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端午。”雁晚今日穿了件黛色的裙子,连发带也换成了与衣裙相配的黛色。她把长发松松垮垮地拢至脑后,随手用发带束住,道:“宫中不摆宴吗?” 若宫中摆宴庆贺端午,她进宫做甚? “宫中多年不曾摆宴了。”司影摇摇头,让出半个身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恳切道:“陛下孤零零一个人过端午,您去陪陪罢。” 雁晚的心颤了颤,她蓦然想起去年青州雪夜,江允曾说年年春节都是“孤零零”的。怎会这样呢?江允是小太阳,小太阳照着别人,为何没有人来照照他…… 她看看傅纤纤,又看看司影,问道:“宫里好玩吗?” “在下觉得,还行。”司影见雁晚动摇了,心头难得一喜,他把身位让出更多,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您骑马了吗?” “这很重要?” 司影坚定点头:“在下不能与您同骑一匹马进宫。” 会被打断腿! “陛下能否出宫?”雁晚摆了摆手,拒绝道:“我不想进宫。我这几日都在这儿,他哪日得闲了,你让他出宫来罢?” 皇宫虽富丽繁华,但终究是座巨大的鸟笼子,她不想飞进去。 司影知晓雁晚必不可能同意他的请求了,便不再勉强,而是带着雁晚身在京中的消息,疾驰回了皇宫。 * 今日不过是五月初四,家家户户门口竟已摆了把艾蒿。 雁晚三步并两步跑上了醉仙楼,要在此处眺望远方的皇宫。 昔日她与江允、宋骄三人在楼中对坐,如今她仍在追求剑法的突破,江允坐在皇位上,宋骄的婚事却要定了。 当雁晚知晓护国将军府小姐与宣平侯婚事将定时,心里叹惋又遗憾。宣平侯风流的名声在外,无论如何都配不上傲然的宋骄。即便配得上,宋骄也八成不愿嫁。 三楼视线开阔,甚至能看见城外连绵不断的青山与天际翻腾的云海。雁晚倚在栏杆边,百无聊赖地轻哼了一句小曲。 她忽觉得腰际多了一只手……这只手不是无意地掠过,而是重重地在她腰际摩挲了两下! 哪个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老娘! 雁晚被恶心得长眉倒竖,她猛地转过身去,伸手掐住那人脖颈,把来人足足推出了数尺远。 楼中惊呼阵阵,纷纷看起了这出娇女子痛击俏郎君的好戏——但那身量高挑、力气过人的,显然并非娇女子啊! “咳咳!”男人涨红了脸,试图掰开雁晚桎梏在自己颈间的手。他显然未料到会被如此对待,脸上既有窘迫,又有震惊。 雁晚看清了这登徒子的脸,他的俊秀,与江允截然不同。若说江允的容颜是泠泠春雪,眼前的男人便是秾艳的桃花。 她把将登徒子推倒在地,毫不留情地折了男人的右手,怒道:“你活腻了?” 男人的手臂咔嚓一声脱了臼,他疼得龇牙咧嘴,大声嚷嚷着:“你放肆!我、我是庄霆!” 宣平侯! 雁晚来醉仙楼没有带剑,穿的更是裙装,宣平侯见她孤身一人,便当她好欺负。她愤愤松开了手,咬牙切齿道:“侯爷众目睽睽之下招惹小女……” 话音未完,庄霆已经从地上坐起,他无辜地摊开手,向满座宾客发问:“谁看见了?谁看见本侯调戏这姑娘了?” 众宾客知晓宣平侯得罪不起,摇头的摇头,低头的低头,无一人替雁晚说话。 庄霆方才已领教过雁晚的身手,他挑眉吹了声口哨,霎时间便有十几号家丁冲上了楼,不约而同地怒目盯着雁晚。 “侯爷出趟门,这么大的阵仗啊?”雁晚赤手空拳,自知应付不了。她后撤半步,勉强笑了笑。先不提她两手空空,单是在京城里与宣平侯亮刀剑,便是做不得的事。 庄霆不依不饶,跟着雁晚往前上了半步,他拖着自己脱臼的右臂,饶有兴味地欣赏着眼前嗔怒的女子,竟还想得寸进尺地去挑雁晚的下巴。 雁晚哪里能让庄霆得逞,她迅捷地捏住男人的手腕,低声道:“小女急了是会咬人的。” “哦?”庄霆对她更感兴趣,不禁笑道:“本侯就是喜欢会咬人的小娘子!” 王八犊子!老娘惹不起难道还跑不起吗! 雁晚看准了庄霆的位置,打出了虚张声势的一拳。此拳贴着庄霆的耳朵擦了过去,足以震慑他片刻。 趁他不备,雁晚立刻飞身奔向栏杆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楼里楼外的喧闹此起彼伏。 马车里的江允吓掉了半条命。 ——裴雁晚疯了!!! 雁晚身姿轻盈,本该稳稳地落在地上。但她被庄霆气得不轻,落地时不慎扭到了脚踝。在她半蹲着身子,愁眉苦脸揉着脚踝时,她忽然看见一人朝她奔来。 哎呀,这不是她风华月貌、俊美无双的小郎君吗? 她笑逐颜开,终于在阴森黑暗中瞥见了一点光。 若非此刻置身街头,她恨不能跳进江允怀中去。可惜此刻偏偏置身街头,她只能庆幸江允未穿龙袍,未乘豪华车驾,街上应无人认识江允。 “你把我的魂都吓飞了!”江允大步跑到雁晚身边,陪她一起半蹲下去,替她揉着脚踝。 此景落在楼上俯瞰的庄霆眼中,便是“有人要坏本侯的好事”。他怒骂一声,带着十数个家丁风风火火地往楼下冲。 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立刻围过来了许多路人,要看看京城今日又要上演什么好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眨眼间便把此事说成了“烈女跳楼殉情”。 “你为何突然跳下来?”江允一听司影带回来的消息,便换了身衣服急着出宫。他万万没想到,阔别数月后与雁晚的第一次相见,竟是这般惊心动魄。
