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疼他,不是因为他一身的伤病,而是她看得到那背影的孤寂,看得到他背负的沉痛,懂得他活得有多么地累。 安歌兀自出神着,凭着感觉摸索到了烛台,方才所刻的字迹还在,刻意地将那缘字对向他,火折子星火,点燃。 它还是会化成一池的红泪,所谓缘,也会化烟,四散成空。可即便缘灭,还是依然执拗地,不想放手。 又是照得了一室的光明,却如何也照不进他幽深的城,那里依旧是可怖的黑暗侵蚀。 秋月白颓然地靠着床榻,脸色惨白如鬼,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垫单,手背青筋暴起,恍若极力地在隐忍着什么。 安歌呆呆地看着他,眼底的深情毫不遮掩,不是她太过的执迷,也不是不想自拔,而是人在情中,心似千层网,中有千千结,不能由己。 秋月白长睫微颤,毫无血色的面孔染了一层烛光,却还是清冷异常,撑着身子半坐而起,低声喃喃若是自语:“来不及了。” “嗯?”安歌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觉今夜的他哀感凄绝,像是在告别什么。只又勉强欢言,假意说笑:“什么来不及了?” 秋月白抬眼看她,眸子深处是俱是难舍的哀伤,语气淡淡地陈述:“你要离开了。” “离开?”安歌低声重复了一遍,神情失落。稍顿了顿,泪眼婆娑,转身仍是笑着说道:“我当然要离开了,难不成先生想留我过夜?” 声音还是哽咽了,这世间哪个女子爱得如她这般执着?三番五次地拒绝疏远,她还是亦无反顾比得飞蛾扑火,爱得如此决绝。 只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眼底的挣扎,看不见他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又落下。眉头紧蹙,终又是轻淡地开口:“安歌,你得回去了,这里终究不属于你。” “我能回哪里去?”安歌紧抿唇回身,泪花还在眼眶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还是笑着,笑着看他。 秋月白淡淡地垂下眸子,声音还是虚弱无力,却又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冷,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是月落的圣女,自然是回你该回的地方。” 安歌还是笑着看他,眼角的泪珠晶莹,轻轻摇头不语。 “随你罢。”秋月白微微叹气,始终不忍抬眸看她,生怕又会心软。疲惫乏力地半躺着,缓缓地闭了眼,似是梦中一句呓语:“我也要离开了。” 平地一声雷,惊得安歌一个激灵,愣愣地站着,低低地又问:“你要去哪?” 安歌倔强地盯着他,那白衣闭目静默不语,明明那么地近,却又那么地远。 近到触手可及,远到银河天际。她的神仙哥哥太过缥缈,抓不住的,只要风轻轻一吹,便要散开了去。 安歌,不安。 那白衣定是有什么瞒着她,他那么傻,又在默默地背负着什么?他是不是又要拿命去博什么? 她不懂,不懂所谓大爱,不懂所谓大义,不懂所谓忠君……她真的不懂,也不在乎这些,她只求他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家国天下,他的家还剩了谁,他的国是谁的国。天下?他生性淡泊,运筹帷幄成全的又是谁的野心? 终究是她不懂,还是他不懂如何为自己活一次? 就他现在这副身子,不好生调养,又能到哪里去呢? “漠北。”秋月白淡淡地说。 VIP卷 第八十二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1)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是无情么?亦是多情? 曾染戒香消俗念,怎会多情?他如此诘问自己。哪里知道,多情种子,乍一相逢,已是“风波狭路倍怜卿。” 还是应了那句,若非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百转柔肠冷相对? 伊人就站在面前,咽泪装欢,蹙损春山,一片心伤。 他却无法拥她入怀,柔声细语安慰。许她浪迹天涯,许她花前月下,许她青丝白发…… 情之一字,说不得,不可说。 故作薄情,惨噎决绝,冷言相对。明明痛彻心脾,却也只能深埋心底,独自咀嚼。 师父说他终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注定命里单薄,一生孤寂。 他淡笑着回答,这一世,不恋尘世浮华,不惹情丝哀怨。漫步在这红尘,只为笑看浮世,不过烟云一场。 待他了了俗事,终归山门,心向我佛,焚香读经,悟道参禅。 师父说他修行不够,看似淡薄放下,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执迷不悟,不是他佛门中人。若是一朝成魔,必是天下生灵涂炭。 他不明白,师父明明说过,佛门无门,众生都在其中。只要肯割舍放下业障,舍得欢爱,便可修行入道。 本以为,浮生一场,山水几程,踽踽独行,过客二三,也无太多的羁绊。临了临了,两袖一挥,不带走云彩一片,黄沙白骨,沧海桑田。 还有什么放不下? 伊人……笑魇……难舍…… 安歌还是笑着,泪痕红浥鲛绡透,心底生出几丝悲凉的苍茫。静默了良久,咬唇,牢牢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随你。” 刀山火海,只要你愿意,我随你,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秋月白缓缓地抬眸看她,恍若隔过了万水千山,声音亦是从亘古的远方传来,而他想守护的笑魇,此刻刺得他眼睛生疼,连心也是窒息的疼。 