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荆国公主。 公主目光冷冽,举手投足都是军中作风,她淡淡地看了那几人一眼,说了声“都走吧”,便移开了目光。 老关忽然局促起来,他比公主小两岁,此刻竟然无端地觉出一股委屈来。 “我——”他鼓起勇气想要开口。 公主却摆摆手:“以后别为这种无聊的事出手。” “我不想他们诋毁你!” 公主扭头欲走,听见这句,却顿了一顿。 像是受到莫大的鼓舞,老关倒豆子一般表了一番忠心:“公主,我一直都很仰慕你,能娶你,我、我很开心,我以前是个江湖人,不懂事,如果有哪里做得不好,你——” 公主扭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冷淡地落在他的脸上:“别闹了,婚事是个意外,我会解决的。” 说完她大步离开,半点留恋都没有。 老关脑子一片空白,意外?什么意外?解决?怎么解决? 很快老关就知道了,晚上回到家,一道圣旨落了下来,荆国公主心系战事,在皇族宗祠里立下血誓,终身不嫁,并连夜回了军中,皇帝无奈,决定将陈国公主嫁过来。 老关怒嚎一声,也没接旨,一头跑出去牵了匹马离开了。 他要追过去问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嫁他?为什么宁愿立下血誓终身不嫁也不愿意嫁他? 八 老关坐在墓碑旁,喝着花雕酒,喃喃出声:“公主啊!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呢?” 墓碑前还有一束蓝色的野花,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老关伸手拈了一片花瓣,笑了笑:“真是的,跟你那个老子一样,看着冷冰冰的,却很会讨女人欢心。” 他喝完一壶酒,下了山,换了衣服,继续刻碑,那块汉白玉的碑还在那里,他始终没落下一个字。 九 那年老关一路追到了北疆,在大军之中找到了荆国公主,公主正在教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练枪。 小孩生得白净,板着小脸,眉头微皱,练得很认真。 见到他,公主有些意外,想了想,直白道:“对不起。” 老关执拗地看着她:“为什么?” 公主指了指小孩,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我儿子。” 老关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思路,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原来那些流言是真的。 公主笑了笑,神态从容:“抱歉,我父皇一时冲动,害你被我牵连,但我已经解决了这件事,你就当是个误会吧,回去过你的人生,祝你幸福。” 老关突然歇斯底里起来:“误会?怎么误会?我对你的仰慕也是误会吗?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我从十几岁就喜欢你!”
老关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委屈和怒火,另一部分却嫌恶地看着自己的丑态,他讨厌极了这样的自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老将军突然走了过来:“承平,怎么了?” 承平,是荆国公主的闺字,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老关如遭雷劈,茫茫然看向那孩子,这才发现那孩子生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似曾相识。 不等找回理智,劈头就闻道:“是无妄对不对?是那个和尚对不对?” 荆国公主一愣,继而坦然道:“没想到你会认识他。” 老关失魂落魄地离开,一人一骑,走过荒芜的村庄,走过破碎的城镇,这一路的凄惨模样,在他心里没激起一丝水花。 一抬头,发现自己到了少林脚下。 正值一群和尚,负着铺盖卷,列队沉默前行。 打头的和尚一身清濯,生着好看的丹凤眼。 那是曾被老关引为江湖唯一知己的无妄。 他二话不说拔刀上前。 无妄一双手铁钳一般卡住刀刃,丹凤眼温和悲悯:“别闹了。” 又是这句。 别闹了。 他们拿他当什么,当小孩子吗? 老关只觉得一股邪火冲进脑子里,他破口大骂,骂他不知廉耻,骂他与当朝公主苟合,生下孽种却不闻不问…… 此时正当午后,长街上热闹非凡,百姓纷纷驻足,议论纷纷。 不知道是谁开始的,丢了一把烂菜叶子,落在无妄干净的僧衣上。 无妄面色平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罪孽深重,此去自当赎罪于天下。” 他扭头离开,步伐都没乱一下。 更多的烂菜叶子砸过来,和尚们双手合十,念起经文来,悠扬的曲调丝毫不被这混乱的长街所打扰,他们一步一步,向北走去。 后来老关才知道,在他浑浑噩噩的这几个月里,朝廷三十万大军大败于西京道,山河危在旦夕,少林寺派出武僧,一共八十一人,前往战场,助朝廷一臂之力,领队的就是无妄。 老关在无妄刻碑的那座山上坐了七天,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山了,只剩下一片莽莽碑林,石碑上密密匝匝刻着佛经,晦涩难懂,但唯有当中那一块,上面刻着寥寥数字。 刻碑五载,不曾悔过当年。 老关捂着脸无声哭泣。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能爱得如此坦然? 又凭什么,让他像个刻薄的傻子一般? 