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登高楼,望尽天涯路,终盼无音讯。叹愁肠乱,西风吹散,彼岸花开,不复见…… 紫陌红尘不复见,碧落黄泉不复见。 可是今生缘断?老父空有思儿心肠…… 酒宴上,丞相大人兀自神伤,酒盏接续不断,只觉得那女子手上画的曼陀罗太过凄丽,不由地勾起心中所念。 他老来得女,视若珍宝,万般疼惜爱护。哪成想,官途多难,他啷当入狱,家中女眷充奴充妓,自此父女各方。 看今朝,他官拜丞相,可谓一时风光无限。只是他一孤寡老人,要这何用?他盼只盼女儿归来,膝下承欢。 不复见? 那红衣舞女款款向前,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风姿万千。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娇媚无骨三分入艳,妖妖娆娆勾人魂魄飞天。 玉足步步生莲,皓腕凝霜指间落蝶翩翩。红袖盈盈舞霓裳,天上人间,美不胜收。 堂下叫好一片,都言道,紫苏姑娘一舞倾城,天地失色百花无艳。这江山秀丽景色,不及她眉间朱砂一点。 倒是丞相大人堪堪地别过眼,向来是非礼勿视的儒家正统教派,最看不起的就是酒色之徒,日日与那些卖笑女子厮混,不思进取。 看看这歌舞,谁家女儿这般失德,穿着如此不成体统,还跳什么风骚媚舞,故意引人误入歧途。如此奢靡不正之风,他哪看得过去。 本是严肃的面上微微有些铁青,眉头紧锁,不满地看向秋月白,声音愠怒:“我朝尚是内忧外患之际,先生倒是好兴致,颇像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丞相大人这番话,丝毫不留情面,也教人怪为难堪,只是鼓乐喧喧,仅仅也是左右几人听去。却偏偏也入了那商女的耳,红衣微微僵住,复又一笑而过。 秋月白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笑笑,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红衣舞女,转身恭敬作揖,话说得不卑不亢:“丞相大人言重了。” 丞相冷哼一声,白眼相待,也不答。本想着,这百年难遇的人才,若能为朝廷所用,定是百姓之福。 怎么就忘了,秋月白是经营青楼起家,又是短短几年,浮云商号遍布天下,偌大的家底也不知几分清白。 都说商人唯利是图,坑蒙拐骗小人行径。更何况,秋月白这号人物,与那些江湖草莽有过多牵连,就说那无视厉律刑法的幽冥谷,传闻就与之交情不浅。 糊涂糊涂,这般是白是黑的人物,又是声色犬马之徒,哪能朝廷为朝廷所用? 丞相这般想着,越想越觉得秋月白是个大奸大恶的无耻之辈。可怜秋月白,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何故就被扣了这么个污名。 秋月白摇头苦笑,自知丞相脾性定惹怒了他,寻思着该如何才能翻过这页,才好宾主皆欢。 “也乏了,还请紫苏姑娘唱一曲。”这解围的竟是高高在上的镇南王,只听他似是无意地开口,却丝毫没有瞧不起之意。倒引得丞相大人脸色变了变,怎么王爷也糊涂了? 说来也有因由,镇南王出身武将,自然没有丞相的迂腐之气。更何况,他也曾受过紫苏帮衬,如何还有沉默的道理? 只见紫苏款款上前,福身行礼,一动一静,颇有着大家之风,全然没有了方才的风尘味。 接过婢女捧上的琵琶,静坐了片刻,满堂噤若寒蝉无声。只听铮铮音起……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得流落平康。 对人前乔做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 三春南国怜飘荡,一事东风没主张,添悲怆……” 这一番婉转哀曲,字字泣泪,引得一片唏嘘。 哪是爱风尘?谁都有个不得已,谁都有个无可奈何。 何故带着世俗眼光去评判,正人君子又如何?风尘商女又如何? 不过是可怜人罢了…… 丞相大人也是为人父母,本来满脑圣贤经伦君子作为,可听她这般娓娓道来,也是隐隐为之所动,便也闷声不在多言,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这一招奏效,镇南王面含微笑地点了点头,也懂当退则退,挥了挥手示意歌女们都退下。 丞相大人自顾着倒酒,抬眼正看那红衣舞女垂首缓缓退去,不知为何突觉得恍若故人,只见她退至门外,又不舍抬头望来。 泪眼婆娑,眸含悲怆。那眉目犹似极了谁,一时却又想不起了。按捺住起身追上的冲动,皱眉思索着。 此时夜色已深,天也渐冷。酒宴过半,众人依旧兴致勃勃,推杯举盏,频频敬酒。 这东道主浮云公子,自然是逃不过这番的应酬,冷酒下肚一杯接着一杯,哪里还受得住? 若鱼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也只能是干着急罢了,今儿贵宾都在,他也替不得,只得悄然退下,寻思先行去备些的汤药。 推辞不得,秋月白又饮了几杯,也感到有些的力所不及,手脚渐渐发软,胸口也是闷闷难受。 心道不好,撑着桌角缓缓坐下,抑制不住地闷声低咳,酒劲过后也冲得脑袋阵阵发晕。 座下的半枫荷本就知道他身子骨的差劲,见他频频饮酒也是时刻关注着,现下看他隐约不太对劲。 皱着眉招手,让一旁倒酒的小厮附耳过来,低声地说:“去扶你家先生下去歇着,就说有王爷坐镇呢,用不着他操心了。” 那小厮如实地转告了,秋月白感激地看了一眼半枫荷,见他故作不耐地挥了挥手,淡淡一笑。 摇头拒绝了小厮的搀扶,撑着桌子勉力站起,脚步虚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嘈杂的宴席。 