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归雁仿佛不曾发觉敌意,只笑道:“我在为你望月边城言氏奔走。” 储栖云自不会相信此话,蓦然嗤笑:“世人无利不早起,赫连王子又何必顾左右而言其他?” 赫连归雁全不曾将这冒犯放在眼里,兀自起身,示意储栖云跟随,边行边道:“你能认祖归宗,皆因我奔走往来于关内,如今与恩人重逢,怎能针锋相对?” “你这般作为,是使的一出离间计。”储栖云跟在他身后,冷言冷言,俨然不认他这一番“盛情”,“再者,自我得知真相之日起,便有一事想与你问个清楚。” “我师傅之死……你可曾参与其中?” 问话之时,储栖云眸光一凛,有锋芒毕露之色。他至今犹记得师傅脖颈上那道刀痕,凶丿器应是薄而锐利,一击毙命。 赫连归雁蓦然驻足,储栖云本以为他要道出实情,谁知却见这人一指迎面门扉,启唇道:“请吧。” 储栖云十分狐疑,猜不透赫连归雁心思,但转念一想,漠北起事尚需望月边城言氏相助,料想也不敢尚他分毫。如是想定,储栖云心中亦安定些许,推开门扉走入房中。 萧玉山听闻身后门扉骤响,倏然转身,谁知来着竟是储栖云。 如今再相逢,便正应了那“物是人非”一言。 萧玉山望着他,眸如深渊,平静到近乎蓦然,只问道:“你是谁?” 此话虽只三字,却教储栖云以为,心间如遭鼓槌连击。 现如今,他究竟要用怎样的身份面对萧玉山?是储栖云,还是言华? 从前时候,储栖云好似练就一副铁齿铜牙,一根三寸不烂之舌,无论遇上何事,都能喋喋不休诡辩他个昏天黑地。而如今,他也沦落至张口结舌,不敢轻易言说之境。 萧玉山见他沉默不言,倏然轻笑,仿佛此情此景早在他意料之中:“我已晓得,你不必多言,去吧。” 如果他是储栖云,他们还能如同从前那般;如果他是言华,便只能从此恩断义绝。储栖云沉默不言,自是已有取舍,但不忍言说。 “我——”储栖云还想解释,却遭萧玉山打断。 “但我不怪你,也不怨你。”萧玉山扪心自问,若是身份置换,他亦是不能抛下国仇家恨。 “只是,如若再有相见之日,你我便是毕生死敌,再无半分余地。” 萧玉山说罢,转过身去,再不多看他一眼。这一拂袖,便将过往柔情蜜意都挥得烟消云散,犹如火焰焚尽以后,星火相继熄灭,徒留满地死灰。 储栖云却不曾离去,凝望萧玉山身影,低声说道:“有关身份之事,我从前的确不晓得,如今真相大白,亦无话可说。但我只望你明白,那些情意一分都不假,无论从前抑或今日,皆是如此。” 萧玉山自是清楚,储栖云心中情意并无一分掺假,可时至今日,再谈情真意切,只不过徒增荒唐。 储栖云望着他,等候许久,犹不见萧玉山转身,蓦然叹息:“你视我为死敌也罢,当我作余孽也好,我也断不会伤你分毫。” 此一席话,储栖云说得郑重无比,堪比立誓。萧玉山听得,不知当喜当悲,自衣袖之中摸出一件挂饰,抬手抛给他,却仍不曾转身:“记住你今日所言。” 储栖云抬手接过,定睛一瞧,正是比目鱼木雕配饰,骤有悲凉涌上心间:“我还记得从前放花灯时,你曾说过,瞧见寄语便不灵验了。” “我虽在道观之中长大,却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言。彼时在河畔,我窥到你所写愿景,还满心想着,真正是好意头。”储栖云倚在门扉前,纵使萧玉山不肯再多瞧他一眼,也未曾离去,只在一旁低低絮语,与爱侣久别重逢一般,“今时今日,我只在想,难道是因我行事莽撞,偏还不信忌讳,才使得你我陷入如此境地。” 萧玉山恍然记起,那日青芜堤畔,放花灯时,他拿蝇头小楷写下一句——愿年年岁岁皆如今朝。 而如今,物是人非,过往年岁哪堪回首? 无论何时何地,储栖云总不吝啬对萧玉山表真情,现下亦是如此:“你虽视我如死敌,我却断不能忘情,仍会对你一如往昔。” “不必了。”萧玉山却已决心断情,他自幼便晓得当断则断之理,当断不断,只会徒增烦恼。 谁知储栖云似被这一言戳中痛处,没由来地怒意滔天,猝然上前掰过萧玉山肩头:“看着我,再说一次。” 他虽语气狠厉,眼神却是另一番光景。萧玉山本欲怒骂,却在望见这副神情时再无言语——储栖云在与他蹙眉,双目倏然朝门扉一瞥,无声摇头。 萧玉山心领神会,终归明白过来,原来门外有不速之客。 好在他们心有灵犀,无须只言片语,便可心意相通。原来,现下相会乃是陷阱,有人潜藏于暗处偷听。 萧玉山灵机一动,抬手拂落矮几上茶盏,只听闻一声碎瓷响,整套茶器化作狼藉:“大胆,你竟敢……” “都已沦落至此,还不识时务?萧玉山啊萧玉山,你这模样同丧家之犬又有何区别?”储栖云口中喊打喊杀,手中却放开萧玉山,用指腹蘸水,写下一行字来—— 提防赫连,等我搭救。 “你……”萧玉山一怔,着实诧异,他也不曾想到,储栖云竟选择救他。 所以,方才所言皆是做戏,所谓的抉择不能做算?
