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卿轻轻应道:“嗯。” 裴星煦收敛了悲恸,离开的时候回头好几次,重复地肯定同一句话。 “那你答应了,就不许食言。” 宋礼卿也耐心地应了好几次。 等裴星煦一走,宋礼卿便觉得屋子里冷清下来,他总觉得被褥里有风进来,怎么拢被褥也止不住的寒意,只能蜷成一团,一宿辗转反侧难眠。 翌日,裴星煦出发得早,宋礼卿也一早去送一送他。 马车停在了城郊,宋礼卿和裴星煦并肩在一起,他们穿过了一片梅林,心中千言万语,却都没有说话。 原来的青山莽莽,在这个节气也是萧索,天地间透着一股荒凉,梅花自然也不会在这时盛开,只有光秃秃的枝桠。 东方旭日的第一道光落到宋礼卿身上,他走路轻微的呼吸,吐着金色的寒气。 “礼卿,你在想什么?”裴星煦先开口。 “我在想,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五年之前。” 宋礼卿吸了一口空气,鼻子里尽是凉意。 “是和谁赏梅吗?”裴星煦好奇问道。 宋礼卿摇了摇头。 “是埋我养的一条……狼。” “狼?” 裴星煦不敢置信,宋礼卿的气质和狼格格不入。 “以你的性子,你怎么会养狼?” “是啊,我小时候被君麒玉带去逃课,在街边遇到杂耍,君麒玉买了人家的狗崽,后来养大了才知道是一只雪狼崽。你知道他还给取了个傻名字,叫小猪。” 宋礼卿浅浅一笑,似在为童年的稚气和情趣动容。 “那时候的君麒玉还没有那么混账,虽然顽劣但也行侠仗义,抢了人家杂耍的狼崽,但又给了不少银两……”宋礼卿忽然止住了话头,“算了,不说他了。” 裴星煦扭头,看着他清澈又惊艳的侧脸,睫羽被朝阳染成了金色,他一笑,好似再萧瑟的季节也春暖花开。 可是裴星煦感到淡淡的悲哀。 他的过去,自己未曾参与。 这是他终生遗憾。 “没事,我想听。” 宋礼卿幽幽地说道:“你看,君麒玉总是这样,他买下的东西,却又置之不理,还是我把小猪养大,后来老死,甚至他从西域回来,也没有问一句,应该是忘了吧。” 他是在说那条雪狼。 也是在说他自己。 “我看不见,你帮我找一找,小猪的碑还在不在?大概在……西北方向。” 埋在梅林的西北方向,也是宋礼卿想着它能离君麒玉近一些。 “好。” 裴星煦答应得爽快,牵着宋礼卿在梅林中穿梭,这地方并不杂乱,官府也安排人打理,所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一方小小的坟墓。 “是这个吗?” 裴星煦把他的手放在墓碑上。 宋礼卿摸了一下矮碑上的字迹,唇角浮现一些笑。
“是的,这是我亲自给他立的碑。”宋礼卿蹲下来说,“小猪,我来看你了,你肯定听不到,要是投胎成人,就投一个好人家,不必大富大贵,只要安安稳稳便好。” 裴星煦默默地在旁边守着,他的目光离不开宋礼卿,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温良的人呢?哪怕是遍体鳞伤,他对这个世道,对玩宠,乃至对仇人都没有过一丁点恶意。 “好啦,你再不走就误了时辰了,你要在入夜之前赶往下一个驿站,否则路途遥远,总有些危险的。” “好。” 裴星煦没有立即走,而是面对着宋礼卿。 “我走之前,你能允许我做一件事吗?” 宋礼卿微微抬头,问:“什么?” 贴上额头的是裴星煦一个温暖的吻。 宋礼卿猝不及防。 “我等不到你答应。”裴星煦终于耍赖似的说,“你要是生气,就记得要等我回来,好好教训我。” 裴星煦翻身上了马,他平时温文尔雅,但是骑上马背的动作却潇洒利落, “骑马要当心。” 宋礼卿又笑了笑,君麒玉说得对,自己真像是个操不完心的老妈子。 “你忘了?我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是了,他是西域的王子,肯定御马术比谁都好。 宋礼卿略遗憾看不到他英姿飒爽的样子。 马蹄声哒哒,渐行渐远。 一直远到宋礼卿听不见,最后再寂静无声。 宋礼卿才觉得,裴星煦真的离开了。 他怅然若失,站在原地良久不动。 很久很久之后,宋礼卿察觉到日头已经高了,他才转身回去。 他走了几步,传来阵阵耳鸣,他眼前昏花,好像力气全部被抽空了,他跪倒在地上,胃中一阵痉挛绞痛。 一口血吐出来之后,宋礼卿再无意识。 梅树下,点点的血液红艳艳的,形成妖艳的图案,如同腊月才开的红梅。 而树枝上,本该寒冬才抽苞的腊梅,竟然提前开出了小小的一朵。 血色残阳。
第52章 义庄 梅林之中,有二人并肩同行,是和宋礼卿同届的状元和榜眼,他们都是寒门贵子,将探花宋礼卿排除在外,二人亲密无间。 官至礼部侍郎的状元郎今日面有愁容,一直唉声叹气。 榜眼笑道:“侍郎大人一整日似乎心绪不佳呢,是因为还未到赏梅之节,景色不宜,失望所致吗?” “我就是心烦意乱才出来散心。”状元顿了顿说道,“我听闻,皇上有意将我调去南方任地方知州一职。” “啊……”榜眼接口就奉承,“那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了!” 状元不太满意道:“知州是从五品,礼部侍郎是五品,这已是贬黜了,我这是喜从何来?” 榜眼谄媚一笑。 “呃,大人,官职虽降,南方山高皇帝远,又实权在握,不是乐得自在?哪里像在京城到处畏手畏脚,看人脸色。” “话是如此,可你我寒窑苦读,图的就是今日一飞冲天,在京城扎根,现在又下放至穷山恶水,不是越活越回去了?”