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卓不动声色地忽视了江允话里的意味,她轻抿香茶,挑眉发问:“那西魏公主, 莫不是冲着您来的?您想封个什么位份?” 此话一出,江允竟真的暂且放下了江卓耳目众多一事,他叩叩桌面,无奈道:“青阳王世子刚刚及冠,他品貌出众……” “哦, 青阳王世子的确品貌贵重, 一表人才。”江卓点点头,谈起了另一件轶事:“臣听闻,勇毅侯府的二小姐, 因为三妹的丑事, 羞愤得在府中哭闹不止, 几欲要上吊自尽。二小姐年纪轻轻,还未说婆家呢。” “长姐常在宫外行走, 有些消息果然比朕灵通。”江允本有一枚盘了数年的核桃, 去年他把那枚油光水滑的核桃赏给秦渊后,又千挑万选, 择了一枚新的。他垂眸看着曲折的核桃纹路, 心里却为江卓的话触动。 江卓亦有心事, 她由西魏谴嫁公主一事,想到了曾经的自己。若非她毅然逃婚,那么。她便会在异国他乡度过一生,难返故土。 “欸!”江允忽然叫了一声,他不慎失手,核桃滑落至桌下。正在他俯身欲捡时,江卓柔声笑着提醒:“小心点儿。您今日若磕着头,可没人替您揉脑袋了。” 她话中所指,是两个月前江允无意磕着脑袋,疼得脸色煞白,竟果断地抛下她,冲进太极殿冲裴雁晚撒娇一事。 江卓见弟弟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知晓他心怀羞涩,便又轻快地说道:“昨日是七月七乞巧节,我府中的丫鬟尚且要多打量几眼英俊的侍卫。陛下,您从未与裴姑娘一同庆贺过乞巧节罢?” 乞巧节…… 数年前的乞巧节,雁晚身在骆都,江允则留在云州。江允寄了一封寥寥数语,却饱含情意的情信给意中人,中途竟出了岔子,雁晚没有收到。 后来的每一年七月七,江允皆是孤身在思念中度过的。 江允小心翼翼地捡起核桃,良久才道:“长姐,过去你常年在外,我与你虽算不上亲密,但关系尚可。如今能与你坐着喝喝茶、下下棋,倒也还算过得去。” 气氛凝固一瞬,江卓心绪复杂,在她的手足中,与她算不得亲密的,何止一个江允。 她共有三个弟弟,个个都关系浅薄,比不得寻常人家深厚的手足之情。如果一定要挑一个最亲近的出来,只有她亲自教过骑射的江允了。 江卓笑了笑,以遮掩自己的尴尬:“嗯,那臣便多进宫罢。” * 骆驼前行的速度相当悠闲,等它慢慢走到人烟聚集处,天空中已不知换了几波云了。 家家户户皆用胡杨枝干制成木栅栏,雁晚听闻,这些木栅栏不仅用来圈划各家的地界,还有防狼之用。她比划了一下,发现栅栏只与自己的小腿平齐,沙漠野狼轻轻一跃,便能跨过栅栏。但对生活在此处的百姓而言,这样的防卫聊胜于无。 雁晚叩开一户人家的门,略一颔首,问道:“请问,附近可有姓程的人家?” 这户主人摇了摇头,茫然回答:“海云关几十户居民,好像没有哪家是姓程的啊。” “那么,可有哪一户数月前有老人去世?”雁晚换了个问法,“如今,那户人家应当只住着老奶奶和外孙女——外孙女与我年纪相仿。” “噢,我想起来了。”主人垂目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欣喜地点了点头:“他家的外孙女,前些日子帮我们赶走了沙漠野狼。”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株高大胡杨,道:“他家就在那棵树下。你去大声喊句陈阿婆,老婆婆就会乐呵呵地出来迎接你。” 雁晚向他道谢后,直奔胡杨树而去。她没有依人所言,高呼陈阿婆的名字,而是把骆驼拴在树下,再叩响房门。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里站着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她掉了门牙,说话漏风:“你是谁哇?” “阿婆,我是程芙的朋友。”雁晚露出一个柔和的笑,“程芙可在家吗?” “阿芙?你问我家阿芙吗?”老婆婆上了年岁,脑子反应不快,她挠挠鬓发,道:“阿芙去哪了?方才还在啊……” “哦哦哦,”她突然笑得咧开了嘴,“她去打水了,很快就会回来。你既是她的朋友,便进来等罢。” 雁晚摘下斗笠,微微颔首:“谢谢阿婆。” 老婆婆终于注意到她身负三把剑,好奇地问:“小姑娘,你用这么多把剑呐?” “这把是送给程芙的,”雁晚解下系在腰间的新剑,指给老婆婆看其上的芙蕖花纹,“她原先用的那把剑,出了些小问题。我重新铸了一把,送给她。” 雁晚隐瞒了程芙掷剑进熔炉,把剑化成一滩铁水的事。 “原来是这样。”老婆婆热情好客,她择了一把色泽艳丽的葡萄,道:“这是阿芙今天一大早在集市上买的。她的腿脚快,我去赶集,来回一趟要费大半天,阿芙只用一个多时辰。” 老婆婆说这话时,眼里溢满自豪骄傲。 海云关虽有绿洲,但难以自给自足。居民们常去附近城镇赶集,与人交易,来维持生活。 老婆婆又问:“你和我家阿芙,是什么朋友哇?” “我是她的同门。您应当知道,她在澄意山庄学艺罢?” “知道知道。那,阿芙她,没有给师门添麻烦罢?” 雁晚摆摆手,如实叙说:“程芙很争气,她在一场盛会中,夺得了魁首。” 老婆婆愣了一瞬,迷茫不解:“什么叫做‘魁首’?” “就是……”雁晚思索着措辞,解释道:“就是她最厉害,旁人都不如她的意思!” 老婆婆闻言,“哎呦”一声,拍着大腿笑了一阵。