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者,是少了那统领三军的将帅,诺大的云泽,除了镇南王之外,朝中几近无人堪此大任。若是当年,穆清元帅还在的话,兴许还有几分胜算,可眼下委实太过勉强。 只是听王爷所言,对秋月白倒是极为信任,恍若是他一人便可敌三军。且不论他清瘦柔弱的身子板,就凭他一个商人,到了战场上如何镇得住敌人,怕是连叫自家将士信服都难。 丞相大人皱着眉,吹胡子瞪眼,不满地嘟囔道:“一介书生,无官无职,更无经验可言,这打仗可不是胡闹。” “那小子胡闹的本事不小,卢令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半枫荷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酒,又装作扼腕叹息,恍若真是替卢令捏了一把汗。 镇南王笑了笑,也不以为意,只是轻轻吐字:“当日清儿身侧的高人便是他。” 此言一出,丞相倒是万分惊讶,当年一战,他还夸过穆清,说战场上的谋略的极妙,听其说另有高人指点。那位传言中的高人,他可是佩服得紧,可谓是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 后来听民间传言,当日高人便是浮云公子之类云云,便觉得这年轻人太过虚伪,怕是穆清已故早失对证,才这般光明正大的冒名顶替,空手套了人家功绩。 他这般想也不奇怪,彼时秋月白才双十出头,搁四五年前,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哪里会有那么大能耐? 可此番听王爷说言,不免是要对那白衣彻底改观,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本以为是个无奸不商的浪荡子,今夜宴上也是有几分的赏识,这下可是不由地叹服。 若秋月白是当年一战的军师,那么这次漠北将至的危机,胜算倒是加大了几分。 丞相大人捋着胡须,笑着点了点头,这心里的大石块总算是落了地。也才恍然大悟,陛下为何执意要他来走这一遭。 敢情陛下才是深谙经商之道的高手,这娶了一个皇后娘娘,还附带赚了贤能的国舅爷。这愈想便愈加的得意,全然都忘了还有个镇南王在呢,见他二人起身欲走。 忙着又一番客套虚礼,镇南王自是归去兵营,而丞相大人作为上宾下榻浮云山庄,这宴会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目送王爷的车马远去,丞相又回身望了一眼内堂,肴核既尽,杯盘狼藉,方才的歌舞升平,只剩了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大得清冷。 抬头望着那残月将隐,黎明将至,那琴声未绝悠悠入耳,依旧凄楚悲凉,不禁勾起了些伤心往事。 不是伤心人,何弹的伤心曲?这弹琴人一宿的无眠,将所有的悲凉尽付了指间,拨动那一根根悲鸣的弦,诉尽平生不幸。 声声含悲如泣,引得听者落泪可闻。而这弹者,指间染血,红了琴弦。 悲这红尘,总收古今亿兆痴人,共历幻场幻事,扰扰纷纷,无日可了。人生几何,去日苦多。 锦瑟一袭素色丝绸罗裙,发簪散去,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摄人心魂。只是春山蹙损,难掩倾颓气色,眸含悲戚。 屋宇上,一身黑衣打扮的芜华,以手做枕躺着望天,回想着往日时光。就这样,听着这哀哀琴声一夜。 天际微微吐白,星星都走了。 忽听的铮地一声,弦断……琴绝。 芜华一个翻身,攀着屋檐从窗户一跃而入,动作迅速,突兀地出现在屋里,匆匆地快步到了琴案前。 看着锦瑟带血的指间,又看了眼断了的琴弦,一切已经了然。转身走到柜前,不知搜寻着什么。 不一会,便见她拿着创伤药物,还有一卷的纱布。芜华蹲在锦瑟身侧,东西随意地散乱了一地,轻轻地去拿那葱白的玉指,柔声地说道: “姑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儿又有何事看不开?”芜华轻柔地擦拭她指间的血迹,又无奈又心疼地叹道:“再难过的坎,也不该这般作践自己。” 锦瑟垂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指,却又极是的平静,恍若那血肉模糊的指腹,并非她的,那连心的疼痛亦不是她的。 看着芜华小心翼翼的上药,忽又想起儿时,她顽劣贪玩,总是磕磕碰碰,常带着伤口找大哥哭泣。大哥也这般温柔地替她上药,可是时至今日,这心里豁着一道的口子,却再也没有大哥的柔声安慰。 “阿芜,我没有家了。”锦瑟突然悠悠地开口,无悲无喜,只是想说,她没有家了。 天大地大,再也没有她白轻浅的家。 “姑娘说笑了。”芜华先是一愣,顿了顿才剪了包扎好的纱布,复又摇头笑笑,安慰着道:“过几日便要做美美的新娘子,皇宫大院是姑娘的家,还有这浮云山庄,这里也是。姑娘又怎么会没家呢?” 锦瑟看着缠满纱布的手,有些伤上了药过几日就好了,有些的伤,明明看不见,连一滴血都没有,可却疼得厉害,如影随形,无药可医。 伤心,心伤了,该如何治愈?人心变了,人还是原来的人吗?家人没了,那屋子该算家吗?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这世间,明明就剩了他和她,他们是最亲的人了,那是割不断的血缘亲情。为什么?却又像隔着什么深仇大恨。 不想的,她不想的。 她不想伤他,她是昏了头,才会对他说那样的话。她是怨的,怨他那日为何见死不救。却又是带着希望,希望是一场的误会。 她只是,想要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个借口。她都信的,只是是大哥说的,她都愿意去相信。