状元不悦地哼了一声,“皇上的打算我还不知道?他就是为了给那个宋礼卿腾地方?” 榜眼跟着同仇敌忾道:“他一个皇室弃卒,哪里能跟你相提并论?太子殿下都说了,他是被休,这等卑贱之人,如何跟您争?” “嘘……谁让人家找了个好爹,小心隔墙有耳……” 状元说到一半停住了,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梅树下,榜眼也一起看到,那里分明躺着一个人。 走近一看,这人匍匐在地上,生死不知,只有身前有一滩血,尚未凝涸。 榜眼稍畏惧道:“哟,这地方不会出了人命案子吧?” 状元大着胆子,将“尸身”翻过来,两人同时脸色一变。 “宋礼卿!!” “他怎么死在这荒郊野岭了?”榜眼惊呼。 状元去探了宋礼卿的鼻息。 “还没死,气息微弱。” “没死?”榜眼没有想很多,“怪不得我们方才碰到宋府的下人到处在找人呢,这地方偏僻,我们赶紧通知他们一声,把人接走吧。” 状元脑子飞速一转,喃喃道:“我们救了宋大将军的公子,有了这份人情在,说不定我便有望留在京城!” “大人所言极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那我现在就去。” 榜眼抬腿要走,却被状元突然出声叫住。 “等等!” “怎么?依宋礼卿这副样子,可不能拖延多久。”榜眼急着说。 状元抬手示意他噤声,眼中沉了沉,透出些阴鸷的光芒。 “与其把人情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把机会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下了狠心,“若是宋礼卿从这世上消失,皇上去哪里找他来顶替我呢?我在京城便永绝后患了!” 榜眼心一跳,被惊得不轻。 “大人,这,这这……一旦东窗事发,可就万劫不复了!” 状元果决道:“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谁会知道?宋礼卿本就生死不明,我们只需要稍稍推波助澜,他便死得悄无声息!” 榜眼还是惶恐,胆怯不已。 “不不不,林子里好多宋府的下人,万一碰到他们……” “万一碰到,咱们不就正好把宋礼卿交给他们邀功吗?”状元急怒道,“我已经受够了,宋礼卿明明才华居于你我之下,却出尽了风头,有他在你我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富贵险中求!你只说肯不肯帮我?他日飞黄腾达,我必定不会忘了你!” 榜眼睁着眼睛衡量片刻,最终重重点了头。 榜眼背负起宋礼卿,状元在前面放哨,竟顺利避开了宋府的人,行至十几里外的镇子。 这镇子在去往西域的必经之路上,是行脚商人落脚歇息的地方,镇子外有一个义庄,许多客死京城又无人认领的尸体都暂存在此。 两人避开了人,将宋礼卿拖进了义庄,随手一扔。 榜眼依旧心有余悸。 “我们不会被人发现吧?” “这鬼地方没人来,等有人发现他,他已经病死,只剩骨头了!何况我们又没有动手杀人,干干净净,你怕什么?” 二人将宋礼卿扔进一口棺材里,草草离去。 …… 君麒玉喝了一晚上的酒,他酒量惊人,是自己想醉,才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日一夜。 他心里空空荡荡,若非喝得醉醺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漫长的夜。 否则只消闭上眼睛,宋礼卿便在他的眼前打转,他清冷的样子,温和的样子,柔顺的样子,倔强的样子,愈发明朗起来。 君麒玉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时爱上他的,宋礼卿在时,君麒玉并未发觉,可他一走,君麒玉才意识到他的重要。 “殿下,您今日不上早朝了吗?”小笛来叫他起床。 君麒玉双眼无神地看着房梁,他沉湎于空虚中,不愿意别人打搅他。 小笛原本懒得管他,他是堂堂景国太子,哪里轮得到她说三道四,但她看着沉沦的君麒玉,只觉得宋礼卿的一番心血错付了。 “公子说,希望您以后做一个英明的君王,您也要辜负他的嘱托吗?” 君麒玉一听,瞳孔才渐渐焕发出神采。 “可是他人都走了,他不要我了,我做得再好又如何?” 君麒玉的眼角垂着一滴泪,他轻轻一闭上眼,便划下来。 “他说……他要和裴星煦在一起,他肯定是我哄骗我的,对吧?他就是不想我去纠缠他才这么说的。我看到他主动去牵别人的手,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不,我不允许……” 君麒玉坐起来,仓促地穿上靴子,也不顾头发凌乱,直奔大将军府。 他决定了,宋礼卿一日不原谅他,他一日不会放弃。 不管他骂自己,还是唾弃自己。 君麒玉到大将军府时,却发现大将军府没剩几个人,就一个门卫在,时不时有人慌慌张张地进出,好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君麒玉抓住门卫问:“大将军府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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