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刚破晓,宫门外响了敲门声。金环命人打开,进来的正是冯腾。 金环批着外衣问:“冯公公这天刚亮,殿下还未起呢……” 刚踏进去的脚又伸了回去,冯腾道:“殿下这几日可好?若有什么吩咐只管招呼我……既然殿下还未起……我就……” 金环瞧出什么,将他迎来进来:“虽是夏月,昼夜之分还是阴凉,不如公公进来等等。” 冯腾拱了手,刚随了金环走半刻,主屋渐渐亮起了灯,长乐醒了,无法只得去请安。 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到那张纤弱而平静的脸。 长乐蕴含着的美貌此刻附着着一层摇摇欲坠的神色,流动的苍白与忧悒仿佛荒原中的古月。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太子爷,亲兄妹终究是亲兄妹。 看得出,她在等他先开口说话。 冯腾也不像隐瞒什么:“圣上派我来伺候殿下,若殿下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奴婢。” “谁替了你?” 冯腾感慨她的敏锐:“圣上近日心喜秦宏。” “还是个小孩子。”长乐吩咐金环好好安顿冯腾,起身想进里屋却被冯腾喊住。 “殿下,圣上只是一时愤怒。”冯腾越发觉得自己胆子在这刻快被撑爆了。 可惜最后长乐仍然未说一句话。 “冯公公,这边请。” 肖望恭着身子呈上纸条。 璇初盯着那张纸,细细地读,情绪难以稳定下来:“她仍然将我当做小孩子!我所做的在她眼中仍是最可笑最愚笨的!” 他的胸口在不断起伏,猛然间将案桌上的一切扫下,瓷瓶碎了一地。 “这是我最讨厌的话,我讨厌她。肖望,我不想再看到一切关于她的东西!” 肖望跪在地上。 回到里间,璇初疲惫不堪,秀美的双眼挂着血丝,却毫无睡意。 他打开窗子,仿佛看到无数青黑色的头正朝这边俯视着,嘲笑着他身为孩子的愚笨。 “她一边责怪我是个孩子,一边又想将我锁在孩子的天地中……” 不知何时而来的青萼从身后抱住颤抖的他:“我的初儿啊……” “母亲……” 趁着他的盛怒,青萼像是蛇吐着信子:“她就是如此的狡狯,总是以捉弄人的心来戏耍着你的父皇,表面上优雅依人,心灵深处却乐于看到别人为她而毁灭。我的初儿,不要再被她蛊惑了,不要像你的父皇那样……” 璇初扬起干巴巴的面孔,冷峻地看着她:“母亲,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 青萼踉跄地远离他,甘美的想象被打碎。 “殷家今日即将离京,母亲若有什么话可吩咐肖望带去。”
予微云
从那天起,长乐与璇初没了来往。 原本庭院的水缸中游来游去的鱼已被早早清走,徒留一坛坛清波。 金环将一封信交给了长乐:“章太傅来的信。” 长乐未看一眼,淡淡地道:“扔了吧。” 当日下午,明乾殿架起了火盆,肖望当着璇初的面将旧物一一投入火盆。 那么大的阳光下,璇初偏要看着,难免被烟雾扫过眼睛。 肖望手下的动作不停,心里却想着来场雨最好不过了。 火仍然在燃,无人敢看那张被火烤得发烫而流淌着泪珠的面颊。 太阳依然按照它的惯例进行着东升西落,周遭的人也扮演着固定的角色。 “殿下……”金环摇了头。 “说着要我回寺里做个尼姑,又偏不允许我离开,执拗的性子真是头疼。”长乐看向金环,“在母后心中想必我也是这般。金环,我像母后吗?” 金环低着头:“殿下更像孝宗皇帝。” “母后也说过我随父皇,但我却觉得越来越肖像母后。我总是想将初儿看做独属于自己的珍宝,做着往昔母后曾做的事情。如果我不放开,我想我会和她一样踏上那样的道路,成为一个偏执的疯子。” “殿下不会的。” 长乐泛起笑意:“我确实不会,因为我继承着父皇的自私。任何动摇我的,任何掌控我的,我将永远厌恶以及摧毁。他说出那样话,初听时很刺耳,再想时却觉得一身轻松。这些年我得到什么,又在失去什么呢?” 她在辉映着亮丽烛光的屋内望着门外昏暗之中的物:“沈玦做错了事,我想着保他,因为我离不得沈家;秦宏须臾奉承使我不得不忽视那些宦官的腐败之心。我的手在沾满鲜血,我的心在逐渐偏离,我的每一步每一个想法不是最初的公正而是为了他,为了皇室,为了大鄢……但这样自以为是的爱从未不是没有索求的,我索求着他对我的认可,那是心中唯一的美好。可惜自以为是终究是自以为是,归根到底,我不再是我罢了。” 长乐拍了拍金环:“如今,我回归我的平静,他靠近他的成熟,这样很好的。” 金环仅仅是瞧着长乐,仿佛刚刚窥视到水面上的涟漪,又仿佛看到清澄的水底。 “事实上,殿下索求的从未是他的认可。” 长乐诧异了一瞬,柔和地笑了:“我丢失了它很长时间。” 这天晚上,金环做了梦,梦境杂乱无章。 她梦见自己站立在白雪霏霏之中,倏尔青鸾翩然飞降,一人骑马而至。 身旁无了熟悉的人,朝政议事也无声得发生变化。