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很久未这样端详过他了。 “我知道,不然他也不会在见到裴自宁时那般惊讶。”长乐凝视着他肩头那道令人炫目的日光,“你对裴自宁了解多少?” “他鲜少应酬,独独守着他生病的母亲,是个怪人。母亲,见过他?” “幼时一起玩乐过,宁昌伯死后便不常见了。”长乐不想再谈及裴自宁,“你觉得是谁?” 沈玦抬眼:“母亲,是任何人,除了沈家。” 长乐想笑,如今她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厌恶的沈家。 沈玦不在意她的嗤笑:“母亲想做的事都会实现。” “包括沈家覆灭吗?”长乐一本正经地开起玩笑。 在她的目光中,沈玦平静地道:“当然。” 长乐移开视线,她道:“有人对我耿耿于怀,我未尝不是呢?” 在一片蝉鸣声中,她仿佛听见无数看不见的人对着她叫嚣。如此美妙的声音,为何不让所有人听见呢? 昏黄下的皇家小院透出冷清清的一团黑暗。 长乐面无表情着,俯视跪伏在她面前的内侍肖望。 “奴婢真的不知那宅子是宁昌伯府的。王公公虽然常带着奴婢转,却也不是什么事都允许奴婢跟着。那几日,殿下问起奴婢的黑眼圈,正是冲撞了王公公了,被|干爹罚了一宿的立。” “你恨他?” “奴婢自然恨。” “有多恨?” “恨不得啖肉嗦骨。” “我可以帮你。” 肖望怔住,他注视着长乐,她柔美的脸庞沐浴着圣洁的风采,是屋中唯一的生动色彩。 “肖望,我可以帮你。” 期盼已久的佛节举行得空前隆重,这是长乐正式以僧人的身份面向普罗大众,这也昭示着她彻底与过去的所有决裂。她不再是大鄢的长公主,而是一个有着国师身份的僧人。 路上来来往往众多的行人,佛音檀香飘散在天宇。 长乐与温煜在梧桐树下并立而行。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温煜看着她:“道无男女之分,也无宗派之别。我已经吩咐他们,在我的道观里摆上佛具,这样,你参你的禅,我修我的道。” “他们会哭的。” 想起那些大臣的哭相,温煜更是开心:“再安个龙椅,让他们对着哭。” “或许还需要一个玉瓶。” “哭不了一瓶就不允许起来吗?” 温煜靠在山道尽头的勾栏上,梢头的群叶随风飘摇,眼下是忙碌的人群,遥远到无法辨认每个人的模样,他们只是聚集着,慢慢地蠕动着而已。 他低垂的眼帘,使得整个画面弥漫着难以言状的气氛。 “道观已经修建好了,明日,我领你去吧。” 头顶浓重的树荫散落在长乐的脸上。 “好啊。” 新建的道观坐落在点缀着低矮树木的幽静院落,和传统的道观不同,它足够得宽大明亮,甚至空荡。 长乐站在中间,能一眼望见右边的尽头,连书架也看得一清二楚。 “很特别。” “我带你去看看你的佛室。” 温煜领着长乐,刚迈出一步,突然木梁毫无预兆地塌落。在惊慌中,他一把拉过长乐,木梁擦着他的右膀砸在地上。 “圣上!快传太医!” “闭嘴!”温煜忍着痛,拉着长乐快步走出道观,站在空地上,他一脚踹翻旁边的矮树,“你可伤住?” 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使长乐感到一丝无措。 “去,把冯腾,不,刘寿喊来,朕要好好查查这事!” 事实上再无心政事的天子也有暴怒而令人惊惧的一面,长乐实在无感哆哆嗦嗦跪了一地的内侍。她拉住温煜,关心地道:“四哥,还是先喊太医吧。” 狂怒的暴龙似乎被按住命门,发出毫无威力的怒吼——“嗯。” 皇家小院并不理会天子的怒火,仍充斥着特有的宁静。 长乐取出书,在晨光中教导怀中的璇初,夏云透露出娴静。 肖望踱过来,向长乐磕了头。 “恭喜肖公公擢升。” “奴婢……”肖望激动得说不出话,他几下平复,近乎耳语地道,“那事似乎还牵连到了……工部。” 长乐逗着仰着头的璇初:“不是更好吗?” 哪怕是身着僧袍,其身姿依然卓越,在夏日火一般的阳光,似乎有着特有的悠然自得。 可惜明乾殿的气氛全然与小院不同。 “你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手,锦衣卫指挥使也无必要了。” 嵇迟重深深地低伏。 从殿门退出,嵇迟重的神色更是森森发寒,他当真没料到温沈这样肮脏的血脉竟然还在玷污这个神圣的皇权。 “指挥使,赵佥事……” 嵇迟重甩袖离开:“去他该待的地。”
莺语乱