一时之间,萧玉山悲喜交加,喜的是终归晓得,他不曾真情错付;悲的储栖云再不能摆脱前朝遗孤身份,而他们之间隔阂由此渐生。 但无论怎样,萧玉山都信任着储栖云,即便已是如今这番光景,亦深信不疑。见得桌上字迹,他无声点头,示意知晓。 储栖云亦是点头,蹙眉望着萧玉山,笑意缱绻如丝缕,一如往昔。 便是此刻,赫连归雁骤然推门。眼见门扉倏然开启,萧玉山一惊,慌忙俯身抹去桌上字迹。 赫连归雁已然走入门中,他若起身反倒引人猜忌。萧玉山也不顾手腕上尚有镣铐,猛然掀翻整张矮几,只听得轰然一声,砸得一片狼藉。 储栖云见此情形,便顺着萧玉山意思做戏,一把拽住他衣襟,抬手欲打:“怎么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反倒不机灵了?” “慢着!”赫连归雁立时疾步上前,骤将储栖云拦至一旁,面色沉沉如笼阴云,“即便他多有冒犯,也请言华殿下给本王几分薄面,手下留情。” “这人不识时务,也只有赫连王子能容得下。”储栖云顺势收手,冷哼一声,装得有模有样,“但就如此饶恕了他,岂非太过轻巧?” 赫连归雁瞥一眼萧玉山,渐露讥笑之色,又与储栖云道:“此人本王自会管教,但请言华殿下放心。” 得了此言,储栖云瞥萧玉山一眼,神色里头似有不屑,转身即走,不做片刻停留。 赫连归雁便是要见他们反目成仇,如今心满意足,笑意爬上面庞,好一番得意之色。 萧玉山也不看那二人,眼帘垂下,敛了眸光神似,也不知究竟在想何事。 五十二、转机 (上) 漠北使团行出将阳城后,便兵分两路,大队伍仍走官道,却有六七人另寻小路快马加鞭而归。自打知晓此事,安风便隐约猜得,其此举用意定不简单,兴许当真与萧玉山失踪一事有关。 只是,空口白牙说漠北使团挟持大燕皇帝而去,非但不能寻回人来,连安风也得背上挑唆两国和睦之罪。直至某一日,家奴忽然来报,直到有漠北商队求见。 安风本不认得什么漠北商队,深感诧异,忙命家奴带人进来。 那人乃关内人士,倒当真是个商贾,往来于漠北大燕。商人见了安风,自怀中取出锦囊一枚,双手奉上:“小人于漠北经商之时,偶遇一名公子,给了好些银钱,只要我来将阳城寻一位禁军统领安风大人。” 安风听得此言,顿时将那锦囊攥在手心,追问道:“那位公子又是何人?” 商人回道:“那位公子留下银钱与锦囊,便走得无影无踪,再不曾现身,故而在下并不知他姓甚名谁。” 安风又试探道:“可是关内人相貌?” 商人道:“是。” “可生得极为出挑,面若女子,面颊上有一点疤?”安风还满心以为,那人便是萧玉山。 商人却答道:“是位清贵公子,英俊相貌,但不似女子。” “不是他?”安风顿时失望,如遭凉水当头泼洒而下。 安风失望至极,命仆从送商人离去,再另赠些许银钱打赏。商人得了银钱,千恩万谢地去了。他解开锦囊,见得其中除却一张字条,再无他物。 谁会不远万里,自漠北送来字条? 安风满心狐疑,展开字条一看,只见得上头写的是萧玉山踪迹,而落款竟是“储栖云”三字! “储栖云未死?”安风喃喃自语,不知这一张字条能否取信。 从前储栖云身在虚鹤观时,常往宫中送符箓。彼时安风还是皇帝近身护卫,自是晓得萧玉山将那些符箓放在何处。如若笔迹一致,十之八九便是储栖云未死。 等到安风寻来符箓,与字条一对比,终归得了一颗定心丸——字迹不假,竟真是储栖云! “漠北辉月行宫……”安风再仔细瞧上一番,只觉得触目惊心,“是赫连归雁!” 皇帝称病罢朝已近一月,朝堂之上渐有流言四起。再者章太尉尚在牢房之中待审,皇帝一日不回,便无人敢动这两朝贵胄之族。 现如今,终归寻得一丝线索,不论真假,都应尽力一试。如此想定,安风当即决定亲赴漠北。 叶文卿得知此事,立时寻来安风,只道愿意同去。 安风惊诧异常,断不敢带他一道去往凶险之地:“你乃一介文士,并无功夫傍身,如何能去漠北一行?” 叶文卿却心意已决,只说道:“矿场一案里头,漠北亦是牵涉其中,我自当前去查个明白。” “只是此行凶险,祸福难料,在下万不能教叶大人涉险。”安风仍在犹豫,意图劝退叶文卿。 安风并不懂叶文卿之心,不知他所忧心之事。叶文卿深知安风耿直,论心机城府,远不是赫连归雁对手。 虽然一纸供词之上,私买铁矿之人乃漠北伏都将军,但叶文卿再清楚不过,此话全因赫连归雁诱丿供。赫连归雁心思之深沉,心肠之狠毒,由此可见一斑。 依照赫连归雁的狠厉与阴沉,安风正面相搏,定毫无胜算,甚至将有姓名之虞。叶文卿委实放不下心来,执意同往漠北一行:“有道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安统领若再推拒,便是不将在下当做朋友。” “叶大人何出此言?”安风素来笨嘴拙舌,又心性耿直,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解释起。 叶文卿先故意将话说得重些,又转而缓和了语调,与安风道:“既然如此,便让叶某与安统领同往漠北。” 安风不得法,辩又辩不过,劝又劝不动,终是应允叶文卿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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