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样貌过人、才华横溢的人不知有多少,才貌双全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何必只死抓着一个毒君子不肯放手。 沈般面无表情地道:“你又不是我家长辈,不必来教我如何做事。” “若是被你父兄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们会比我更想要你的命。”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般依旧神色不动:“我没有父亲,更没有兄长。” “像你这般生来便有一个好家世的,活下去却是比江湖草莽来的容易。”季三先生摇了摇头:“你不该来这江湖的。” 沈般一路追来后近乎油尽灯枯,已然不是季三先生的对手。嘴角溢出一丝暗红色的鲜血,被他用袖子擦了擦,不卑不亢地对季三先生道:“我活不活得下来无所谓,但今日必是你的死期。”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就算他做下的一切都被揭穿又如何? 他还有留在鸿客居的势力,各大门派中都有他的内应,他手中握有不知多少权贵的肮脏事。光是“幻梦”的药方便能带来数不尽的财富,又有谁能不心动?这外面多的是人来保他的性命! “你何不运功试试。” 季三先生的表情一僵,沉默片刻后道:“你在琴弦上涂了毒?”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五官扭曲甚至于有些癫狂:“不可能……就算是高山流水庄……也不可能拿到这东西!” “不是我要杀你。”沈般依旧一脸沉静地道:“是孙芙兰。” 临死前她拽住了沈般的衣袖,将藏在指甲中的毒涂在了他的琴弦上。 “那毒只有一点点,又藏在了指甲盖下……以她的武功,不可能杀的了人。” 或许她早就有了觉悟,如果计划失败便立刻自尽。她清楚季三先生的用毒之术,为了免于受刑,便选了连他也来不及解的、见血封喉的毒。 “……”听了这一番话,季三先生反倒安静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便突然笑了。 临了临了,那些执着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倒都无足轻重了。 “那贱人。”只听他叹道:“从前教她认字读书的时候,倒未见她对自己下过这般狠心。” 他这一生无妻无子,更没收过徒弟。唯有戴着“季三先生”这副面具时,为了隐藏身份,教过这样一个学生。 季三先生仿佛终于想开了一般,表情平静,坐在满地荒草之上,抬眼看向远方:“高山流水庄的小子,你是否曾经奇怪过,老夫为何会知道你的来历。” 沈般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二十年前千叶卫围杀高山流水庄的时候,我也在。” 那时他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自认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无法阻拦自己。直到他看见了……真正摧枯拉朽、无往不利的力量。 它的名字,叫做“权势”。 权势能让天下第一的门派一夜之间近乎全灭,能让绝顶的高手瞬息间身首异处。 武功再高又如何,名声显赫又如何? 如果能让他掌控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他宁愿一生匍匐在黑暗中,做一只见不得人的蜘蛛。 “顾家小儿。”季三先生轻叹道:“老夫不信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顾笙费力地睁开眼,额头上留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什么都是一片猩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以为是朋友的,可未必是朋友,反倒是你不共戴天的敌人。”季三嘲讽地笑道:“老夫在下面等着你。” 说罢,他便悄然地没了声息,低垂下头,仿佛坐化了的高僧。 “……借你吉言。”顾笙一直盯着他,直到他气绝为止。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就算当不了顾君子。 沉默不语的林一终于动了,他来到季三先生的面前,朝他恭敬地拜了拜。 “你不逃吗。”沈般问道:“你知道的太多了,四大家族绝不会放过你。” 林一并未回答他,在方才的激战之中,路边一朵野花无辜遭了波及,花瓣被碾成了碎片。他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集起花瓣,收入怀中。 “沈公子……祝你好好活下去吧。”林一低声说道,面容上狰狞的疤痕仿佛也被抚平了少许:“我们这些人的故事,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然后他缓缓地走向了远处的山崖,崖下是碎浪与嶙峋的礁石,如同狰狞而饥饿的巨兽。他站在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之前,纵身一跃,仿佛一条落入浪花的大鱼。 “……你说他还活得下来吗。” “不知道。” “其实……我不太希望他死。”沈般顿了顿:“虽然他杀了孙芙兰,但我总觉得,她也不希望他就这样死了。” “那又能怎么办。” 这乱七八糟的爱恨,因为一开始就种在不正常的土地里,因而长成了一株畸形而盘根错节的巨树。 此刻顾笙不愿想那么多,他实在太过疲惫不堪,坦然享受着沈般怀里的温暖,仿佛包裹在温暖的春风之中,几乎就要沉沉地睡去了。 “……我想对你说一个故事。” “我太累了,现在要歇一歇,回头再说罢。” “可是我想要说。”沈般坚持道:“就算你不愿听,我也想告诉你。” 顾笙:“……” “从前有一个人,他有无尽的财富和权力,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他一直过的很不开心,因为他活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看到的只有那一方天地,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直到有一天,他想,既然自己拥有了这世上最大的权力,那为何没有权力打破这牢笼呢。 “于是有一天他真的逃出了牢笼,见到了外面的世界。那里和他想的一样,丰富多彩、有声有色。他感到流连忘返,几乎不愿意再回到笼子里去。” 他还遇见了一个女人,也是刚刚从另外一座笼子里逃出来的。活泼而鲜活,仿佛一只快乐的小鸟。于是他们一拍即合,成了忘年的朋友与知己。 “但他没有想到,这份自由是有代价的。” 他的儿子觊觎着他无穷无尽的财富与权力,当他们得知他逃出牢笼后,虽然不敢对他做什么,却将算计的目光落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刚巧那个女人,怀了一个孩子。”沈般顿了顿:“除了女人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很快就有了传言,说那是他的孩子。女人成了活靶子,受到无数攻击和追杀。她失去了亲人、朋友,最后是自己的生命。而当男人终于发现一切并试图阻止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后来,女人也被剥夺了自由,软禁在一座山上。而孩子的生父是谁,则变成了禁忌的“不可说”。 “太初心法最后的禁术,是逆转经脉,能够让人短暂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作为代价,体内经脉将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沈般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我时常会思考,如果她没有去的那么早就好了。” 如果这世上少一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或许到现在,她还能坐在高山流水庄最高的那棵树的顶端,断断续续地哼唱着不成曲调的歌谣,咿咿呀呀地将不知所谓的段子凑在一起。 “……”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吵死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沈般才听到怀中又幽幽地飘出一句话: “我们不会变成那样。” “嗯。” 死也不会。
第90章 (九十)打扫战场 罗彤怎么也没想到,她和倾城说好的援兵不仅比预计中早了一天到达,数目也比想象中翻了三倍。 暗岛窄小的码头上,停靠了十几艘大船,显得不堪重负。罗久秦快步下船,恭敬地对罗彤拜道:“见过小姐,您先好好休养,接下来事情由我们处理便好。” 原本以为风路城兴不起什么风浪,如今却是差点将罗家嫡系都给赔进去。 “我没关系。”罗彤用药袋敷着酸痛不已的后颈,咬着牙问道:“秦叔,为何这次来了这么多人?” 潘家的大管家潘海,薛家的家主薛成扈,杨家的二小姐杨小香……细细算来,四大家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竟都到齐了。 要是能轻易聚起这些人,她何必劳心劳力地孤身犯险,带着他们平推不就完事儿了。 罗久秦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恰巧属下在这附近处理事务,得了倾城公子的书信后,便马不停蹄即刻赶来,并在闵家郡遇上了其他三家的人。” 照这么说,其余三大家族的人也都是“恰好就在附近”? 这里的猫腻小不了。 “妹夫果然厉害。”罗不思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你们还是尽早成婚吧。” 罗彤:“……” 一阵香风飘过,罗彤的鼻子痒了痒,然后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面幽幽地飘了过来:“这次倒是真被你瞎猫撞到死耗子,拿下了头等的功劳。不过看你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怕不是差点没了半条小命。” “哪里哪里,运气好罢了。”罗彤转过身去,皮笑肉不笑地道:“杨二小姐竟会来这北域的穷乡僻壤,倒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 杨小香一袭杏黄衣裙,打着一把竹质的骨伞,婷婷袅袅地来到她面前,轻叹了口气道:“瞧你这可怜的模样,先换身衣服吧。幸好我这次带了不少滋补养生的药膳,回头给你这蜡黄的小脸补一补。” 杨家嫡系子嗣单薄,且无几个可造之才,因而旁支强过主系,杨小香便是旁支中一脉。她父亲早年做生意,攒下不少银钱,对爱女更是娇生惯养。杨二小姐不仅是出了名的娇娇女,毛病也是惊人的多。每次出门至少要带四个为她打理起居的婢女,家里的厨子也得跟着她走遍大江南北,吃饭时连外头的器皿都用不惯,一顿饭里一道菜足够一户百姓一年温饱不愁。 罗彤虽是嫡系的大小姐,但别说罗家有没有这么多钱供她挥霍,即便是有,想到这般“众星捧月”的生活,便不由觉得浑身发毛。 平心而论,杨二小姐对罗彤还是极好的。之所以阴阳怪气,倒不是因为刻薄,而是她平日里对谁都这样儿。 一旁的罗不思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你身上是什么味儿,呛的厉害。” 听言杨小香身体一僵,回过头,满脸已是一副哀婉凄楚的神色:“罗郎,若是当初你我有缘,有幸朝夕相处,我自会甘愿为你改变。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呢?” 罗不思:??? 百战剑圣的二百五之名在四大家族之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这牲口的相貌还算不错,加上万中无一的绝世武功,对他表示倾心之人即便没有上百,几十个却也还是有的。 但罗彤觉得,杨小香绝对是这几十个里面最不可信的一个。 “沈般怎么样了?”罗彤问道:“可有他的消息?” “还在找,他去追季三了,应该跑得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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