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沅用肉堵住他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赵秦恶狠狠地嚼着肉,从桌子上爬起来:“沅哥,这小子你打算如何办,莫不成丢到锦衣卫里?” 马沅看着日渐长大的马鸣萧,叹了口气:“京城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权倾朝野,哼,到处是嗡嗡的苍蝇声。” 马沅将他手中的酒夺走:“看来你酒真是喝多了。” “我倒也想喝醉,最好醉得不知今宵。”赵秦站起来,离开马沅的院子,边走边向他摆手告别。 马沅看他仍意识清醒的背影,轻笑一声,问:“萧儿,你可愿随军打仗?” 赵秦慢慢在街道上走,都城中的烛光闪烁着,目及之处皆是盛世的繁华。 人们熙熙攘攘地从彩灯下面走过,聚集到夜色之下。 赵秦却觉得他的灵魂已从他的躯壳中出去,飘荡在夜空的高处,俯视着这座热闹的城池。倏然有人匆匆忙忙地穿过,将他撞醒。 那个身影一路朝向宫城。 今日宫宴的热闹与张骓半无干系,他独坐一处喝着清茶,而另一边的新贵早已被团团围住。 处在人群中的裴自宁穿着狭袖礼服,华贵中有着一股清雅的气质。 长乐在高台上向他的方向望着,犹如象牙雕刻般的完美鼻子在他的侧脸上有些冷漠却又不那么高傲,漆黑的双眸流动着彩灯的余波,一切与她记忆中的孩童模样截然不同。 时光很神奇,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熟悉又陌生。 “姑妈在看什么呢?”璇初很不满,他四下张望着想找出令姑妈沉迷的东西。 长乐笑道:“我只是在想初儿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一定像姑妈这样漂亮啊。”璇初昂着头,眼里全是她的身影。 “你呀,我的初儿一定是天下最尊贵最威仪的君主。”长乐拦住璇初想偎依在她怀中的举动,又转瞬在他不满还未表达出时,在案桌下拉着他的手。 小小的手握在手心。 他清澈的眼睛闪动着笑,谁看到他都会感到愉快。 远处起了喧哗。 长乐嘴边的笑顿住,与人群中站起的张骓相对视,他的目光蕴含着刺穿一切的力量。 “家中有事还请圣上准许。” “准。”璇初颔首。 翌日,长乐听到消息,是他的夫人流产了。 “国公爷这绝非是常事,定要彻查呀。”管家擦着泪。 “我自有定夺。”张骓走到徐晴熏身旁,揽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 长乐烦躁地望着拨乱了树影的小鸟,刘寿静静在一旁站着。 “这事要查清。”她像是对刘寿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既然他们已按耐不住,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刘寿,尽快将真相查出,我不管这里面牵扯多少人,也不管他是王公贵族还是山野农夫,我只要真相,明白吗?” “遵旨。” 刘寿退下后,金环从外面走进来:“殿下,祁国公来了。” 她有想过他会来兴师问罪,但未料到如此迅速,甚至她还未做好准备。 张骓踏着清晨的阳光进来,这是他们多久后又一次单独相处? “殿下,臣这次来是请求离京。正如殿下昨日所说,边陲尚未安定,百姓仍饱受痛苦,臣何德何能安于现状?只是臣妻刚痛失亲子,恳求殿下允许臣三日后再出发边陲。此次前去,定令鞣苒归附大鄢!” 长乐不止一次地寻思着,到底是什么改变了眼前这个人呢? 他的嘲讽,他的冰冷,他的恶意都去哪了呢? 现在的他完全是一个卸去所有利齿又袒露着柔软胸腹的家犬,她有些诧异又有些莫名的情绪,仿佛她仍记得的曾经早已被人遗忘。 她停留在曾经,其他人却在以后。 “我会照顾好她。” 那种含有尖锐的光芒从缝隙中透射过来,落在她的身上。 案桌上呈放着一只紫檀木的方匣子,刘寿恭敬地立在一侧。 “这是奴婢搜查出的名册。” 她打开,细细地看着那几张纸。 刘寿越发恭敬,她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除了他,其他人一律处死!刘寿,我要全天下都不能有异心,而你是我的眼睛。” 璇初懒散地摸着曾出现在长乐案桌上的匣子,猛地将它推下。 “该写功课了。” 刘寿上前为他研墨。 三日后,长乐站在城楼前注视着脚下的军队。 在号鼓声中,张骓骑着高头大马走到城门前,高呼:“圣上,张骓率全军将士在此立誓,誓死保卫边陲安全,绝不让边夷贱类践踏国土!” 鼓乐大作。 璇初被说得心潮澎湃,他激动得偷眼向长乐看去,想与她分享这股豪情却发现姑妈长乐只是眺望着远处。 他有感受到她此刻内心的痛苦,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送走出征的将士,长乐与沈玦擦身而过时,丢下一句话:“我不希望以后再发生。” 璇初瞧了眼弓着身的沈玦,脸上的喜悦瞬间消退。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双眼睛全是冰冷的平静,转瞬他又痛恨自己的身高,恨不得一夜之间长大。
怎奈向
