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络秀起身,打算去吴王府亲自感谢世子,可当她刚到廊厅,却看见吴管家迎面朝她走来。 “沈姑娘。” “吴管家,我正要去找您。千嶂门的镖物失而复得,我这才知道缘是多亏了世子和您的相助,络秀感激不尽,不知道要如何报答才好。” 吴管家见络秀一脸恳切,笑着说道:“沈姑娘客气了。” “我想亲自去吴王府拜访世子,感谢世子救了千嶂门。”络秀深深作揖,诚恳地说道。 “哦,这可不巧,世子出城去了,今日不在府上。不过我这次来也是邀请沈姑娘三日后陪世子射箭,沈姑娘可以三日后亲自和世子道谢。”吴管家和气地说道。 沈络秀点了点头,正有此意。吴管家身后的嬷嬷此时递上了两套衣服,吴管家说道: “三日后世子会带沈姑娘去城郊骑马射箭,所以特地送来了两套骑装,沈姑娘可以随昭嬷嬷去试穿看是否合身,昭嬷嬷再帮沈姑娘调整。” 沈络秀看了眼嬷嬷呈上的两套骑装,一套牙白色,一套绾红色,上面皆织了小提花,看上去都是名贵的云罗,即使叠着躺在嬷嬷手里,却挡不住衣料的色泽光亮,让络秀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但她还是说道: “多谢世子的好意,络秀有自己的骑装,就不牢世子破费了。” “沈姑娘客气了,这骑装乃是时下贵女们最新颖的款式,姑娘不仅骑射时可以穿,就是平时穿也无妨。我看沈姑娘今日穿得就是窄袖短打,这两套骑装不是正合了姑娘的喜好。”昭嬷嬷走近了些,上下打量了络秀一眼,热情地说道。 “沈姑娘,就不要推辞了,不过是两套骑装,乃是世子的一片心意,姑娘收下就好。”吴管家也跟着说道。 沈络秀看着昭嬷嬷手里玲珑的骑装,又见吴管家的坚持,就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元镇得知了千嶂门镖物失而复得的事情,也非常高兴,当晚做了加了红豆的金橘团,和络秀两人在小院里赏着月亮吃着团子。 “虽然镖物最终只能回来十之七八,但也比全丢了要好。”络秀咬着温热的团子,和元镇说道。虽然这些茶坊和典当铺终于答应帮忙,但是有些货物几经转手,怕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如今已是深秋,夜晚的京都连月光都带着一丝凉意,元镇给络秀倒了一杯热茶,说道:“络秀妹妹这几日着实辛苦,还有几件物品怕是不知流转到哪户人家手里,说不准已经出了京都,实难寻觅。不如等沈伯伯来了,一起商量可有补救的办法。” “这补救的办法怕就是赔钱了。”沈络秀摇摇头,叹了口气。她喝了一口热茶,才发现这茶香浓郁,入口微苦,回甘带着蜜甜般的果香。 “弘景,你从哪里得来的这茶,感觉有你说的生津回甘呢。”络秀好奇地问道,她与元镇处得久了,喝他泡得茶,渐渐地也能品出些门道来。 元镇正要说话,就听络秀抢先说道:“是不是又是斗茶得来的?” 元镇笑了笑,自己也品了起来,笑着说道:“沈姑娘真是神机妙算,这茶却是我昨日赌茶得来的,也是源自大内。此乃滇南荒野的小种,据说是右骁卫薛将军驻守滇域时意外所得,特意命当地茶农制作了带回京都,送给宫里的妹妹和女儿,让她们品尝。由于路途遥远,茶叶便用当地马尾松干柴进行炭焙,不想阴差阳错,这样烘干过后的茶叶色泽乌润,回甘芳甜,在宫内深受欢迎。” “弘景你得来这样的宝贝,竟然舍得给我这个门外汉品尝?”络秀这次品茶的时候只抿了抿,笑着说道。 元镇抬头望着又快合起来的月亮,树影斜织,络秀的面容在月色下有着白天里没有的平和,他眼里泛起了笑纹,说道: “能让门外汉都主动称赞这茶汤,我这心里才欢喜呢。不过仅这一泡,络秀妹妹即使觉得好喝,也再没有了。” 