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喜秋月白,这一路行来,途中都传浮云公子圣名,几乎未曾听一句他的不好。更何况,君乾说他可信,他便是可信。 锦瑟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的犹豫。又听后头声音悠悠响起,弱不可闻却又清晰入耳:“姑娘大可试探一番,明夜子时,答案就在这里。” 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那刺客微微勾起嘴角,含着几分的得意。抬手轻轻拉下面纱,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全然是穆风无疑。 他轻抚着那日被清羽所伤留下的刀疤,看着那白衣虚弱不已,笑得愈发温柔,悠悠开口低语:“莲衣啊,你看,你的好妹妹也恨极了你!随我下地狱吧,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VIP卷 第七十八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1)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高堂月下,两三星子隐天涯。 白衣胜雪,落了一地形影单。 空叹…… 浮生多梦幻,过往皆泡影,如露如电闪,似雾似烟散。昨日风暖菩提绿,今宵霜染枫叶红。 鲜衣怒马少儿郎,钟鸣鼎食贵公子。锦都街头,也曾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哪曾想,一朝风云变。家破,人亡…… 天涯海角异乡人,紫陌红尘惆怅客。江湖飘零,落了一身残病虚弱,岁月无多。 机关算尽太聪明,枉送了君性命?阴谋阳谋,何是为了博个虚名? 世人都说,浮云公子菩萨心肠,才智无双。护得家国永安,护得百姓安康。妙手回春浮屠高建,慈悲为怀救苦救难。那些传言神乎其乎,就差建个庙堂,日日香火不断。 可看他现今模样,病容憔悴,清瘦如竹,苍白若鬼,气咽声丝……颤着手又倒了药,艰难地扯着一抹苦笑。 何必呢?白莲衣,何必呢? 何必折腾得一身残病,何必逼着自己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
他虚弱地靠着山石,轻微地喘气,仰头看着那一轮圆月,渐渐模糊。 他答应过……对了,他答应过好多人,要替他们守护着重要的东西,所以他不能倒下。 他得看着小念平安长大,他得看着安歌幸福美满,他得看着云泽国泰民安……他,他还有那么多的放不下。 只是,时日无多了…… 抿紧唇,默默地垂下了眼睫,抑不住地轻咳着,扶着山石颤巍巍地徐步前行。 “大哥。”忽听着后头一声清脆嗓音,熟悉又陌生。 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子,缓缓回首,只见她眉目清澈,一如往昔。 或是酒后昏沉,恍恍惚惚,像透过了眼前这美丽女子,看到了时光深处的孩子,小手拉着他的衣袖,轻摇着撒娇耍赖。 天地一片寂寂,风吹衣袂,月色迷蒙,映了一地两人单薄。 他笑了,宠溺又温柔,却又透着一丝不能言说的酸楚,低声喃喃如呓语:“浅浅回来了。” “嗯?”锦瑟眉间微蹙,方才那黑衣人莫名其妙的谈话还未释怀,虽说不可信,心底却早已乱如麻絮。 也不是未曾怀疑,秋月白与大哥长得也有几分相像,更何况,八年未见的人,再见她也不知是否认得。 只是她下意识地拒绝,拒绝这样的怀疑。她害怕,害怕所有的怀疑会成真。大哥不该是这样的,大哥明明那么温暖的人,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凄冷悲凉的白衣? “大哥醉了,轻浅一直在庄里呢。”话说得似乎亲昵,只是她声音轻淡,透着疏离。 见他摇摇欲坠站得艰辛,锦瑟不忍出手欲扶,却是落了个空,只看他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嗓音清清:“是喝多了,让浅浅笑话了。” “我扶大哥回去吧。”锦瑟也不等他拒绝,伸手去扶。 秋月白本欲拒绝,只是今夜确实喝多了,浑身乏力难受,单靠着逞强怕是走不回静园,委实也容不得他拒绝。 一路,从前院穿过竹林到后园,一路的无言。只听得寒鸦叫,秋虫鸣,风飒飒,叶瑟瑟,及那若有似无的丝竹靡靡之音。 锦瑟垂首兀自神游,只是惊觉于他的虚弱,心头又暗暗愧疚,听安歌说,他近些日子身子抱恙,却仍是为她的婚事操心不已。今夜的宴席应酬,他会喝这么多的酒,也是因她而起。 可她还是想确认一番,如若不是,从此往后,就真当他是自个儿的哥哥。如果是…… 好不容易才到,前脚刚踏入静园,一个黑影就窜了过来,夹伴着一声的惊呼:“可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那黑影儿可不是安歌是谁?方才宴会上,若鱼匆匆来说,秋月白不见了,她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满堂的贵妇小姐们,忙忙地回到静园。 现下若鱼出去寻人,她坐等着,生怕他突然后来也没人照应,又担心是穆风阴魂不散找他麻烦。 这颗心是七上八下,自个儿吓得厉害,双眼紧盯着门口不放。 这不,人才刚到,安歌便也就到了跟前,赶忙接扶了过去,看了眼一旁漠漠的锦瑟,又盯着秋月白看了半响,眉间紧蹙,柔声又问:“可是不舒服?” 秋月白虚弱地笑笑,无力地微微摇头,带着几分愧意缓缓开口,气若游丝:“贪了几杯。” “活该你……”安歌一时气极,轻跺了跺脚,也是无可奈何,见他这模样,心疼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心思责怪。 二人相互帮持着,才把秋月白送回了寝室。这一番折腾,秋月白也是难受得够呛,半躺在床榻闭目歇息。 幸而若鱼有先见之明,提前煎好了汤药。