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毅侯气得一抚胡须,跺着脚离开了。 华曦记得这位女太医,她缩在角落里,没头没脑地问:“外头是如何议论我的?是否骂我不知廉耻?” 她向来天真,不知人心险恶。哪怕她和楚榆仅仅见了两面,她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楚榆轻轻摇头:“臣仅知道医书中如何详述孕妇的照理,不知闲人口中如何议论华小姐的私德。” “我只是,听别人的话而已……我喜欢他们,才会听他们的话。但是,他们似乎没有全为了我好,否则,我不会落到这个下场。”华曦捂住脸,失声痛哭:“我、我早就该知道,我这辈子完了。” “宁有瑕而为玉,毋似玉而为石。”楚榆冷静拉过她皓白的手腕,以三指替她搭脉。 华曦回过神,茫然问道:“这话是何意?” “稍等。”楚榆诊脉时不喜旁人出声,半晌过后,她才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宁可做一块有瑕疵的美玉,也不要做看似是美玉,实则平平的石头。” 她怕华曦仍旧听不懂,便温声补充:“做人当看重本心。” “……可我没有本心啊。”华曦咬住下唇,她说不出她的“本心”是嫁个好夫婿,索性说自己并无本心。她看着楚榆的脸,继续说道:“父亲虽请了夫子教我识字,却不让我深钻书本。他说女子能识字,便很好了。” “京城有家书院书院,里头似乎有位女夫子罢?” 华曦点头,她知道宋骄在书院里教书。 “臣每隔日,都会来一趟。华小姐若不愿要腹中的孩子,臣会为您准备堕胎药。反之,臣会为您安胎。”楚榆诊脉结束,她站起身,柔和地笑了笑:“只不过,您得想清楚留下这孩子的后果。” 华曦拉住她,几欲再度落泪:“照料我这样的病人,会丢你的脸吗?” “照料不好你,我才会蒙羞。”楚榆叮嘱了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姐许多话,要她切莫忧虑,要她好好休息。 华曦把女医一路送至院门口,道:“我还不知您的名字。” “我姓楚。楚,是一种能开出紫色花朵的灌木。” “那,此物赠给你。”华曦摘下一朵紫色的月季,递进楚榆手中:“它开得很好。我先用它报答你,日后……若我能活到‘日后’,再好好回馈你的恩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我今天拿到毕业证啦!!! 华曦小姐姐先下线,后面还有一点戏份。 海云关副本下一章开! *宁有瑕而为玉,毋似玉而为石:出自明代张居正《辛未会试录序》。宁可做一块有杂斑的美玉,也不要做貌似美玉的石头。形容宁可做一个有缺点的卓荦之人,也不要做徒有虚表的庸碌之人。
第92章 、第五客栈 六月十五, 京城万里无云,已被革爵的庄霆终于上了刑场。 他平生浪荡妄为、胸中无谋,最终走上绝路, 怪不得旁人。 江卓在这一日策马缓缓路过刑场, 她在人群背处稍停了一会儿, 轻蔑地瞥了眼刽子手落刀时溅起的殷红血迹。 于她而言, 庄霆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是不适宜栽花植树的废土。她为当初选中这样一个人做盟友深深后悔。 也是在这日,仍旧被锁在闺房中的华曦痛哭一场, 既是为了曾恋慕过的男子,也是为了楚榆送来的堕胎药。 从今往后,还会有人压低枝头,只为让她摘下最艳丽的桃花吗? 六月十八,澄意山庄的剑庐中绽出了炫目的银辉, 光芒如满月。一柄利剑, 问世了。 * 从云州至海云关,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骑马行陆路,二是坐船行水路。海云关附近有座高山, 孕育着大殷的母亲河琼江。琼江上游水流湍急, 若要走水路去海云关, 则行至途中便得换种通行方式。 琼江,这条美丽壮阔的河流, 既养育无数生灵, 又载覆过无数船只,把许多经它扶养长大的人们送上“回家”的路。它的名字常让人想起酒的别称, 琼浆。而它的壮阔之美也恰恰与酒的醇厚甘甜一样, 令人醉心, 甘愿倾倒其中。 雁晚因有要紧事,选择了先走更为迅捷的水路,中途再换乘骑马。如此一来,她只花了二十日,便踏上了海云关的边界。 海云关的戈壁苍茫无垠,仅有在最边界的地方才有大片可供人居住的绿洲。 雁晚用半壶酒向过往商队换了只骆驼,缓缓行至第五客栈外。她仅有一顶斗笠蔽日,身上则是清凉的短打衣衫,露出两截小臂和两条小腿。在许多天的烈日照晒里,她的四肢不可避免地黑了一圈。 红柳枯瘦,白云丰盈。漫天浓云如拍岸的惊涛,汹涌、纯白——海云关因此得名。而第五客栈,得名于它的主人仇五娘,仇曼。 客栈外共摆了八||九张酒桌,桌上坐着形形色色的人。雁晚余光逡巡,警惕地分辨着客人们的身份。 刀客,商人,普通百姓,高鼻深目的异国人。 第五客栈鱼龙混杂,它不仅是仇曼的私产,也是澄意山庄在大殷西部边陲的接头点。只不过,因为路途遥远,客栈与山庄往往靠书信联系。 雁晚径直走向客栈柜台,拍出一枚金锭:“我找五娘。”
