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家主母,苛待至此,显得小气又恶毒了。 “爷,您点的菜来了!” 酒楼跑堂的都有绝活,两手端六个盘轻轻巧巧,楼里几道招牌菜,被小二一趟上齐了。 等菜上了桌,晏少昰瞧了一眼,又觉得毫无食欲了。 今日主家宴席,全是大锅菜,这大锅菜胜在速手、量大且味儿香,毛病却也明显,毫无摆盘美感,卖相杂乱,汁水乱流,油也多,瞥一眼就觉得腻。 晏少昰刚从刑部下了值,本就吃不下什么东西,天不亮空着肚子去上了早朝,下了早朝才填补的朝食,方才又叫表弟的混账事儿给气得堵了一堵,全滞在胸口了。 眼下,只舀了碗竹荪汤,端着细细啜饮,是它家酒楼的招牌汤,滋味尚且过得去。 廿一跟了他多年,对殿下习性了解得比对自己还透彻,只对了个视线,廿一便懂了主子的意思,挥手叫来两名侍卫,将几道菜撤到了大堂中,让几个侍卫坐下吃喝起来,自己去后厨重新吩咐菜谱。 雅间门开合间,露出堂中一个小二,那小二一路吆喝着“客官避让些”,双手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铜锅,进了隔壁雅间的门。锅子刚端进去,左边那屋里的客人就热闹起来。 “吃过热锅子么?”晏少昰忽的问。 唐荼荼:“啊?” “这一品香,以前叫‘一锅香’。” 晏少昰道:“他家掌柜是北地人,做这热锅子是京城有名的。有一回冬天,我父出宫微服私访,正逢天降大雪,父亲抬脚进了这家酒楼吃了顿热锅子,说了句‘味儿不错’。” “饭罢碰上了几个官员,露了身份,父亲索性坐下题了一幅字。这家酒楼自觉提了身价,便改名为‘一品香’。但它家发家的热锅子,味儿应该还没丢下,要尝尝么?” 唐荼荼:“尝!”左右她也没吃饱。 她拿着食单看了会儿,没太看懂怎么点,只勾了五六样素菜。 像是囊中羞涩,专门没点肉。 晏少昰看在眼里,接过食单时,便补着她没点的菜,几样荤菜各勾了一份,还点了两盘鱼片。 等待热锅子上的工夫,晏少昰问她:“怎么一人出来了?你爹娘兄妹呢?” 唐荼荼道:“都去看外祖母了,就是我母亲的娘。哥哥中举是件大喜事,得告诉老人家一声,让姥姥高兴高兴。正好姥姥最近腰疼,疼得下不了地,也该回去探望探望。” 左边额角又跟着蹦了一下,晏少昰皱起眉,“你全家都去了?就留了你一人,跑出来吃酒席?” 他这问得明显大有深意。唐荼荼立马捕捉到了言外之意,怕他脑补太多,连忙做了补充说明。 “母亲对我很好的,今早她也叫我一块儿去看姥姥,是我不太敢去。因为姥姥这腰疼就是我弄的。” 晏少昰:“……” 他撑着额头,眉眼恹恹,不怎么愉悦地笑了声:“怎么说?” 他进门坐下以后,一直揉着脑袋,唐荼荼留意了一眼,慢吞吞道:“姥姥知道我菜种得好,上个月我去探望的时候,她就缠着我问种菜的办法。我说今年可能赶不上种菜了,等立秋前种种蒜苗还行,但得先松土肥地——松土肥地您知道吗?就是拿锄头锄地。” “姥姥兴致勃勃地锄了两天土,把自己腰给扭了,伤筋动骨,没仨月也得俩月。我要是上门,肯定要挨几个舅父舅母唠叨,姥姥又要忙着劝这个劝那个,也叫我爹和母亲为难。” 毕竟不是一家人。 “扭的是这里。”唐荼荼在自己侧腰拍了两下,给他示意是这个位置。 “……”晏少昰眉头又紧一分:“放下手,不像样。” 当着男人面,朝自己腰上比划,不像样。 “噢。”唐荼荼瞅他一眼,不说话了,垂着眼皮儿埋头吃。 