络秀听了更加小口地品起茶汤来,她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说到这次寻回镖物,真要感谢吴王世子,要不是他帮忙,千嶂门找回失物怕是遥遥无期。” 说完,络秀细细给元镇讲述了这几日找回镖物的经过,最后又告诉他世子约她三日后去城郊骑马射箭。 “没想到络秀的箭术竟这么得世子赏识。”元镇说完,沉默地喝了一杯茶汤。 络秀点点头,一边吃金橘团子,一边讲起了她和吴王世子是怎么认识的。说道她和世子在吴王府的偶遇,络秀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 “弘景,你一直在追查令尊的案子,我和世子射箭时,也许可以旁敲侧击问问世子府上前管家的事情,也许可以有线索呢。” 元镇听了络秀这话,立刻说道:“络秀,这太冒险了,万一得罪了世子……” “可是弘景,你说过,吴王禁止府上的人议论此事,可是世子乃是吴王的儿子,他应该知晓此事,而且或许可以谈论此事。”络秀说道,她也知道此事冒险,可急切地想帮助元镇。 元镇沉默了一会,他开口道:“络秀,其实这几日我追查当年的真相,确实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发现家父获罪一事透着古怪。” 络秀听元镇这么说,不禁朝他倚了倚身子,听他低声说道: “这茶叶其实是我与一位老妇人斗茶得来的。我几番打听,才知道她十几年前原是吴王府的奴婢,曾经贴身伺候已故的吴王妃。” “已故的吴王妃不就是右骁卫将军的女儿,那这茶—”络秀反应过来什么,说出了口。 “不错,这茶就是从那老妇人手里得来的,她混居在云骑桥附近的瓦子里,也爱斗茶,我昨日特意以斗茶相邀,见了她一面。” “那你拿什么茶斗过了她?不会是江先生上次的大内贡茶?”络秀插嘴道。 元镇微微点头,戏言道:“络秀妹妹真是聪慧。” “那那位妇人可跟你说了什么?”络秀耐不住性子,催着元镇往下说。 “那位老妇人口风很紧,我也不敢开门见山直接发问,我们先就茶叶闲谈了半晌,见她放松下来,兜兜转转,才听她提及,这茶是在吴王府当值的时候,吴王妃赏赐的。” “原来如此。”络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几日气温骤降,我便无意间说,再过几日,就是霜降,霜降里品这暖热的红色小种,也别有滋味。却不想这话牵起了老妇人的许多情绪,她低喃了一句,说王妃便是十五年前的霜降去世的。” 说到这里,元镇的语气里带着激动,络秀不解地看着眼前微微红了眼的元镇。 “这与令尊之事有何关联吗?” 元镇的唇颤抖着,他说道:“家父也是十五年前的霜降去世的。” “竟还有这样的巧合。”络秀说道,心中也升起了疑思。元镇父亲是原吴王府的管家,竟与吴王府的王妃同一天离世,又都正值壮年,不得不说透着蹊跷。 “我觉得家父之死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与这吴王妃有关。普通的京都百姓只知道吴王妃是难产而死,可我却曾经听说,这吴王妃乃是自缢而亡。”元镇渐渐平复下来,推测道。 络秀听到这里,像是被一颗极细的银针戳了心窝,震惊来得迅猛而短暂。 “我这两日多方打听,在甜水巷里听卖雕花的师傅说,吴王妃十几年前是在一棵枣树上吊死的。”元镇又接着说道。 “你说什么!”络秀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里竟有了一个荒诞的念头,她嗫嚅着问道:“可是单雄信墓上的那棵枣树?” 