独眼伙计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直到她摘下斗笠,把随身佩剑指给伙计看,且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我找五娘”,伙计才不屑地冲楼上喊道:“老板娘,裴明心来了。” 此言一落,客栈内外足有十七八人看向了雁晚,窃窃私语道:“她是‘明心剑’。” 雁晚懒得搭理陌路人的议论,她顺着伙计的视线,高声道:“五姐!” 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女人应声探出头,她的耳边夹了小段红柳枝条,朗笑着回应着新客:“十一娘来了。” 话音刚完,仇曼一展双臂,居然顺着楼梯栏杆滑了下来。她生了副有力的臂膀和一颗聪颖的头脑,并以此两者为武器,在匪寇横行时保全了第五客栈及附近百姓的安宁。 雁晚向她颔首致意,礼节性地微笑道:“五姐姐,你我八年未见了。” 仇曼轻车熟路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并接过她的行囊:“十一娘如今名气可大了,我因山庄的关系,沾着你的光。” “只有你才叫我十一娘。”在这一辈弟子中,雁晚的年岁排行十一,仇曼便如此唤她。 但两人已经阔别八年,雁晚有八年时间未听起旁人如此称呼自己了。再者,两人的关系本就平平,雁晚为此没有多作寒暄,她斜倚在柜台上,直接切入正题:“程芙回她的故乡,可来见过你吗?” 仇曼思索半晌,终于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同乡。她转转混浊的眼珠,答道:“程芙不曾来过,我与她几乎没有交集——她为何突然回了故乡?” “她家中有急事。”雁晚转念一想,程芙既急着赶路,那么不在第五客栈歇脚,也是常理。她指指柜台上还未被收起去的金锭,道:“这是陈师叔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仇曼霎时长眉倒竖,她捞起金锭,转眼间便把其捏成了齑粉:“我平生最介怀的,无非是与他的师徒情谊。” “我只是替他转赠此物,”雁晚眨眨眼睛,试图从仇曼的怒火中抽身,“五姐可别迁怒于我。” 仇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从柜台下取出一坛酒,道:“你既来了,我们师姐妹喝一壶酒罢。喝完之后,你再上路。” 美酒香醇,只不过,雁晚品酒时,总觉得口中有颗颗砂砾,让她无法痛快畅饮。她皱着眉,拍了拍仇曼的手背:“嚓卡里卡沙漠离这里有几日路程?” “骑骆驼上路,只要一日。”仇曼已经习惯了口中灌沙的日子,她托着腮,反问道:“你可知‘嚓卡里卡’是什么意思吗?” 雁晚记得《四海图志》中的文字,不假思索道:“它的意思是,美丽的脸庞。” “对。”仇曼微眯双眼,“沙漠里有一块湖,它是美丽脸庞上的蓝色眼睛。你办完事,可以去一览那美丽的脸庞与它的眼睛。” 雁晚垂目沉思,她的思绪陡然被江允给占据,便回应说:“以后有机会再去罢。” 江允也有张美丽的面庞。 她想把欣赏大漠风光的机会再往后留一留,若她与江允实在没有同游山河的机会……她再孤身前来。 仇曼闻言,不再相劝。她咕噜咕噜喝完一碗酒,再次把碗斟满,低声道:“你猜猜,在我这小小客栈里,有几个人在偷看你,又有几个人想娶你性命?” “取我性命?”雁晚不动声色,“我与旁人无冤无仇。” 两人的声音虽低,可若有耳力上乘之人在场,则她们的低语全是徒劳。 她们不怕被人听见。 仇曼忽然笑着站起身,她把满碗美酒往前一横,拦住了一位蒙面剑客的去路:“客官可是要上楼休息了?” 她在蒙面剑客的周身察觉到了凛凛的杀意,不得不拦下问问。 剑客深邃的双眼呈琥珀色,她就是雁晚方才认出的“异国人”。她摘下面纱,毫不介意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容貌:“我自大魏跋涉过大漠而来,前来挑战殷国最强的剑客。” 雁晚凝视着她,腹诽道,不知我何时配做她的对手。 剑客说完,俯首看向雁晚:“听说你就是‘明心剑’。你的名气虽已传到大魏,但终究太轻,不足为我所惧。” 她凭名气,断定了雁晚的剑法高低。 雁晚为剑客倒了碗酒,不卑不亢道:“晚辈眼拙,不知阁下的名号。” “我尚未拼搏出太过响亮的名声。” 此言一出,客栈中的客人又私语起来。“明心剑”声名赫赫,而眼前的异国剑客,一边看不起裴雁晚的名气与实力,一边承认自己的名声浅薄——她的话,为何如此矛盾? 剑客接过酒碗,一饮而尽:“数月前,我杀死了我的丈夫,占有了他的剑。他曾因我是妇人,而把我锁在宅院深处,不让我开辟天地。所以,我杀了他。事实证明,若我和他的手中皆有剑,我能比他强上数倍——他死在我剑下之前,我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随着她的坦白,她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种自豪的笑。她靠双手为自己搏来自由与威望,哪怕笑得再张扬,也不过分。 剑客顿了顿,又道:“我已经杀死了大魏的四名剑客,以此证明我强过他们。现在,该轮到下一个死者了。” 客栈里瞬间人声鼎沸,有人骂她是谋杀亲夫的毒妇,有人则计算着横渡嚓卡里卡沙漠需要多少时日。 “你试过之后,才知晓自己实力过人。那你为何从未与我过招,便看轻我呢?是因为我年轻吗?”雁晚则心潮澎湃,她又为剑客倒了碗酒,神采飞扬道:“我想同你一较高下。” 剑客为何而杀人、杀过多少人,通通无所谓。雁晚在乎的,仅是这位剑客万人之上的实力而已。 “小姑娘,我与人比剑,必然交付生死。”剑客抽出自己的佩剑,寒光乍现:“你若与我过招,那么,我和你之间必然有人要葬身黄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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