半枫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子暗垂,轻声地叹了口气。良久,又见他言笑晏晏:“这月白今儿这般不胜酒力,我这杯贺酒还没来得敬他,竟就倒下了,真真是可惜啊……” VIP卷 第七十七章 弄花熏得舞衣香(2) 喧喧欢宴,处处飘散的是丝竹的靡靡之音。有人喜欢这热闹,自也有人不喜。清冷如她,委实是有些呆不下去,索性就躲了出来。 萧瑟秋风今又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她身只影孤,踽踽独行,走在这姹紫嫣红的小园。嗅着润润的凉气,听着细微时断时续的虫鸣声。 抬眸看,那凄凄的白月光,照人总断肠。又想起曾经那些熟悉的容颜,经过漫长岁月的风化,只剩了个模糊的轮廓,记忆里温柔的眉目,早碎成了一地的斑驳。 夜色微茫,天色苍凉。 往事成风,不堪回首。 今朝还是,脂粉锦罗。 斯人却故,再归不得。 心下悲戚,身世浮沉。 幸得良人,执手相伴。 虽在异乡,归期又将。 短短几日,和这里的人和事,便如结了羁绊。所谓娘家,也是荒唐,反将他乡做故乡。而本无交集的人物,却成了她名义上的大哥。 说来好笑,她与他并无亲情可言,这通通也才见了两面,却要在人前扮着兄妹情深的戏码。 其实,她不喜那人,也说不上缘由。只觉得那人心计太深,却又表现得温文儒雅,让人看不透猜不透。 她不喜,想这世间男子当如大哥一般,尤是那冬日里的暖阳,而那人却更像是这凄冷月光。 正兀自比较着,大哥的种种好,那人的种种不好。又思及家门不幸,嘴边酝酿出一抹绝色,但没有任何温度的苦笑。 “咳咳咳……”一阵闷声地低咳打断了她所有思绪,好奇催引,放轻了步子走近了些,躲在树后探头看去。 见那白衣一半隐在暗处,一半沐在月光下,面庞俊秀,宛如谪仙。 只是看他背靠假山,掩唇剧烈地咳嗽,汲汲欲跌模样,恍若站着都显艰难。何至于虚弱至此,莫不是所谓医者不自医,这名动天下的浮云公子有什么隐疾不成? 想来也是,哪有人清瘦如斯?罢了,不过是萍水相逢,空有着兄妹之名,过两日回宫,怕也不多有交集,何须替他瞎操心? 锦瑟正欲转身离开,不想撞了个满怀,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瞪去,却见一夜行打扮的“刺客”。 开口要喊,又被紧紧捂住,她挣扎着想呼救,却如何也挣脱不开,索性就静待发落了。 她再细细打量这刺客,总得明白鹿死谁手才是。奈何他黑纱覆面,只剩了眉目可见,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这刺客熟悉得很。 这刺客眉清目秀,定也是长相不凡之人,只是记忆搜索着也察无此人。还有那脸颊的刀疤,看似新伤,莫不是秋月白得罪了何方人物,寻错仇了不成? 锦瑟心中思索着种种,暼向那白衣,看无求救的可能,却见那人似乎也是举步维艰,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那刺客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听他低声轻笑,又突然俯首凑到她耳边,嗓音温柔如水:“要乖乖地哦,不许动也不许叫。” 锦瑟心底翻了个大白眼,自个儿又不傻,难不成真会乖乖听他使唤?当那刺客微微松手,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正欲大声呼救。 却又见那刺客笑得愈发温柔,眉梢眼角都掖着得意,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白莲衣……” 锦瑟微微一愣,满眼愕然,看向他尽是不惑,复又眼神飘忽到了别处。衣袂飘飘,青丝高绾,依旧是傲然清冷姿态,冷笑道:“与我何干?” 那刺客也不恼,反倒是轻笑出声,故作万分惋惜地叹道:“本打算告知姑娘令兄下落……” “无须大侠操心。”锦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嗓音冷冷,转身欲走,不再多做纠缠。 见她要离开,那刺客恍若无视,只是垂首低声喃喃自语:“他也在这里。” 闻言,锦瑟的步子一顿,眼睫微微敛过,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静听下文。 却不想,那刺客似乎也不急,负手静伫不语。又过须臾,才见他笑吟吟地看向她,手指却指向了秋月白,柔声地问:“你看他,像吗?” 此言一出,如平地一声惊雷,锦瑟一下子愣在当场,尤是尖刀刺入胸口,瞬间无法呼吸。眸含悲怆,声如呓语:“不可能不可能……” “乖孩子,别难过。”那刺客温柔体贴地轻声哄道,幽暗深邃的眼底却是冰冷无一丝的温度,看向那白衣,犹如是蛰伏的毒蛇,幽幽地盯着猎物…… 还是笑着,笑得如沐春风。 男子双手轻轻搭在锦瑟肩上,附耳细语,低哑富有磁性的声音悠悠又起。“他骗了你,白莲衣骗了你。他害得你家破人亡,他害得你为奴为婢,而他却躲在这里,依旧富贵荣华,名动天下……” 锦瑟不可置信地站着,定定地盯着那白衣,勉力平复下翻涌的思绪,语调无甚波澜:“你又是谁?告诉我这些又是何意?”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谁?”那刺客将矛头一转,又将话头绕到秋月白身上,目光含恨淬毒。 “我为何要信你?”锦瑟静默了许久,轻笑藐视,决心不信他所言,她将为国母,岂能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如此三言两语就被蒙骗,那未免也太小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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