雁晚耳中虽捕捉到了路人随场编造的谣言,但在此刻,她更在意宣平侯。她戳戳江允的胸膛,嗔怪道:“宣平侯招惹我。他配不上宋骄,他配不上。” “庄霆?”江允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捏紧拳头,又问:“你可有打回去?” 见雁晚狠狠点了点头,他的神色才稍微晴朗了一些。 此时,庄霆已风风火火地冲下了楼,他一派嚣张跋扈之态,却在看见江允时规规矩矩地立在了原地。庄霆倒吸一口凉气,还未吐出完整的“陛下”二字,便被江允开口堵了回去:“住嘴!” 完了,庄霆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喘。 原来是皇帝要“坏他的好事”! 江允把雁晚轻轻拉了起来,让人虚虚地倚在自己身上。他盯着惊慌失措的庄霆,眼底漫上恼怒:“老侯爷去世不出几年,你便在外面这样给他丢人?” 庄霆刚要开口,却又被江允冷冷打断了:“你如此爱生是非,给护国将军府的聘礼便不用下了。明日是端午,去府中祠堂里跪一天,向老侯爷忏悔罢。” 他的一番话让庄霆如坠冰窟,明明是夏日,却出了一身冷汗,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走罢,别管他了。”雁晚难得听见江允如此冰凉的语调,她扯扯江允的袖口,不愿再与庄霆继续纠缠。 江允依了她的愿,把她一步步搀扶上了马车。临了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呆若木鸡的庄霆,并向驾车的司影嘱咐:“不许旁人议论今日之事。” 司影点点头,驱策着马车向远处驶去。 “我看看你的伤。”江允凑在雁晚身边,轻轻把她的小腿抱进自己怀中。裙角一掀,那红肿的踝骨便露了出来。他皱起眉头,责备道:“你的胆子为何如此大?敢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 “我能怎么办?”雁晚见他生气了,便把自己的语气放软了几分,委屈得不行:“我出来玩没带剑,他叫了十几号人,我怎么打得过……” “我随后便能赶到!你总是这么冲动,不肯再多等等。我若在场,就算甩给庄霆两个耳光,他敢说多半个字吗!”江允替雁晚揉着脚踝,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他既心疼又气恼,方才他掀开车帘,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醉仙楼上一跃而下,险些被吓得尖叫出声。 此话一完,马车里霎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江允的一番轻责,虽出于好意,却让雁晚心里难受得厉害。她觉得脚踝的疼痛算不得什么,心里的疼才是最要紧的,竟用双手遮住脸,肩头轻轻颤抖起来。 她的这幅模样落在江允眼里,让江允以为她是因自己的话哭了起来,便惊慌失措地要去捉雁晚的手,柔声哄道:“我错了,雁晚……你别哭,别哭,啊?” 他怎么能把雁晚给惹哭了! “你总是让我等,”雁晚沉闷的声音自掌心传来,细细一听,她的声音竟还带着哭噎,“上次你让我等,我等到的什么?等到的是立太子和新帝登基的消息。我温温柔柔的小王爷,再也没有了……” 她话音未落,便被人用力地抱进了怀中。温柔又急切的安抚在她耳畔响起,这声音不仅令她的耳朵酥酥麻麻,更令她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你不要再哭了。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凶你。” 江允心急如焚,他一句重话都不曾对雁晚说过,今日居然失控了。他拍着雁晚的脊背,继续哄道:“你别捂着脸,让我看看,好不好?” 片刻之后,雁晚被哄得心满意足了,才肯松开手。然而,她面庞上仅有暑热带来的一抹绯色,哪里有半分哭泣后的悲伤? “你装哭?”江允愕然地看着女子明媚的笑脸,才知晓自己上当了。 雁晚把笑容收敛干净,食指似有若无地拂过江允的面颊。那里本有一块火烧伤后的疮疤,如今已经恢复如初了。 她看见江允璀璨的双眸中映出了自己,便道:“我虽是装哭,但我说的话却是真的——你总让我等,却从未问过,我愿不愿等。” 江允哑然,他突然意识到,雁晚有自己要追求的事……怎会为了他留在原地? 应当是他,去追逐雁晚的背影才对。 他垂下眼,轻声问:“庄霆怎么招惹你的?” 雁晚“嗯”了长长的一声,在江允后腰摸了一把,答道:“他非礼我。” 她模仿庄霆的举动,本是为了看情郎羞得潮红的脸,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后悔不已。 只见江允气得牙齿咯咯作响,面色更是沉得吓人。他长臂一捞,竟从马车顶部摸出来一把无鞘短刀。 雁晚险些就要被唬住,她赶忙抱住江允的腰,急道:“你想怎样!” “我去剁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哭了,我装的。】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第79章 、偷藏 江允才是真的疯了! 他才是要把仇敌生吞活剥的恶鬼! 雁晚心惊肉跳, 她夺了短刀,几乎用尽浑身的力气,艰难地把暴怒的江允按回座位:“你冷静点儿!” “庄霆欺负你, 他该死。”阴云笼罩在江允的面庞上, 他气得瞋目切齿, 尽管如此, 语调却是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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