他开始捉摸不透祝千龄,可贾想眼下只能安抚着祝千龄,心间莫名起了三分焦虑。 祝千龄感知到贾想的心境,可方才的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他看着贾想的一生轨迹,就像是在雪地中漫步,抬头一看,一朵红梅从墙角枝头落下,风一过,落红与雪混在一起,乱被揉碎。 他只是以一个过客的身份,站在远处盯着那朵梅花凋零尘泥,偶然一夜东风,看到了一朵尚且完好的花,惊异地停下查看。 高高在上,视若无物,一切的人和事都失去了意义。 祝千龄难以忍受贾想在他眼前化成了一颗不起眼的沙粒。 但比起这个诡异的视角,祝千龄更为悲痛的是,没有他的参与,贾想的一生无比顺遂。 他可以与友人坦然相对,一切霉运与他擦肩而过,贾想不必为了祝千龄苦苦求助,落入更为狼狈的境地,无数次与死亡交锋,数次命悬一线。 如果没有祝千龄,贾想是不是能过得更好一些?贾想是不是不会沦落到今日为了他与挚友分割的地步? 祝千龄不敢细想,他开始恐慌,深藏脑海中的那一个预言开始挤压着他的神经,众人眼中狰狞可怖的魔息变得格外温柔,贴心地安抚着祝千龄脑海中濒临破碎的领域,将他零散的理智捡起,拼拼凑凑。 拼凑出一个贾想。 既然已经确定四境的封印早早被揭开,既然已经确定魔息与灵气同源一体的本质,既然已经收到了来自生父的邀请,祝千龄没有理由再停下脚步。 贾想感知到手掌下那段僵硬的骨骼骤然变得柔软,像是一只警惕的猫儿见到主人,叫声都变得嗲里嗲气,祝千龄便是这般一只黑猫,眷恋地依靠着贾想。 他低声道:“我没事了。” 嘴上说着没事,手上的力道不轻反重,贾想自然没有理由去放开他,五指做梳,熟稔地打理着祝千龄的长发。 “现在几时了?”祝千龄闷声问道。 “不知,”贾想瞥了眼灯火,“你想干什么?” 祝千龄反而不吭声了,遇到贾想后,他的心思反而越发地警惕,那点被勘破的真相时时刻刻警醒着祝千龄,与贾想胡乱一夜已然是他自暴自弃的后果。 他不曾想过贾想竟是对自己亦有意,祝千龄无比后悔着昨夜莽然的动作,他害怕真正抵达了终点,一切假象就要随着流水一去不复返。 要不要告诉贾想? 告诉贾想,他在南海看到的所有? 祝千龄深吸一口气,天人交战,灯火摇曳。 沉默片刻,他嗓音颇为沙哑,缓缓张开了口:“贾想,如果我们这个世界是假的,真实的世界里并没有我,你会怎么做?” 这句问话若是放在平时,贾想定会把它当做是无意间的天马行空,随心所欲而来的戏言。 可放在此番环境中,贾想却断断不敢轻易回复,生恐自己轻佻的答案会给祝千龄带来伤害,而怀中人并不会莫名问出这番话。 他直觉,祝千龄打开魔窟封印的动机就在此句问话之下。 思索片刻,贾想斟酌着语句,却觉得哪一句话都是轻飘飘的,他想说假设不成立,因为贾想压根无法想象没有祝千龄的世界,他又想说会寻找祝千龄,可此答更像是四两拔千斤,不如不说。 熟料,不等到他回答,祝千龄便松开了双臂,漠然道:“我知道了。” 贾想茫然:“啊?” “无它,”祝千龄轻描淡写道,“我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全是你。” 闻言,贾想的神情都绷不住了,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美梦?” 如果是美梦,祝千龄怎么会在睡梦中眉头紧蹙,冷汗津津? 他还想要再问,祝千龄却把自己塞回被褥中,翻身背对贾想:“我还想再休息……” 话音未落,门外骤然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侍女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尊上——尊上——” “有人劫狱了!有人劫狱了——尊上——” 贾想心中顿觉不妙。
第92章 当贾想和祝千龄匆匆赶往寒牢时, 寒牢只剩一片惨状。 闻人曲无声无息地俯趴在地面,有霜花攀上她的肌肤,她仿若要与漫天风雪融为一体, 冰做的人儿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离去, 身下蔓延着一滩暗色的血,毫无尊严可言。 她与贾想生得有八成像,祝千龄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误以为这幅残破的躯体是贾想,呼吸登时一窒, 愣在原地, 无法动弹。 两年前那一幕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即便贾想无恙地站在祝千龄眼前, 可那个朦胧午夜中,那道横贯胸膛的疤痕还是刺痛了他的眼。 祝千龄总觉得那一刀确切地夺走了贾想的性命,那种寒凉的悲痛是他从未有过的。 直到贾想扯了扯他的衣角,不顾他人眼光,揽住祝千龄的肩膀。 他知道祝千龄联想到了什么, 低声道:“我在。” 祝千龄抿唇,从噩梦中晃过神, 却不敢再看贾想一眼,只是望向牢笼中的更深处。 空空荡荡。 闻人歌已然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春半的牢笼中亦是空无一人。 贾想瞬间没了底, 倘若说是祝踏歌劫走闻人歌,那还顺理成章, 他想不清楚是何人会劫走春半。 他欲询问祝千龄,可祝千龄自那天开始后便失踪了。 常言小别胜新婚,贾想和祝千龄确认关系还不到两天, 就发生这等灾事,贾想心中惶惶不安,祝千龄的消失更是添了浓厚一笔。 