有人见此弹劾过沈玦,却猜不透璇初有怎样的想法,那份弹劾迟迟未给予回复。 边陲的安定逐渐迎来举世的繁荣,一次次的宴会欢乐宛若俗世之音到达不了那片世外仙姝。 “圣上,祁国公连年征战已使得国库空虚且坚州等处夷族虽是归顺,反叛之心未失,少不得防备安抚。种种下来,开支无减有增,令削减宫内开支,一律从简。”章瑞广道。 璇初的面容逐渐褪去青涩,他把玩着手中的短箭:“打下的坚州不定,那便交由张骓负责,至于其他等税收了上来自然能填补上。” “这……” 秦宏却道:“圣上,坚州不定是心患亦是好事。” “说下去。” “未懂天子之威安能归顺?唯有见到朝廷恩威、君主之力才能不战而降,伏地称臣。” 璇初定定地看着他,话还未说出口。 章瑞广出声阻止:“御驾亲征耗资耗力,区区坚州不足圣上牵挂的。” “圣上心系天下,一处不定,寝食难安。再者,坚州自建成,只知祁国公鲜知圣上,此乃壮大鄢国威。况且此战有圣上亲临,又怎会如太傅所想那般败走?” 章瑞广:“臣从未想过。” “秦宏说得也对。”璇初对秦宏道,“去拟旨。” “圣上亲征是大事,处理朝政也是大事。稳重调度才是君子之风,君王之策。” 璇初:“稳坐后方是君王之策,但我年少登基,普天之下知我之名者可有多少?太傅说来说去,也是担心一万中的万一。此次前行,有张骓辅佐,一场小小夷族动乱何须我亲自动手?我想看的想见的是这个我所熟知却陌生的大鄢。” “圣上有如此心魄,臣羞愧难当。” “太傅不必妄自菲薄,御驾亲征之时朝堂还需你。” 御驾亲征之事等长乐获悉时,已是定好了随从的人。 “有一些老将辅佐,应是一路大捷。这段时间圣上常练些马背功夫,射箭耍枪已初现名家风范。”冯腾絮絮叨叨,“朝堂内有章太傅把持,也是无事。等坚州平定,大鄢盛世便要来了。” 今日的阳光在阴暗的天空下悄然淡薄下来,已经能闻到水汽。 长乐拨了拨枝叶,庭院里的花开得正好,直挺挺地朝天仰着,像翘着脚向上伸着腰,生机蓬勃。 他的御驾亲征草率而平静,无他的朝堂却是暗波涌动。 璇初初走,朝堂内外安定如水,不足七日波澜再起,一切皆因在核查粮草之时发现的端倪。 一人咄咄相逼:“首辅,彻查粮草一案已交由刑部审了,眼下出了结果为何一步步压下?” 另一人和气:“此事凯旋之后再谈,当务之急应是粮草。” “粮草之事与沈玦之事可谓因果相关。国库空虚,财政不明正棘手之题,如今查出敌首,严厉整治,正好安抚人心,壮哉士气!”
一人一言争论不休。 陶沛道:“沈玦已犯律法,当依法办理。若不加整治,无律无纪,安能上下一心?” “沈玦一事非眼下要紧之事,况且此人已被下了禁令,不得出府。” “首辅,此人奸诈狡猾怎会老老实实听令行事?应以此为契机,收押看管才是正事。” 不管如何谈论,章瑞广始终不允许将此事摆在璇初面前。 坚州偏远,今日写一封信弹劾过去,无人知最终呈在圣上面前的时机是大获全胜时还是兵败如山时。而且圣上有后悔之时,他却无反悔之日。 他扫视着周遭同僚,道:“先解决粮草之事,让圣上无后顾之忧才是你我大事。” “那沈玦呢?如此便宜放过不利上下一心。” 说话是明林书院出身的人。 章瑞广并不想去过多给他人划分阵营,但当朝堂上下越来越多的同一属地,党同伐异便开始了。 他接着道:“陶侍郎所说在理,那边将沈玦关押起来,只是以家为牢,断不能出去和接触他人。沈玦此人根脉深厚,虽有调令也需圣上裁决,可圣上此次一心为大鄢的安定,以往送去的奏疏多是批复麻烦,来往便是多日,由此信任你我,给了我们小事决断之权。信任之词断不是轻飘两字,圣上信任我们,我们也不能辜负圣上信任。” 其余人神色各异,无法反驳。 圣上给了小事的决策权,其意已然明晃晃地摆在面前——朕要安心打仗,小事自行决断,大事押后。 “还有一事要与各位相商,禁卫前几日抓住私闯宫廷之人。你我出入内廷,核查不易,如今已有危险之昭,不可不防。因此,各位同仁,为圣上安危,为胜利大捷,要委屈了。” 宫内道路巡逻的士兵逐渐增多,好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金环领着宫女踏入缓缓开启的院门。 “殿下,真是奇怪,刚从太医院那过来竟看到几位御医急匆匆的,不知出了什么事。” 长乐扶着头,被这风热鼻塞折磨得说话瓮声瓮气:“旁人的事与你我何干。” 金环将汤晾好端上:“药已经煎上了,殿下先喝这汤润润嗓。” 才抿上一口,院外传来敲门声。 在长乐诧异的目光中,有内侍从前殿来了:“青夫人病了,特请殿下前去。” 金环掀起帘子,毫不客气地道:“殿下也惹了风热去不得。况且,殿下非医者做不了看病的事。公公还是回去吧。” 等人走了,金环教训着那些内侍:“眼下宫内戒严,天气炎热,你们一个一个都支棱着眼,不是什么东西都往里放的。” “是,金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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