她心花怒放,乐得双眼眯成了两条缝。 程芙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外婆拍腿大笑,而自己的同门则在一旁微笑鼓掌的场景。她放下水桶,冷声唤道:“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雁晚捞起新剑,往程芙怀中扔去:“我跋涉千里,只为兑现许给你的诺言。” 剑身细长且轻盈,程芙还未回应雁晚的话,便先被这把剑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把以陨铁为材料,千锤百炼铸出来的好剑。 她凝视着雁晚的眸子,百感交集:“我只不过无心的一句话,你竟然当真了。” “凭我和你十几年的交情,这算不得什么。”雁晚剥了一颗汁水甘美的葡萄,道:“白师姨很想念你,问你何时回山庄。” 程芙进了屋,坐在外婆身侧:“我临行时已向师父交代过,归期未定,让她不必为我挂怀。” “你当然得回去啦,”老婆婆拍拍外孙女的脸颊,忧心忡忡,“你那样争气,何苦要陪着外婆在海云关磋磨呢?” 她原本只知程芙拜入名门,却不曾听说过外孙女的本事有多大。若非雁晚今日来此,她便以为程芙仅是碌碌之辈。 于她而言,外孙女无需争气上进,只需平平安安。 程芙瞪了一眼雁晚,腔调冷冷如冰:“你跟我外婆胡说什么了?” 她看向外婆,换了副柔和的语气:“外婆,您别听她瞎说。她之所以夸我,是为了哄您开心。” 雁晚无言地又吞了颗葡萄,她透过石窗,看向屋外澄澈的天:“我既已把剑送到了,稍微歇歇脚,便启程回去。” “这就走啊?”老婆婆十分错愕,她抓住雁晚的手,道:“你歇一晚再走罢,把阿芙也带走!” “您嫌弃我了,是不是?”程芙硬生生把外婆的手从雁晚身上掰开,神情哀怨不已:“我在外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回海云关,您为何急着赶我走?” 在她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只曾短暂地拥有过双亲。自她走丢在茫茫无垠的戈壁滩上后,外婆外公也与她断了联系。如果不是她幸运地遇见了白霓裳那样的好师父,怕是再难见到血亲了。 老婆婆心中腾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却因家中有客,被暂且压抑了下来。她敲敲程芙的脑门,道:“外婆想让你在外扬名,替你死去的爹娘长长脸,有什么错?” “我脑门上又没写我爹娘的名字,谁知道我是他们的女儿……” “你!”老婆婆气得失语,她再次赏了程芙两个爆栗,尖声道:“你要把我老婆子气死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程芙性情寡淡,雁晚几乎没有见过她与旁人争执什么。若旁人与程芙起了矛盾,她往往会用轻功脱身,绝不多作纠缠。 一老一少看似彼此对立,但在雁晚看来,这反倒是亲情浓厚的佐证。她托腮沉思,血亲与血亲之间,亦有差距。 * 海云关的天黑得晚,当夜幕布满繁星时,程芙为雁晚拿了件披风:“戈壁晚上凉,你别冻出毛病。” “今晚的星星很多。”雁晚接过披风,“你们这里,晚上有野兽吗?” “有狼。海云关白日有沙匪,晚上有野狼。白天倒还好,第五客栈的仇五娘会照拂我们。可一旦入夜,家家户户便只能紧闭门窗了。”老婆婆她用灶台烧着了一根火把,道:“这两日野兽少。阿芙,你不如带着你的朋友往戈壁深处去,那儿的星星又大又亮。” “去吗?”雁晚的双眸里涌入繁星,满怀期待地问着程芙:“我俩把剑带上,不怕遇见狼。万一打不过,咱俩还可以轻功跑路。” “去罢,你带她去。”老婆婆摇摇外孙女的手臂,笑道:“人家难得来一回,总得让人家看看海云关的美景,这才是待客之道。” 程芙犹疑许久,她拿起剑,对外婆叮嘱道:“您把门窗关好。” “放心罢,放心罢。我在海云关住了几十年,经验比你个小丫头片子丰富。”老婆婆笑眯眯地把两名年轻人推出了门,临了不忘叮嘱一句:“阿芙,注意安全。” 程芙一步一会望,眼见外婆的面庞越来越模糊,到最后连门也关上了,她的心底愈发不安:“我总觉得,外婆今天怪怪的。” “你若不放心,便回去陪她老人家。”雁晚仰头,辨认着天空中硕大如斗的星辰:“我自己去戈壁深处看看,不会走太远。” “我再送你一段路。”程芙拢了拢外衣,把火把递给雁晚:“狼怕火。” 戈壁滩白日艳阳高照,令人汗流浃背,到了夜晚,寒意逼人的凉风便会传遍每个角落。风能带来远处绿洲的独特芳香,也能带来沙虫钻地的声响。 更能带来椅子轰隆倒地的声音。 随着咣当一声,前去看星星的两人齐齐回头。 雁晚还未把“什么声音”问出口,程芙便脚下生风,径直向家中奔去。雁晚见状,急忙跟了上去,程芙先她一步,率先打开了家门,并凄厉地唤道:“外婆!”
悬梁上吊着根刺眼的白绫,老人双足悬空,脸憋成了绀红色。 雁晚瞠目结舌,她拔剑欲斩白绫,催促道:“快把她放下来!” 两人忙活了一阵,终于把老人放回了床榻上。好在她们耳力极佳,能在茫茫夜色里辨认出异样的声音,才能及时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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