“昨儿太子要去捉鱼,抓了几只都不合心意,眉头皱着,说殿下不喜欢这么丑的。后来找到条漂亮的鲤鱼,太子却要将它放回去,一定要自己亲自抓,说这样殿下才会喜欢。奴婢把鱼放在金盆里,太子便蹲坐在那,一次次抓,还不容奴婢们插手。那天多热,哪怕是在个阴凉处,太子也是出了一头汗,最后抓了住,更是开心地捧着手里,执意要过来,连身上的水都舍不得停下来擦……” 肖望说得活灵活现,将长乐逗笑,她看着玉瓶里的牡丹:“哪知半路瞧见开着正艳的牡丹,急着去摘,手里的鱼掉到丛中找不到了,哭哭啼啼地回来……” “太子是什么都想给殿下。那牡丹也奇异,不是月份偏偏开得艳丽,一看便是为殿下而开的。” 长乐蹙着眉道:“我已经出了家,它为何要为我开?” 肖望连忙找补:“花期已过却独开,正如殿下见尽浮华知真性。” “你倒是会说。” 长乐笑个不停,肖望跟着笑。 金环放下帘子,将屋内的笑声挡在里面,转身对宫女道:“茶再冰会儿。” 这时,一宫女进来在金环耳边细语。 “肖望,宫里的人……”长乐顿住话,她从金环手中接过茶,换了另一个问题,“肖望,你在宫外可有亲人?” 肖望恭声道:“奴婢南方发灾才进的宫,记不清是否有亲人在了。” “……你想过出去找他们吗?” “这么多年了,奴婢连容貌也模糊了,不过……”肖望瞧见长乐神色不对,一激灵,带了些谨慎,“如果某日能遇见他们,奴婢大约会觉得眼熟,那股血浓于水的感觉是忘不掉的。” 长乐似乎被他的话触及到,目光迷蒙。 一宫女从外面进来,行了礼道:“殿下,沈千户来了。” 长乐抬头问:“他来做什么?” 这话听不出喜还是怒,金环平常地道:“想必是得了什么旨意。”说着向肖望使个眼色,肖望无声退下。 “他什么时候顶了内侍的差?”长乐进了里屋,隔着碧纱隐隐约约瞧不清。 宫女看向金环,金环示意她先候着。 金环进了里屋,为长乐拿来替换的僧帽和帕子。 “是不是很难看?”她的面容在菱花镜中以朦胧不清的姿态呈现,偏偏光秃的头像是凃了金箔,闪闪生辉。 “殿下知道的,在金环眼中殿下依然是殿下,从没有变过。”金环走到长乐身侧,衣袖在微风的吹拂下颤起,她轻轻擦拭长乐头上的汗,为她带上新的僧帽。 “三千青丝三千愁……”长乐照了照镜子,“我无青丝却有愁。金环,你可有放不下的事?” “奴婢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看长乐垂下头,犹豫地道,“不过,奴婢倒有些遗憾。” 长乐转来,注视着她。 可能今日微风恰好,金环有了些忧郁和倾诉之心,这是以往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奴婢刚来殿下身边时,还是次等宫女,由红姐姐带着做事。殿下长居长公主府时,全权由宁国长公主的人伺候,于是,闲暇时奴婢们就聚在一个院子玩些游戏,打发时间。” 金环的神色带了些怀念。 “那天是春夏之交,风很大很大便商量放纸鸢,最初怕被人指责放得很低,后来玩得忘了形,越飞越高最终线被吹断了,整个纸鸢飞到院子的另一头,那是主子住的地。殿下也知道女儿家放纸鸢总喜欢在上面写些东西,当个美好愿景。” 长乐渐渐想起其他。 “红姐姐说她去捡,奴婢便陪她一起去。寻找了半天,发现那纸鸢的断线挂在墙头,只要顺着线拽回来就行了。奴婢刚放下心,谁知那线拽不动了,不知道它卡在何处。奴婢搬来椅子,红姐姐踩着椅子,往墙那边看,突然她蹲下,脸红彤彤的,奴婢也踩着椅子往那边看,殿下知道奴婢看到什么吗?是谢小爷。墙的这头,我们扯着线,墙的那头,他握着纸鸢。” 长乐好奇地问:“谢小表哥还了吗?” 金环柔和地看着长乐道:“谢小爷没说不还,只是要我们自己去拿,他站在墙那边不动,让我们在墙上够,红姐姐拿了一次被他羞红了脸。我们不拿他就念上面的诗词,正好念到红姐姐那首……” “他可真坏,后来呢?” 金环笑笑:“后来……谢小爷翻过墙把纸鸢还了我们,说我们小气家家。再以后,中元节的时候,谢小爷送了我们几个花灯……” “你说的红姐姐是红蓼吗?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许久没见到她了。” 金环低下头,挡住她脸上的神色:“当初宫里起了疫,红姐姐和柳姑姑都病了,那时殿下年纪小,不记得也是常事。” 长乐想了会儿,记不得身边是否有这个人:“你遗憾红蓼寻不到谢小表哥吗?或许他们下世便找到了。” 金环嗯了一声:“殿下,沈千户应快喝了两杯茶。” 长乐半抱怨道:“我这殿里快要为他备上个杯子了。” 光线从竹帘的缝隙中蔓延在沈玦身上,热燥仿佛对他毫无影响,他安静得宛若屋内的一桌一椅。 长乐看着金环出去的身影,神色不明:“你常常来这少不得流言。” “母亲还不知,儿子已负责道观的巡察事宜。” 长乐似乎不适应他的称呼:“我已出家了,你来这何事?” 沈玦道:“殿下,工部那群人保住了。” 她平静极了,甚至无动于衷。 沈玦又道:“母亲,他比我们想象的根基深。” 长乐抬眼注视着他:“你为何认为我有能力拉下他呢?” “凭圣上对母亲的呵护。” “四哥再呵护也容不得我对政事指手画脚,更不会为我与那些人对峙,我在他心中的存在并非你所想的。”她想到了哥哥。 “正相反,殿下是在低估。” “难道你认为我随意说一句话,便可处置工部那些人吗?是你太低估朝政了。如今,文臣独大,外戚宗亲势力不显,你我无助力,无疑蜉蝣撼树。若你升到锦衣卫指挥使,倒还能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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