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身去拾披风,有些眩晕,只往他怀里靠,他的声音有未压下的惶急与担忧“徐襄宜,朕不过行至京畿,你都会投怀送抱了。”话虽这样说,手却揽上她的背脊。她闻言有两分神思回心,勉强站定。抖了抖披风上的雪与尘便要脱他的氅衣,他却一挡“不必了。你这样畏寒,还是你穿着吧。”说罢松开她向前行去。下一刻,一阵温暖却重回他的体躯。瘦弱的女人替他拢好氅衣,以手拭去他眉上的雪珠“您行的急 ,莫着了寒气。”语毕才去着自己的披风。他将她寒凉的手护于手中,见殿阁前已有人行出,为首的便是他素日敬重的宋太妃。宋太妃看着他的目光再无儿时的柔和,转眼去睨徐襄宜不掩厌憎。“万乘为了她,连祭祖都不顾了吗?” 他不置可否,反诘道“太妃是特地趁朕祭宗庙之时回宫的吗?”“太妃”两字一出,余充仪暗道不好,他平素是敬称她为“宋母妃”的,今日却骤然改称,可见他已有恼怒气愤之意。宋太妃闻言亦是愠怒非常“正因你回来,我才更要责她!万乘,你浑忘了先父所授,你父亲教你的是不惑于女色,你今日所行之举,可对得起先父教导!”他应声回说“太妃教诲朕铭记于心,少待会自罚于祭恩承宗长跪,静思己过,可这皆与她丝毫无干。”宋太妃向前行两步,满是难以置信“万乘啊,你当明,你的恩典,应予的是贤妃与林氏、周氏如此金贵之人,而非她…”她的话被他打断“太妃,您可还记得周礼《仪礼丧服子夏传》一篇中所写为何?” 徐襄宜阖眼,她不愿看到的境况,还是活生生显现于她目前。《仪礼子夏传》中录,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须臾后,宋太妃抬手颤抖着指他“你…你大逆不孝啊!”众嫔御闻声纷纷下拜,徐襄宜见状欲拜,却被他搀住。此刻随驾的中贵人们终于亦步亦趋赶上了他,他转首对内贵人道“送太妃去凝和康顺。”两个宫娥领命扶过宋太妃,他握徐襄宜的手臂说“朕送你回去。”他的口气不容置喙,她还欲开口,但终究还是咽下了口中之语。 贤妃的处所离锦官林翠并不大远,两人一路沉默。直至行至半路,她忽地嘤咛一声。他循声望去,只见她死死护着小腹,他想了半晌说“你这个…不大准啊。”她仰首望他,却见他面上有一丝未散的红意,平添了些许不与寒冬相符的温暖,她直起身来,说“陛下抱妾走可好?”他不料她会有这么一句话,虽他方才生出此想,但此刻被她道破未免有些局促,遂再不睨她“你自己走。”他还欲走,手被她一握“陛下,不是您所想的那样,而是…。” 他望向她,见她面色苍白却隐有期许之色“妾有孕了。”念起月前,她不免羞红了脸颊以只二人可闻的低声说“已经快两个月了。”
第84章 忆昔花间相见后2 他一时怔忡,问“又…又有孕了?”她此刻仰首时眼眶瞬而红了“您…您又没赏妾汤药,如今却来怨怪妾吗?” 他迟于应话,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后睨了睨后间随行的中贵人与内贵人,其人皆是埋深了首丝毫不敢窥视。她身子是极瘦弱的,是以他并不会不愿抱她。她将头倚于他的肩上说“陛下,妾怕。”他侧首,唇擦着她的额间而过“怕什么?”她的声音极轻,似会被碎琼乱玉遮盖过去“妾怕他…如首次一般。”他见她眼眶里充盈了泪水,放温和口气说“不会,别怕。”这四个字给予怯弱的她千钧的力量。 回了锦官林翠,见太医已在此等候,他命教习说“许让,去将吕御医遣来。”教习领命出去,太医一闻吕太医的名号,额间渗出汗珠来。吕御医是本朝精通女科的第一人,曾护住三个难产的嫔御,此生大憾是未能护住陛下的亲母。齐太医落于徐襄宜腕上的手有些抖,徐襄宜有所察觉,唤人道“阿裕,将暖炉移的近些。” 阿裕闻言,遂将暖炉挪近。齐太医这才安下些心,说“所幸充容提前服了药,否则臣难护皇嗣安好无恙。”她俯身护住小腹说“齐太医,我小腹坠痛,不知是何故? 齐太医退后一步,阿裕奉上瓷碗“充容,您受了寒,寒气侵体的确会有些疼的,服药之后会好些。”他语毕,徐襄宜接过瓷碗来仰首一饮而尽,询说“还有吗?”齐太医言“充容,是药三分毒。” 她垂首应说“您上次给我的药丸,我已用完了。”齐太医回说“那是救急用的,药性重些,有所冲撞以致腹痛亦是可能的。”语毕叩首“臣尽心如此,愿充容和顺康健。”徐襄宜望向今上,见他仍旧有些愣愣的,微一扯他的长袖,起身替他解蒙了雪的氅衣“陛下您怎么了?”