元镇点点头,说:“正是,不过那师傅说他也是听之前的老师傅说的,不知道真假,这京都里的百姓最爱听达官贵人们的私事儿,以讹传讹的也不在少数,不知道这消息是否准确。对了,络秀,你是怎么知道是单雄信墓上的那棵枣树啊?” 络秀此时的脸色微微发白,刚刚的震惊过后,此时悲伤的后劲溢了出来,她莫名觉得心里难受,好在夜深露重,元镇看不清她的面容。她敛了敛神色,说道:“我在京都唯一见过的枣树就是单雄信墓上的枣树,便有了这猜测。” “京都的枣树确实不多,”元镇说道,“我始终觉得这消息不太靠谱,吴王府离单雄信墓隔了大半个京都,那时候王妃难产,哪里还有体力能走到单雄信墓。再说,单雄信将军忠心不二,是坚贞的象征,若在他墓前自缢,那定是受了不明之冤,为表忠义,可吴王妃是薛皇后的侄女,右骁卫大将军的女儿,受尽皇上皇后的宠爱,嫁给吴王之后也是风光无限,能遭受什么冤屈呢?” 络秀愣愣地坐在冰凉的石桌旁,听着元镇的分析,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日在吴王府意外撞见的吴王妃画像。画像里的吴王妃眼角里的笑带着女子罕见的桀骜,飒爽英姿的仪态宛若天之娇女,弘景说的不错,她这样的贵女能蒙受什么样的冤屈呢,络秀也想不出。可在她的内心深处,络秀却隐隐觉得,这已故多年的吴王妃,就是在单雄信墓的枣树上吊死了自己。
第二十章 三日后,络秀穿上了崭新的牙白色骑装,前往吴王府赴约,那日送来的骑装络秀穿上去正好,可如今天气冷了,在骑装里又加了一件夹衣,就略微有点紧小,络秀不想麻烦昭嬷嬷,就凑合着穿了。今日络秀穿了这骑装刚出门就碰见了江汝贞在和阿金说话,江汝贞见络秀一身白装,如一轮明月落在了丰庆楼的大堂里,不禁笑着说道: “呦,这是哪里来的贵女,等等络秀,你这骑装可是上好的衣料,是从何得来的啊?” 眼瞧着江汝贞就要抓着络秀打趣的样子,络秀连忙搪塞了几句,就借口想离开,可绕过了江姐姐,却没防过阿金。 “沈姑娘,我昨晚可是不小心看见你和我们账房先生在院子里私会,这白色新衣怕不是一位姓元的公子送给你的吧?” 听阿金这么说,络秀一下子红了脸蛋,她忙摆摆手,飞也似地从丰庆楼里逃了出去。 也许是第一次穿了这样精致的服装,络秀走在京都街道上的感受竟与平日里不同,秋光下,服饰上的绒料闪着光,密密缝的提花纹也散着秋辉,她的步伐依旧开阔,却觉得自己不再是风尘仆仆的小小镖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了闲庭散步之感。一瞬,她觉得自己不再是边缘的异乡人,而是因了这身衣服,化客为主,成为京都的一员,这种感受她只有在州桥夜市那晚,和弘景漫步在灯会里时短暂地体会过,那还是因着身边的三位京都人和阑珊璀璨的灯火,让她生出了自己融入京都的幻景。
而现下秋风习习,络秀独身一人,这幻景却要再真实些。络秀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男子,他穿着朴素的麻布衣裳,看背影约莫是不惑之年,个子不高,比络秀还要矮半个头,宽阔的袖子盖住了他的手,衣袖随着手臂的摆幅而在空中挥动,风吹过,络秀发现他是双手握拳走路,好像在防备着什么,又或许习惯如此。络秀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窄袖下的双手和这位大伯一样,也是紧握着的,她一直都是如此,无论在陇西还是京都。想到这里,她默默松开了自己无意识攥紧的拳头,展开蜷缩的手指,任秋风绕过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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