热滚滚的锅子很快端上来了,火锅食材易备,菜洗净、肉切开,现剖的鱼片成了半指厚的片,就这么着端了上来。没后世那么多花样,胜在新鲜。 小二笑吟吟把四碟肉摆到大桌上:“您二位慢用,添菜添汤只管喊人。” 刚才跑堂的和这会儿上菜的小二不是一个人,大约以为他二人是一道儿来的,上的是个鸳鸯锅,荤素菜是谁的也没分开,全混在一起端上来的。 唐荼荼自作主张地把辣锅换到自己这边,给二殿下这位金贵人留了个骨汤锅。至于一桌的菜,她只拿自己点的那几份素菜,肉菜一个没碰。 晏少昰却抬了抬下巴:“先烫肉。” 唐荼荼愣住:“啊?这几碟是送我的?您不吃啊?” 片得薄薄的猪肉羊肉卷,鸡肉泥打的丸子,还有南方走水路过来的鱼。晏少昰心说,价钱不便宜,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事,唐二大概是囊中羞涩,刚才她点菜时,看了半天也没点荤菜。 怕伤她脸面,晏少昰也不说破:“尝尝吧,这几样平常不多见。我一人也吃不了这许多。” 唐荼荼认真道:“我不能吃这么多肉,回头我丫鬟会跟我爹和母亲告状的,要是中午吃的肉多了,晚上就不让我吃宵夜了。” 她一天吃四顿饭的,漫长的黑夜全靠那顿宵夜撑着。 “她敢!吃你的罢。”晏少昰笑出声来,如往常一样,是鼻腔里出来的一声哼笑。他左边太阳穴依旧突突地跳,可却不觉得疼了。 福丫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听到这句全身骨头都软了一下,细声细气:“小姐你吃吧,奴婢不敢告状的。” 唐荼荼:“那就谢谢您啦。”
第48章 猪羊肉唐荼荼没碰,只端起那两盘鱼,用公筷整整齐齐从中间分隔开,涮进火锅里了。 剩下两个半盘,又规规矩矩还到了他手旁。 ——噢,爱吃鱼。 晏少昰转过这个念头,唇边挟了笑,看着她夹出鱼片,也不碟蘸小料,一片一片夹着吃了。 鱼肉都是厨子剔过刺的,没了那一根一根的麻烦,只剩满口的滑嫩鲜甜,比羊肉片要好吃得多。 民间几乎没有冰窖,猪羊肉保存时间短,这样的肉畜多是京郊的乡户人家,趁着黎明时分宰杀了,赶在清早送进城来的。肉都新鲜,但没冻过,切出来不打卷,吃起来羊膻味也重。 唐荼荼以前是很爱吃火锅的。末世早期,大家全忙着活命,食物花样不是很多,只有火锅流传多年,经久不衰。食材都易得,吃的时候气氛很热闹。 回忆在她脑子里打了个旋儿。只是满眼的古香古色,还有这怪模怪样的铜锅,又把那些回忆全推远了。 有那碗竹荪汤垫肚,又看着她吃了这半晌,晏少昰有了点食欲,这才开始动筷。
他吃得慢,也懒得讲究往日规矩了,破了用膳时食不言的习惯。吃完一波,就跟她说两句话。 “可知你哥哥为何得了第十九名?” 唐荼荼筷尖一顿:“知道的。” 晏少昰道:“说说看。” 叶先生那天分析过的话,唐荼荼都理解透了记在心里。这会儿她拿出来说,没有叶先生讲得那么透辟三分,意思却是到了的。 “说得不错,但少了一层。”晏少昰徐徐道:“你哥哥是寒门,我父圈了你哥哥,还有一层要敲打世家的意思——今年乡试弃考者四百余人,半数出自京城的世家。” 唐荼荼愣住:“弃考?” 乡试、会试按例都是三年一次,只有哪年朝廷大典、普天同庆的时候,才会加一次恩科,“恩”为皇恩浩荡的恩,这样的恩科许多年才见一次,不限解额,增加录数,多难得的机会,弃考做什么? 唐荼荼仔仔细细听二殿下说。 “历来出了这样多人舞弊的大案,京城的世家们总是要避一避风头的,不然以后上了官场,这里那里结了仇,旧事都要被人拿出来指摘,尤其是升迁经历——前几年辞官的萧太师,其长子十八中举,十九中状元,此后十多年,一路累迁至内阁学士,却屡屡受人攻讦,只因为他中举的那年,与‘癸卯舞弊案’是同一年——就因为这么个巧合,便有了舞弊之嫌,被萧家的政敌诟病了十年之久,在天下学子中恶评甚多。” 直到萧太师前几年辞官卖宅,举家回了余杭老家,这种无中生有的污蔑才消停。 晏少昰道:“学台一出事,京城的世家谨慎,好些人家都要避这个风头,舞弊的事儿沾上一点,轻则摘去功名,重则连累亲族。所以这回乡试中,京城的青年才俊少了许多。” 唐荼荼听得认真,这事儿她不知道,红榜上只能看到谁中举了,看不到谁没中。叶三峰再聪明,也是站在低处揣测高处的聪明——有些门道,叶先生自己睁着眼睛能看到,用脑子想能猜到。 可叶先生仰视也看不到的那些高处,就要忽略过去了。 唐荼荼恍然:“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晏少昰盯着她看了会儿,这丫头看似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话,其实眼睛总往热锅子上瞥。 她大抵是分心数着数儿,什么菜烫多久都在心里装着,捞出的菜和鱼片都软硬正好,没煮老,也没煮蔫化成一滩泥。眼疾手也快,筷子往汤里一夹,想捞什么是什么。 还说不贪嘴。 晏少昰笑了声,道:“回去督促你哥哥好好念书。过完万寿节,早早去国子监打点,越早越好,投名递帖也罢,雕琢两篇好文章,请先生评点也罢,一定要去。” “国子监有名气的先生,手底下皆有‘入门弟子’和‘学道弟子’之分,后者,先生只管授课——可教入门弟子却大有不同了,先生会用心得多,亦师亦父,教学相长。” “每位先生的入门弟子至多两三个,名额会早早定下来,不定下来,就有权贵子弟去抢空子,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唐荼荼连连点头。 爹没上过国子监,唐家本家那边更没有,全家人对“国子监”的了解,都全靠母亲跟官家夫人们闲唠时打听一二。但内宅妇人对国子监的了解也有限,母亲听来的都是只言片语,远远没有二殿下说得这么详实。 晏少昰又道:“你哥哥那‘神童’之名来得不正,叫你哥哥不可骄傲自满,知道么?” “知道的。”唐荼荼点了好几遍头。 虽然二殿下木着一张脸,可分明说的是对哥哥学业很有用的话。唐荼荼记得清楚,二殿下跟哥哥只有两面之缘,话都没说过,这番提点全是看在她那海图测绘法的面子上。 唐荼荼心里感激,坐不住了,起身拿公筷给他夹了一小碗肉片,“我给您布膳,您快吃。” 晏少昰哂笑,她这哪里是布膳,顶多算夹菜。 虽然他表情神色一向是沁凉凉的,但今天,明显没有往常舒坦。 “您是偏头疼么?”唐荼荼没忍住。 进门以后,他的两撇眉一直都是皱着的。左手一直支着额角缓缓揉着,乍看像是在思考什么要事。可揉了这好半天了,不见他放下手。 门边守着的影卫神色一变,推门就要斥责——试探殿下疾病,居心叵测。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77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