肖望拉了拉璇初的袍子,惊喜地道:“圣上又长高了。” 去年的衣服如今短了一指半。 璇初开心极了,问肖望什么时辰。 “快巳时了。” 璇初着急地望了望:“我得去找姑妈了。” “圣上,还有头发未梳呢。” 头发弄得璇初痒痒的,他焦急地道:“肖望,你快点!” “好了好了。” 朱红色一溜烟消失在门扉,拦也拦不住。
长乐刚听完这七年边陲的变化,一侧目便看到如今已逐渐脱离稚嫩介入少年模样的璇初。 一颗心变得柔软。 她将璇初揽在怀中,用帕子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初儿,张将军为你打下这么大的江山,你要如何奖赏他呢?” “他令鞣苒各首领归附已是大功,孩儿赏赐任何珠宝也是枉然,当务之急应先分化以及安抚已归附的鞣苒各族。” 长乐很欣慰:“初儿想的对,不过赏赐还是应当的。除了张骓,你还要赏赐那些出力的将士以及接纳受伤的人,给予他们一定的钱财和保障,他们都是为大鄢流过血。” “我知道了,姑妈。” 长乐吩咐:“冯腾这事交于你去办,分化鞣苒各族的策略可与章学士商量。” “不行,冯腾还有其他事要做。”璇初对长乐道,“姑妈抚育了我多年,如此品德为何不著书歌颂令天下女子争相学习呢?” 长乐犹豫,最终架不住璇初的哀求。 “这也是我想送给姑妈生辰的贺礼。” “好好好,就依了你。”长乐看着璇初,“初儿真的长大了,会心疼姑妈,也会决断一些事情了。本来想明日再与你说,此刻一同说了也好。明日会见鞣苒各族的宴会上,初儿要一人处理这些事了。” “为什么?” 长乐摸了摸他的头:“因为姑妈有点累,明日想偷个懒。” “姑妈好生休息吧,区区一个宴会还能有何事呢?”璇初又起来,将手抬放在肩头,轻轻揉捏,“这样会不会好点?” 长乐被他严肃认真的样逗乐,笑个不停。 辉风殿早早摆上足够彰显大鄢奢华与精致的宫廷糕点与瓷器,舒适而慵懒的阳光照射着袅袅升起的熏香烟雾与今早刚刚采摘下的花朵。 一切洁净与耀眼。 璇初原是怀着澎湃的心情踏进宴席,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宴请外族,可在看到案桌旁立着的沈玦,再丰盛可口的食物也变成烂泥污垢,再丝丝入耳的乐声也成了苍蝇的嗡嗡。 他想耸拉下脸将沈玦彻底赶出,但他不想破坏这个能使姑妈开心的宴会。他极力克制,面色仍是不愉。 坐在案桌一侧的章瑞广道:“今日本是喜庆的日子,可刚刚圣上得知了一件事,扰乱了些雅兴,所以不得不询问亲王。” 璇初明白过来,因此在章瑞广看过来时颔首示意。 章瑞广继续道:“正当我们准备欢迎亲王时,苝州遭受了鞣苒残留部落骑兵的骚扰,这必然加重了鞣苒与大鄢的仇怨。我们也不得不怀疑亲王归附的诚意,我们不能容忍对大鄢百姓的骚扰。” 亲王歉意地道:“我们已归顺的族人对大鄢并无冒犯之意,甚至可以不假思索地为大鄢出生入死,请圣上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 璇初问:“这意味着你们愿意以大鄢为立场出兵抗击?” “是的,我们愿意用胜利来表达我们的决心与诚意。” “但是听说坚州这一年也不多太平,有人不满镇守太监的管理?” 亲王停顿片刻,恭敬地道:“这也是今日求见圣上的原因,虽然我已在都城学习七年,对儒学有了了解,但我的族人鲜少有名师教导。我希望我的族人能进入都城学习,能领略大鄢的繁华与昌盛……也同样希望圣上能愿意与我的族人结缔姻亲。” 璇初脸上的笑消失,他嘴角绷起。 章瑞广回绝:“圣上年岁较小,暂无联姻心。” 亲王似乎对联姻的事极其上心:“请圣上放心我对大鄢的忠诚,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留在宫中侍奉圣上,学习宫中的规矩,圣上也可以将她当做奴仆。” “亲王言重了,令爱留不得宫中是祖宗早已定下的规矩,礼制为大,不可违抗。” “请圣上不要怀疑我对大鄢的冒犯,在鞣苒的文化中想与一人交好便是结成姻亲,成为一家人。如果圣上允许,犬子也可以求取一位公主,我听闻大鄢有一位美丽的公主……” 璇初拉下脸:“大鄢没有公主,也不愿结成姻亲,亲王还是先用一场战事的胜利换来归附的诚意为好。” 他起身离座。 章瑞广恭送璇初离开,直起身道:“亲王,大鄢没有用亲事换取和平的做法,在我们眼里只有战与守。” “是我对大鄢文化了解不深。”亲王举起酒杯,“请允许我对我的冒犯表示歉意。” 璇初从宴会离开,不足两刻他的姑妈便来了。 “如果你是来训我,那就不必再说了。” 长乐皱了皱眉。 璇初委屈地道:“一个区区蛮人也配我大鄢联姻?若联姻当真有用怎么不随南边贼寇联?这也不省得他们前来烧杀抢掠,骚扰百姓!” “莫不成你还认为一个君主在宴请外臣时半路离席是正确的?” 璇初不满:“他说了那样的话,我为何要坐在那听他讲?他说那话难道不是要故意恶心我的吗?姑妈不在意,但我不能不在意。” “只是一个试探和故意恶心你就这样沉不住气怎能做好一个君主?” 璇初却比她还不悦,半点不肯让步:“一个坏君主就不是君主了吗?左右好坏皆是君主,我为何要顺了他们的意,唾面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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