安歌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只见他微微厌恶地后退,最后迫于安歌的淫威才勉强开口含去。 锦瑟一旁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地想起。年幼时,大哥生病也是不肯喝药,要怜姨哄上半日才能喝完。她知道的,大哥怕苦,很怕很怕。 灯影憧憧,她浮起一朵莲的微笑,笑着摇头。这世间怕苦的人何其之多,何须如此疑神疑鬼? 看着安歌如哄小孩一般,带着满满宠溺呵护,而那堂堂的浮云公子怕也是不觉,在这女子面前竟也是那般的……乖巧? 这二人明明动作亲昵,却又十分自然,恍若是老夫老妻一般。他们应该很幸福吧?彼此相爱的人,彼此相守着。 锦瑟的神情渐渐柔和了下来,眼底带着点欣慰还有羡意,只听安歌突然唤她,将手中汤碗交由她,眨巴着眼睛,柔声拜托:“好浅浅,你先帮我拿着,我去寻些蜜饯过来,他怕苦得很。” “且去吧。”锦瑟无奈地笑笑,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拿着汤匙轻轻搅了搅,又轻轻舀了一勺,微微放凉,缓缓递到秋月白嘴边。 只见秋月白轻笑着摇头,撑着身子坐直了些,伸手要接那药碗,轻声说道:“我自己来吧。” “大哥,又何须见外?”锦瑟不给,盯着他右手的袖子,眼珠子转了转,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便假装推脱着,药汁一不小心溅了他一身,也见秋月白愣了愣,慌忙地拿着帕子帮他擦拭衣裳,刻意又无意地翻起他手腕处的袖子。 骨瘦棱棱,旧伤疤淡淡,却又异常醒目。 VIP卷 第七十九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2) 月华如银,格外清冷,碎了一地的斑驳。迷离醉影,秀眉微簇,一穗灯花残。 锦瑟定定地盯着那陈年旧疤痕,心中早是翻江倒海一般。泪水氤氲,视线模糊成残影,紧紧抿唇不语。 秋月白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掩去,抬眼中带着几分仓皇与不安。 “真巧。”锦瑟淡淡一笑,努力使声音变得平静些,说得极是轻松,恍若未曾多想一般。 静坐低眸,失神地搅着那碗汤药,这黑乎乎的药汁,定然是苦涩无比,可哪极她心底的苦楚? 秋月白淡淡地看着她,那寒星般闪耀冷冽的双眼中露出的哀伤与悲绝。欲语无言,顿厉的疼痛从心脏处蔓延开来。 锦瑟极力平复着翻涌思绪,还有那些极速膨胀的恨意。迎着他清宁隽秀的面庞,轻笑着,缓缓开口:“我大哥手腕也有一道疤。” 看着他脸色煞白,嘴角不小心渗出的几丝苦意,却无一点报复的快感,只觉得悲凉,冷得发颤。 缓缓地站起身,将手中的药碗放置桌上,背着他淡淡地回忆着: “我记得那时,大哥生了一场大病,怎么哄都不肯喝药,一直闹着要娘亲。爹爹很生气很生气,就把药摔碎了,大哥病得糊涂闹得厉害,就在这里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流了好多的血……” 锦瑟悠悠转身看他,只见那白衣垂首不语,神色黯然,在烛光中明明灭灭。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先生知道吗?第二天大哥就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的院落,可是大哥不见了。爹爹派了好多人去找,一找就是四年,了无音讯。” 秋月白还是不语,只是手紧紧揪着心口的衣襟,浑身浸满了悲凉,彻骨的寒。 所有的记忆一幕幕,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那年,他八岁。看着穆清生病,身旁总有娘亲悉心照顾,还有王爷都会默默地陪伴着。 他想,也许是因为他好好的,所以他娘亲才会放心地走了,所以爹爹才会无暇顾及他。所以,生病最好了,会有娘亲会有爹爹…… 他在冰雪初融的时节,躲在花园看了一夜的烟花,终于如愿地生了场大病,连日的高烧不退。 他问伶姨,娘亲为什么不来? 伶姨说,娘亲在很远的地方,她不知道莲衣生病了,所以要好好喝药,才能去找娘亲。 他又问,那爹爹为什么不来? 伶姨抱着他好久,掩着面就离开了。年幼的他直愣愣地盯着房梁,他想,原来是错了。 生病了,很难受,要喝很苦很苦的药。可是还是没有娘亲,爹爹还是不愿理他,他还是要一个人…… 后来,爹爹真的出现了,他以为是在梦里,他以为只要再等一会儿,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一定也会很温柔地坐在床边。 梦里的爹爹很温和地抚着他的额头,耐心地哄他喝药,还亲手喂他,原本想张嘴含去的。 可是,幸福总忍不住要贪婪多一些,他终于有了一次的任性,耍着赖不肯再喝。他说,他想要娘亲,想要娘亲喂。 爹爹很生气,他不知道为什么。爹爹说他没有娘亲,不是的,连墙角的蚂蚁都有娘,为什么独独他没有娘亲? 他一定是病糊涂,才会以为爹爹也会对他温柔。这样的误会,引得了一场的雷霆之怒,爹爹几近失控地将那药碗砸向他,手腕处鲜血淋漓。 疼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冷,这个家里很冷,他冻得瑟瑟发抖。 所以,他离开了,跟着师父们,头也不回地走了,天涯海角再无归家。 秋月白兀自陷在回忆里,重重暗影里,他的身影显得越发落寞孤清。锦瑟淡淡地看着他,心情激荡,轻轻落泪。 眸含悲怆,微微哽咽,又倔强地抬头,深吸着一口气。声音里含悲含怨,凄凄楚楚: “有一天,我缠着爹爹问,大哥去哪了?爹爹的眼眶红了,向来伟岸的爹爹红了眼眶,他喝了很多的酒,抱着我一遍一遍地说,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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