山河破碎,强敌入侵,凭什么他们一个个地都去慷慨赴死,却留下他一个人,无能无用,在这里仰望着他们的爱情? 十 老关买了一辆大车,铺满了稻草,把那块空白的石碑扛上了车。 二十年了,连他们的孩子都去了西京道,而他,却还是窝窝囊囊,一事无成。 二十年前,朝廷三十万大军战败于西京道,辽人直逼帝都,朝廷无奈南迁,割地赔款,年年进贡。 他赶到北疆的时候,公主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谈不上恨她,或者恨无妄,他只是觉得无力,觉得自己幼稚不堪。 他是嫉妒他们之间的感情的,无妄那封酒醉之后的情书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透过冰冷的石板,他能感受到无妄清冷的外表下对于承平的一腔热忱,而承平独自抚养孩子,对于往事,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芥蒂,从容得令人汗颜。 他陪了公主最后一程,公主醒来的时候,错把他当成了无妄,露出了一丝笑,纵使憔悴不堪,依然美得动人心魄。 她说:“我不怪你。” 说不清为什么,老关把那封情书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背到动情处,他自己眼泪淌了下来,公主含笑松了手,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老关嚎啕大哭。 老将军把公主葬在了无名山丘上,回京的是一具棺椁和一套衣甲,这是她自己的意愿。 战事稍歇,老将军带着五岁的孩子回了京城,谁都没提无妄的事,只有五岁的小孩临走跟他说了一句:“我看见父亲了,他去了前线,再也没有回来,您能帮我找找他吗?” 老关说好,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一定找到他。 可天地茫茫,白骨遍野,他到哪里去找? 十一 西京道荒芜一片,草木繁盛,大约是吸足了血肉,生得格外繁盛。 当年的小孩已经长大,继承了父母的遗志,一杆长枪在手,如今早已是声明远播的年轻将领。 二十年前的界碑早已破碎,敌人的铁骑踏过界碑,肆虐中原,带来了不知多少战火和死亡,年轻的将领野心勃勃,立志收复失地,重立界碑。 老关将那块本该属于无妄和尚的汉白玉石碑立在了断碑旁,长刀铿然出鞘。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关山沉溺往事二十载,今日出刀,为将军战!为中原天下战!” 战鼓如雷,铁骑如龙,青年将军的一杆旗帜在风里猎猎昂扬,老关长刀在手,二十年前的江湖豪情化作一腔山河热血,泼洒在中原人屈辱二十年的战场之上! 烟云蔽日,血海翻腾,这是人间地狱,也是人间至美。 老关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记得,自己的刀砍豁了口,自己的手臂失去了知觉,他用脚踢,用头撞,用牙咬,青年将军满脸是血,一杆长枪疾如闪电,中原将士们怒吼着,厮杀着,踩着战友的尸体,踩着前人的白骨,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敌人!收复失地! 杀—— 十二 这一战惊天动地,将彪悍的辽人赶出了中原,雪白的石碑上溅满了血肉,有些是自己的,也有些是敌人的。 但它毫发无损。 关山身中数刀,扶着石碑盘膝而坐。 他口鼻之中尽是鲜血,可他却笑得撕心裂肺。 “将军,界碑已备好,请执笔刻字!” 关山厮声道,眼前的青年将军浑身浴血,宛如杀神,可他的眼神是热的,他的心也是热的。 “好!” 他大吼一声,长枪如电,石屑纷飞,硕大的西京界三字骄傲张扬,一如青年将军的热血。 “草民关山,为将军贺!为天下贺!” 关山哈哈一笑,低下头,眼泪却落了下来。 “公主,无妄,你们看见了吗?” 西京道风声寂寂,似有神鬼哭号。 血泪二十载,多少中原儿女前赴后继,只为了这一天。 关山眯起眼,似乎看见了承平风姿绰约的背影,又似乎看见了无妄顶着一身烂菜叶子头也不回的背影。 他笑了笑,靠着界碑,长长地叹出了最后一口气。
前传2《刻碑五载,不悔当年》 一 众所周知,当朝国丈是个老兵痞。 老兵痞的女儿嫁给皇帝做皇后,刚来得及生下一个女儿,就在皇帝南巡途中遭遇刺杀,替皇帝挡了一刀一命呜呼。 正因为此,皇帝对国丈格外尊敬,不仅由着他兵权在握,还对唯一的嫡公主疼爱有加。 疼爱到什么程度呢,公主五岁的时候,在外祖家头一回接触到了长枪这种东西,顿时爱不释手,老国丈膝下无子,拢共就剩这么一个血脉后人,一想到自己一身枪法有了传承的希望,就直接杀进了宫里,找皇帝把公主要了过来。 公主闺字承平,在外祖家这一住就住到了十八岁,一杆长枪深得外祖真传,举手投足都是一派军人作风,活生生长成了个小兵痞。 十八岁那年,丧心病狂的外祖奉旨南下剿匪,结果走到半路说自己年事已高,不堪旅途劳累,将帅印丢给十八岁的承平自己施施然带了俩家将调转马头去了姑苏,说去休养一阵子。 可他妈拉倒吧您! 承平偷偷翻了个白眼,把手中帅印转得滴溜溜的,谁不知道如今金秋十月,正是姑苏阳澄湖大闸蟹上市的好季节?她亲爱的外祖不好权不好财,唯独好吃,从前驻守边关不得擅离职守都要私下差亲兵从姑苏给他捞两笼子大闸蟹吃,如今得了这机会,不吃个够他肯走? 承平独自去了浙江剿匪。 浙江山多水多,匪患不绝,但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然而近些年朝廷尾大不掉,边关时常有战事,民生多艰之下,这些个宵小之辈倒是得以发展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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