不忍看,慌乱垂首,目光在地上逡巡了一遍,连影子都隔得遥远,蹙眉哀哀,声如呓语:“莫笑了。” 不要笑了,不开心就不要笑,不要流着眼泪强颜欢笑。他害怕这样的她,他会心疼会舍不得,会不知该拿她如何? 相守相携,举案齐眉,到底只是奢望。他还有未完成的诺言,他答应过父亲,要守护君家的天下,要守护云泽的黎民。 如今虽是苍术已除,陛下大权在握,云泽也恢复了往日生机。可情况亦是不容乐观,几年内乱,沉疴积弊,百废待兴。 如今的云泽只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穆风正是知道如此,才会带着苍术余党,联合卢令企图颠覆君家天下。 可怕的是,穆风不为名利也不为权术,只是单纯地想毁了他守护的一切。那个从地狱里回来的恶鬼,便是要这天下苍生为赌注,与他一场博弈,一场疯子的游戏。 身在局中的他,有着太多的不由己,他已做好了堕魔的觉悟。这样的他,又如何拥抱她? 所以,不要笑了,心……这里,很疼很疼…… 玲珑心,寒冰铸。 他,可会难过? 安歌皱眉不语,强做的欢笑也淡了下去,一脸的悲戚,只是眼底依旧倔强,又重复地说道:“我要随你同去。” 秋月白一双眼目微闭着,没有了往日雍容自若的神采,眼睑下的青影是病态的虚弱,只淡淡地回道:“莫胡闹了。” “你在害怕什么?”安歌捏紧了袖角,直直地盯着他,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低声质问。 秋月白心口一窒,艰难地扯了个笑,淡淡地反问:“你又在执着什么?” “我在等。”安歌语气低柔地答道,满面泪痕,眸含幽怨。指了指着自己的心口,苦笑着淡淡又语:“我在等,你这里容得下我半分。” 秋月白抬眸看她,无悲无喜的寒谭幽深,淡淡一笑,像看透了万物终归的虚无,天地寂寂无声。
只见他揪着心口的衣襟,面上淡漠,幽幽开口:“不会的,这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那我便就再等。”安歌语气坚定,还是固执地抱有幻想,求不得偏要求得,咬牙切齿般地又补了一句:“至死方休。” 秋月白轻笑摇头,苍白的薄唇微张:“何必犯傻?月白不值得你如此。” “犯不犯傻谁知道呢?值不值得也是我说的算。”安歌幽幽看着烛火摇曳,随口反驳道,心下凄凄。 那烛上的缘字燃了过半,安歌亦是不安,也不顾那火焰烫手,伸手摩挲着那剩了丁点的缘。 缘尽? 留不得了吗? 安歌挑掉了凋残的灯花,更添了愁人懊绪,那更西风不解意,更添秋声,簟纹灯影,青绫湿透。 悠悠转身,依依不舍,欲语还休。秋月白眼底匆匆闪过的凄楚掩去,还是清冷疏远如寒玉,艰涩开口,嗓音冷冷:“莫再做纠缠了,不过是徒然罢了。当日留你,也不过是令姐临终所托,毕竟……” “别说了!”安歌摇头后退,瞪大眼满目的不可置信,泪水无声蜿蜒,有什么倏然碎裂,喃喃哀求:“莫说了,我会走的……” 秋月白淡淡地看着她,心底何尝不是放过?本是多情的人,偏要学无情,学着冷言决绝。他明明想守护的笑颜,却又是因他而泪痕满面。 见安歌转身匆匆逃离,秋月白愣愣地看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枯黄灯下,一室的落寞怅然,所有的淡漠瞬间化成哀恸,闭目沉浸在一片寂静的世界,凄艳至极,沉痛至极。 忽又猛地睁眼,强撑起身子下床,盯着桌上安歌用红蜡捏的一颗痴心。脱力感却出乎了他的意料,脚下一软,竟颓然地跌倒在地。 几经费力挣扎起身,却只是徒感无力,秋月白嘴角不觉得微微勾起,渗出几丝的苦意。这就是现世报吧?他竟害得她那般伤心,果真是罪有应得。 方才明明说得那般绝情,可现下又痴心妄想什么?以为拿着一颗烛泪做的红心,做着深情戏码便能抚慰得了被他伤透的心么? 他愣愣地望着桌面上的红心,却还是艰难地爬着过去,伸手好不容易够着,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将那红心静静贴着胸口,那里空了的心疼得几乎窒息。 VIP卷 第八十三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2) 在这光怪陆离的纷杂世界,终于只剩了他一人。 舍了,这凡尘所有牵绊都舍了,等他转身离去时,便再无挂碍。 人世一遭,红尘道场,他参禅乱了心,悟道入了迷。只因是那菩提树下。 无她,笑魇如花。 爱与执念,悟到了深处,都只剩一种幻灭。 相守与相隔,四大皆空才是最终归。 他与她的结局,只有。 放下,放下……这众生爱痴,都是要归与虚无,空空如也。 烟花相聚,犹如逝水浮萍,聚一场散一场,天各方地各方,海角天涯再无交集。 从此心无所想,不过一番念,一番道,一场空。 秋月白垂头坐在地上,长睫微颤,投下的阴影掩去了他眸低的哀恸,嘴角酝酿着一抹凄绝的苦笑。 心口处,疼痛依旧叫嚣着一波一波袭来,那里住的魔鬼,疯狂地撕咬着,揪扯着,他无力地任着堕入无边的黑暗。 此刻的他,犹如是碎了壳的水蚌,卸下了所有坚硬的表像,只剩了得软弱无力的他,不必伪装,不必假装坚强。 疼,很疼……那个空了的心很疼,因为那里偷偷地装着一个傻姑娘,满满当当都是她。 可他是他,却也不是他。白莲衣也好,秋月白也罢,都何曾为自己活过? 不禁诘问: 他是谁?何处来?又要归何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寒秋的深更,他终于失去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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