可他为什么连一句,哪怕是谎话也不肯说呢? 锦瑟怔怔地盯着断了琴弦,上边还有残留的血迹,妖冶欲滴。嗓音依旧清冷,却又带着几分的悔意:“我说了很过分的话。” 芜华自然不知她所谓何事,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刚要开口。忽又听她喃喃自语:“他到底瞒着什么?” VIP卷 第八十六章 夜山秋雨滴空廊(1) “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 翌日。 还是大清早的,秋月白便推了门出来,白衣胜雪,温文如玉,微笑宁静。 正在坐在院中树下,撑着脑袋兀自出神的安歌,听得动静,豁然地站了起来,带笑欲迎。 忽又想到什么,顿了脚步,笑容也僵在了脸上,愣愣地看着他,恍若隔世。 只见他一身华服,白衣黑发,风吹衣袂,飘飘逸逸,愈显得他清贵气质。 他肌肤苍白而透明,眼睑下的青影透着病态的虚弱,身子似乎比以往更加单薄。 你怎么样了?可好些了?还难受吗? 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却只是朱唇微张,终是无言。再多的关心,于他也不过多余,别傻了,他只是答应阿姐照顾你,他只是可怜你罢了。 秋月白微微一笑,朝安歌客气又疏离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只留了个清瘦的背影与她。 她多想,继续装傻充愣,还是缠在他身侧,絮絮叨叨地不停: 怎么又出来吹风了?也不好生顾着自己的身子,莫不是想砸了自家招牌? 别去了,那些无聊的应酬交给泰伯和若鱼好了,好好去躺着休息。 …… “你做什么呢?”若鱼一身黑衣,满身泥土,不知何时就站在了她身后。 安歌吓了一跳,缓缓地转身,淡淡地看着他不语,只是轻轻地摇头,扯着一抹极牵强的笑容。 这丫头被吓着了,不该是要气得跳脚,破口大骂地与他争论吗?这般娴静的她倒是罕见,却也猜到几分。 “先生又让你回家?”虽是问句却又笃定,能惹这丫头难过的,除了先生也没谁了。 若鱼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拍了拍安歌的肩,不以为意地又道:“何须放在心上?先生就是说说,莫当真,莫当真。你若要是走了,先生指不定比谁都难过呢?” “他不会的。”安歌有些落寞地低声喃喃,神情恍惚含悲。若鱼正欲在劝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这般黯然失色的安歌,他竟无言以对。 他知道,这丫头素日里的嚣张,不过是装出来的,她与他斗嘴掐架,也不过是想逗先生展颜。这丫头对先生的心思,他都看得明白,先生又如何不懂? 她与先生都是善于伪装之人,披着重重戏服不停唱,试图掩藏住真正的自己。 先生装做淡漠无情,装做石佛无心,其实啊,他比谁都要在意。 他宁愿被伤得伤痕累累,也堪是独独地扛下了一切,不肯说不肯解释。哪怕被误会怨恨,哪怕是众叛亲离,却仍想着所有人都要好好的。 先生他啊,不过是在害怕,害怕会失去所珍视的一切。所以,才装得不在乎罢了。 而这丫头,看似咋咋呼呼没头没脑,嬉笑怒骂演得生动。实则却是心细如发,聪颖灵慧,她看得到先生的悲伤,看得到先生的寂寞。 她啊,也只是用着她的方式,单纯地想要先生开心罢了。 他二人,都是精湛的戏子。 而他,到底不过是个看客,空余叹息。 良久的静默,安歌却突然淡淡地笑了,深吸了一口气,还了若鱼轻轻一拳,打趣道:“我回家又不是去见阎王,先生难过个什么?” “静园要缺了个彪悍的丫头,我也很是苦恼。”若鱼假装皱眉深思,婆娑着下巴说道。 “这静园太静了。”安歌若有所思地感叹道,目光飘向秋月白住的阁楼,不舍转移。 款款地,转过身不忍再看,眸含秋水哀怨,却仍是笑着嘱咐道:“你好生照顾他,他怕黑怕苦,就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不能太惯着他。” “真的要走了?”若鱼眉川深蹙,沉声问道。 安歌他笑了笑,缓缓地点头,转过身子,望着远边的天际,悠悠开口:“若鱼,你知道吗?我爱他,一颗心都捧到了他跟前,不要脸的苦苦纠缠,只是想求他看我一眼。可有些事,终究是勉强不得……” “不是的。”若鱼下意识地想要辩解,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吧,等浅浅出嫁了,我就走。”安歌淡淡地说着,笑容依旧,听不出悲喜。 ……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秋雨绵绵,恨亦绵绵。 天攸忽地飘落起了了细雨,打湿了那白衣,凉入心扉。 处理完了山庄琐事,送走了一批一批前来贺喜的宾客,又是一日的应酬,委实是太过的勉强。 那白衣身形欣长消瘦,扶墙而行,步履维艰。不时地停下,弯腰咳地剧烈,却又仍是一次次地挺直了腰板,缓步前进着。 “先生。”匆匆赶来的若鱼赶忙上前欲扶。 秋月白轻轻地摇头,停了脚步,浑身罩着浓浓的疲惫,靠着墙闭目歇息,平复着渐渐不稳的呼吸。 若鱼自然是有事报告,奈何先生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他连句话都插不上,一等便就到了黄昏,这才得了闲空。 “穆风还在宛丘。”若鱼神色严肃,压低声音说道。“昨夜还在山庄发现了他的踪迹。” “昨夜……”秋月白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心中才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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