他询齐太医“她真的有孕了?”齐太医回说“诚然,已然快两个月了。”说话间吕御医已至,向他二人见礼后方上前摸脉,后回说“陛下放心,充容脉象尚安,臣可护充容无恙生产。”吕御医回过话他方和颜坐于她身侧,遣退了众人。“徐襄宜,两个月的身孕…”是那次,他们皆不愿提起的那次。她闻言羞赧的垂首道“陛下您…什么意思呀?” 他揽住她瘦弱的身子“没什么,你受恩典,当真滴水不漏。”她闻言埋首,片刻蹭了蹭他的衣料上的纹路。两人如此相依偎一炷香后,她先抽身说“陛下,您该去见宋太妃了,还有…祭宗庙之事?”他闻言起身,回她说“你好生歇息。”他刚欲行,她唤住他说“今日那位女官,您可以遣至锦官林翠来吗?”他略微回想,然而再忆不出是谁,是以惟回言“遣你的人去。”语罢遣许让入内“听她的遣。”说罢便疾踏步行出去了。 教习屈膝到底,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奴听充容命。”徐襄宜起了身,亲躬了身去扶。许让见吕御医,多少知晓。回搀住她说“充容,奴不敢受。”徐襄宜由她搀着回座,此刻吕御医,齐太医皆叩首退却。徐襄宜回“我不遣,我请教习往凝和康顺去,携一个于奴籍的女官回。”教习稍仰首“奴籍?您隶正三品,今又…尚仪局庶几官僚,可如数抽调。”徐襄宜颌首“嘉意我承,惟是此人,需速调。”教习欠身“奴迅捷往。不知姓甚名何?”徐襄宜平和的眼波漾于她的面上“凝和责其,请卿护其。” 教习领了遣出去,孙掌仪随侍“尚仪女官,充容予您何遣?”许让瞥向她“充容啊,心思深啊。”孙掌仪不明晓其意,垂首间悄然问“尚仪女官,您说暗香疏影…那位家人子,是锦官林翠内的徐充容?”教习侧首,斥她“莫失言,充容岂是你可妄论的?”孙掌仪微有一喟“尚仪,奴是觉她大不同啦。” 许让至凝和康顺时,圣驾已至。她见宫正司宫正遥遥远立,两宫娥正解一女官的襦裙系带,遂行往她处。宫正于她稍逊半品“奴见过尚仪女官。”尚仪垂了垂首“宫正,容我问她几句话。” 宫正知其为御前人,素予其恭谨,抬掌止宫娥行举,许让上前,此女官脸上挂着泪痕,此刻诺诺拜下叩首道“尚仪何问?”许让长吁一口气“你与充容相识否?”女官有了哽咽“奴知错,充容受跪罚,奴在旁。” 许让心约知大概,问“你缘何受惩?”女官抬起首来,怯怯的望她“奴…”踯躅了片刻“悖主罔上。”许让搀她“起吧,随我往锦官林翠去。”待她闻后,连连磕头“尚仪,奴大错,奴已然是受死惩之人,充容何必…”许让喝斥“住口!”领了人上前,稍躬身与宫正说“陛下的旨,我奉旨而行。”宫正遂退两步行稽首之礼“奴遵旨,尚仪女官,太妃责其八十竹杖,与郑氏之娥同惩。”许让垂首受礼答两字“已明。” 至锦官林翠殿门丹墀时,那女官忽地跪倒扯许让袖“尚仪女官,奴不想进去…”许让睨她“死皆不惧,你畏何?”女官哭的满面是泪,见阿裕闻声迎出“奴受充容命,引二位入。”许让搀起人往内行,至徐襄宜面前,她仍不住的颤栗。