他想去寻找祝千龄,却被诸多侍从围拦,贾想欲强突,抬眸见侍女们后怕的面容,以及侍从们隐藏惶恐的双眸,他又没了心力。 无力感再次萦绕贾想的心头 当初被萧敖带走的祝千龄,会不会也是这种心态? 贾想枯坐窗边,他闲得无事,只能慢慢琢磨穿越来发生的一切事宜。 院外寒梅开了又败,眨眼三日过去,贾想搁下手中的狼毫,宣纸上罗列着八年来的时间线。 他格外关注祝踏歌的行径,贾想独独不能理解——祝踏歌为何会纵容魔息容器的逃离? 祝踏歌对祝千龄到底是什么情感? 南海一行中,祝踏歌冒然放莫尔纳回归南海,自西沙事发后,贾想甚至分不清他认识的莫尔纳究竟是本人,还是自南海时便死去,被祝踏歌取而代之。 北川更是不用多言,每一步都掺杂着祝踏歌的算计,西沙更是如此,与其说咎语山因祝千龄而亡,不若说她是被祝踏歌牵引着步入死亡。 奇异的是,祝踏歌推动的这些事宜,看似是在处处针对贾想,但更深入地探索——祝踏歌在助祝千龄吸纳魔息。 祝千龄仍然没有音信,贾想心中郁结,他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若是祝踏歌真的在助祝千龄吸纳魔息,那祝千龄的后果不堪设想。 不可坐以待毙。 贾想决定遁逃,至于去何方,自是东岛。 他要去看一眼,东岛的魔窟封印是否如其他三境一般,不知何时早已千疮百孔。 但离开北川仍是有些许难度,祝千龄的魔息无孔不入,早早渗透在每一处角落,贾想只是踏入院落,那群侍从便涌了上来。 正门走自是不可能,但贾想还知晓有一处地方,可通往外界。 祈天台。 但并不确保贾想跳下去后又是一睡两年,他至今仍不清楚自己的沉睡是因为系统的抽离,还是封印的影响。 事已至此。 面对着神经兮兮盯着他的侍从,贾想淡然道:“我要去祈天台。” 侍从长唯唯诺诺地开口:“尊上道……” “我又不会出宫,”贾想打断,满脸不耐烦,“你们跟着就行了。” 贾想的脸美则美矣,板正起来却格外唬人,他的五官似是由雪捏造的,素日便与人冷冰冰的触感,真要外露情绪,更是冻人。 侍从们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咬着牙,让开了一条道。 贾想上一次身后尾随着这么多人,还是在仞州质子府的时候,去哪儿都是乌泱泱的。 他淡然自如地摸着路——其实他压根不认识路,抓了一个人在前头领着的,省得七绕八绕,把贾想精力都转没了。 时隔两年,再见祈天台,魔息已然浓郁得骇人,贾想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然深海中,浑身灵脉都在疯狂叫嚣着疼痛。 魔息引着风,掠过祈天台,一扇充述着不详的门横亘于前。 缝隙间渗出的魔息弥漫,隐隐夹杂着粘稠微光。 贾想深吸一口气,双掌抵住冰冷门板,猛然发力,门轴发出艰涩悠长的呻吟,仿佛在抗拒着外界的惊扰。 门启的刹那,贾想仿佛撞入了一座凝固的赤色深渊,一道洪流骤然奔涌而出,泼面而来,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身后侍从们的呼喊瞬间被斩断。 整个天地万籁俱寂,独余贾想一人。 魔息如活物般蔓延,迅速沿着地面攀爬,缠绕住贾想的脚踝,冰冷刺骨。他僵立着,身陷于诡异血潮中央,指尖到脊背俱是麻木的刺痛,周身皮肤仿佛也被魔息浸透,透出淡淡的微红。 唯有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闷而剧烈地撞击着耳膜与肋骨。 贾想扯了扯嘴角,忍耐着由内到外的疼痛。 可怖。 未知。 祈天台内部,巨大的空间被无声流动的红光浸透,宛如沉入凝固的血海深处。 贾想孤身一人立在中央,脚下是冰冷坚硬的石面,魔息顺着靴子向上缓慢攀爬,冰冷滑腻,悄然收紧。 这方寸之地已成囚笼,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声息,只余贾想一人,与这无孔不入、步步进逼的赤色寂静。 两年间,祈天台竟是发展到这等程度,贾想不敢想,届时真正镇压魔窟核心的仞州若是崩塌,四境将会陷入怎样的炼狱。 祝千龄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贾想头一回真切地感知到了恐慌,他盯着眼前的苍白长阶,一步步走了上去。 沉重的压迫感几乎令贾想窒息。 祈天台中央,封印阵法七零八落,不复以往,一方漩涡无声旋转着,深邃得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和西沙圆月祭典的场景点点重合。 仿若一颗沉默的瞳孔,凝视着贾想。 有一瞬间,贾想以为在与祝千龄对视。 不知为何,他很是抗拒踏入其中,可祝千龄三天杳无音信,贾想实在忧心。 他双眼一闭,一头扎入其中。 失重感骤然袭来,贾想的身体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攫住,瞬间没入了那片旋转的深红。 这份吸力意外地温柔,像是半梦半醒时,贾想感知到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眼前所有景象,或是魔息,或是长阶,如同破碎的琉璃般,骤然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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