徐襄宜正揽袖斟茶,阿裕见状去替手,将八角手炉搁入她掌中,徐襄宜见她“教习,谢你。”说罢摘下了腕上的红玉髓钏,置于人掌中,许让顺势便欲下拜,徐襄宜扶住她“昔日您为教习,我为家人子,有恩不敢谢,今您为尚仪女官,我为嫔御,可谢否?” 许让退却,稽首长拜“奴无功,不敢受平白之禄。”徐襄宜指了指叩首之人“这是卿之功绩。”许让将红玉髓钏高举过首“奴不敢受。”徐襄宜望了望阿裕,说“我请尚仪女官饮盏茶,阿裕,你随其去。” 阿裕闻言上前搀起许让,往侧殿行去。殿内徒余徐襄宜与女官,徐襄宜半晌轻轻笑了笑说“起来吧。” 女官自以为错闻,仍旧维持叩首之姿。徐襄宜起身去扶她,她被触及的那一刹浑身打着寒战“充容,您…”徐襄宜平宁的望着她“我不杀伯仁,却亦不能令伯仁因我而死。”她不答,徐襄宜回身倒了一盏茶,置于她冰凉的手上,引的她再一寒战“六宫,你欲归何处?如为许让可安置的,今日可归。如为不可,待我求过含元,来日可归。”女官闻言动容“您…您不责我?”徐襄宜摇了摇首“人行于世,皆有难处,我明白。”女官仔细忖过,再拜“奴温璟,愿为锦官林翠之娥。”徐襄宜颔首应一字“好。” 另一面,凝和康顺殿内。 今上与宋太妃相对落座,这段静默,或是宋太妃等候过的最漫长的倏忽。许久许久,她先开口道“贤妃随你七年,至今无子嗣,我以她无能。却万无所料,是万乘的手笔。” 他闻言亦无愧色,手举盏呷后说“父亲所举,儿蹈习之。” 宋太妃望着他,狠敲一敲案面“你不知她,她最盼一个子嗣,这些年她因无子喝过多少药掉过多少泪,你皆不晓!” 今上口气冷漠“她无子,便可纵容嫔御伤朕之子吗?” 宋太妃拍案砰的一声,案上的茶盏抖一抖,洒出些许茶水来,还溅于他置于案上的衣袖上,他忽地忆起徐襄宜奉茶的那日,明明为他之错,却还是她受责。宋太妃说“人是颖修容责的,她自不知有身孕,如今却怨谁去?颖修容于归属国途中亦病重而逝,那宫娥受你杖毙,你还欲如何!” 今上状似无意的弹去衣袖上的茶水,以长袖中的白绢缓缓的擦拭“宋母妃,您欲儿如何?”宋太妃闻称谓,不觉安下心来“遣徐氏往昌河行宫。”今上迅疾摇首,“不可。”宋太妃只觉怒火中烧,亦不再避讳他帝王身份“邵源琮,你要仿效你父吗?”今上不以为意“怎么说?”宋太妃喟叹“字尔幼孩,你究竟是重蹈你父的路,你父恩典苗氏,自苗氏入掖三年,再不施雨露于其余嫔御,前梨香楹园如此,今锦官林翠亦同。” 今上起身,左手于前,长揖一拜“儿实有负宋母妃教导。” 宋太妃闻话说“万乘,册贤妃为坤极罢。”他摇了摇首“儿不能。”宋太妃望他“你欲…坤极之位,你欲予…”他抬首,漠然的双眸中,睨不出一丝明晰的思绪。宋太妃斥“你莫忘,苗氏一世为妾妃,甚无子嗣,你如要恩典于徐氏,当效从你父明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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