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在看什么啊?“谭三往望向宝船。“噢。” 冯继坐回去,仍是怆然地笑了笑:“如今这威势,倒好像是我们冯氏是被他们以大欺小,强加的罪名了。” 谭三“啊?”了一句,旋即道:“大哥是说——公婆岛上那个女人的事?” 冯继颇有点夸张的一点头,不再说话。 海风吹过,冯继嗅着那腥咸,一张绝色的脸就恍然闪现。 紫裙黑发,金碧辉煌的大门敞开着,甲板下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冯继所站的地方,是暖的,明烛华毯,珠光宝气,身上的貂裘华贵的光泽下是与夜寒似乎全不相干的温暖;门外海风冷劲,清冷的月光倾泻在甲板上,也照着那个女子的白皙的皮肤与肆意飘扬的长发,月华兜转在她水一般流淌着的紫缎长裙上,她半坐着,裙子铺满了门前的甲板,脸色是惨白的,却仍是美艳不可方物,妩媚的眼角因为微眯的眼更显得细长。 身旁的叔爷问她的名姓,她却不答。 于是就有一个垂死之人被带上来,那人已然半昏半醒,冯继见他一身是血的样子,不禁细看过去,只听叔爷一声怒吼,冯继只好再板着脸站好,那人也被带走了。 可是那人唇间的名字,冯继离得近,人又小,勉强能听见。 伽蓝。 那个美得出奇的女人,叫伽蓝,伽蓝海洲么? 女人最终没有说什么,风很冷,她肩臂裸露,似乎微微颤抖,却并不看那人一眼,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叔爷。 叔爷怒气冰冷,海风从大门吹进来,那女人的几缕头发被吹到身前,亲吻着她细长白皙的颈,小小的冯继忽然觉得,这女人好可怜。 可是……她项圈上的明珠,不就是叔爷一向珍视的夜明珠么?是叔爷送给她的吗? 冯继不敢问,只听叔爷又说了几句什么,那女人就被带着刀斧的士兵猛地拉起来。 他眼一闭,现在想起那景象,还是会有种气愤油然而生,小冯继那时就想,叔爷为什么要让手下这样对待一个可怜的女人呢? 有人伸手来拉他时,他愤愤地挣了一下,那人表情变了变,没有说话,他这么一挣,脸一扭,就回头看到那个被送下甲板的女人。 她看到回头的小冯继,抿了下嘴,对他回眸一笑,那笑惨白,带着点凄然,却是美艳至极。 冯继看着她的小舟离开,暗暗翻滚的海云下面,是一座兽一般蜷睡在黑暗中的岛礁。 ——晚归的海鸥从帆索下掠过,冯继一抬头,那宝船繁华依然。 当年一身血痕叫着她名字的那个男人,被若芳叔爷和伽蓝海洲的国王打败之后,代价极尽惨烈,在冯氏的牢狱中数年,放走后回归中土。 可是这个男人的族众不久就啸聚而起,再次成为威名日重的大海盗。 冯继时时想到,他们记得那个女人吗?也许是有十年之约,也无可奈何吧。 如今龙涎屿外,他们也来了,他们到底有没有要救那个女人呢? 谭三看到冯继忽然冷笑,不知何故,问道:“大哥?” “谭三,你知道这十年中为何无人上岛取珠?”冯继声音低沉。 谭三往水里看看,笑道:“要想拿明珠称王岂不容易?只是那女人若是因此而死——”他下巴一指那宝船。“可就得罪了他家。” 他家,岂是好得罪的? 可是,十年的时间,他们竟等到此时才开始寻那解救之方? 冯继仍然冷笑:“叔爷真是妙计啊。” 谭三看着坐在船头的冯继,无奈地摇摇头。 * 紫帐青纱笼罩,珠玉闪烁,帘栊晶莹,灯火夜里燃起,斑斓如不灭的焰火,辉煌得冷落了月色。 船头高高翘起,雕刻精致,别有风姿。 楼船的匾额映着微光,乌木上两个字雄健飞扬,锋利泼辣:沧浪。 匾上并无款识:沧浪之水,濯衣濯缨,与海盗似乎并无瓜葛,所以当年林氏称“沧浪候”,又带着这么一段来历,叫大家好一番猜测,后来就有人说本意是沧海,大概因为怕与静海候重了,才叫做沧浪。 有年上元灯宴时坐中提起,静海候倒对这名字赞不绝口,引《神异经》解题,道是强木生于东方沧浪之洲,寸木载百钧不沉,林家功名在身的七爷就为这个敬了他三杯酒,连说“解得好”。 可不是解得好?沧浪候名号的这点事可经不起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议论,时间久了冯家想不介意也不行,况且当日沧浪犹弱,又一早就跟冯氏过结,冯家若是真打算把沧浪候这支掐了,真是再轻松不过。 静海侯将题解了,大家既然认为解得妥,这议论就这样被搁到一边了。 林家七爷林棹溪丢一颗橄榄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如今围屿这一众人马里,最不着急的也就是他沧浪候——急什么呢,谁拿到鲸兰,谁就是要去公婆岛夺珠,夺珠嘛,想杀了我林家媳妇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脱身的,或者这人会过来问问他的意思呢? 跟沧浪候有隙,就去找冯继小友好了。他擦擦手想,这件事也是因他家而起,弄得大家打打杀杀,最近又惹了裴迪的手下,哼,此所谓众矢之的是也。 咦,眼下除了他,海上的风头人物倒是一个比一个年轻……海盗,确实更适合年轻人去做,算起来那伽蓝也不大呢,据说是绝色的女子,不知道这群年轻人会不会弄出些什么纠葛来,到时岂不精彩? 林棹溪散散地坐着,目光越过密密麻麻交错林立的桅杆帆布,望向粼粼月波的来处,正是一片阴沉。 “七叔。”一旁的侍从忽然开腔。 “怎么?” “咱们在这里守着,可是错过一单大生意。” 他侧过头:“什么大生意?” “婆罗门那边的商船前几天就贴着咱们被便悄悄过去了,听说都是锡兰伽蓝左近山里海中的奇珍,正撞在静海候手里。”侍从语带怨意,恨恨地。 “哈,他是发了财,可不是后来又跟海王撞到一块儿了么?”林棹溪冷笑。 “小人是想,这海王可是一点甜头都没赚到,静海候真是愈发地威风了……” 林棹溪听到这句,忽然不笑了,道:“小候爷么?” 侍从称是,林七爷手指在桌上一叩:“眼下这样,哪里还抢得静海候的东西,再说那里……怕用不着我们小小的沧浪插手啊。” 说罢笑着,往椅背上仰靠过去,目光掠过黑夜里密密麻麻林立的桅杆。 “如今林家壮大,七爷怎么私下里还说小。”侍从秉着说好话哄七爷高兴的习惯,不满道。 林棹溪扭头看他:“强是强了,可再强也不是海王、静海,人家弱了是病猫,强了是百兽之王,咱们呢?“ 再壮大,也不过豺狼,成不了虎。 “如今的海王也是壮大了才争夺来的。”侍从道。 “那是他胜过了上任海王,还幸得静海候首肯。” 当日裴迪与冯家对抗朝廷清剿,双方战的激烈,商路几乎尽断,朝廷渐生停战之心,偏偏海盗也难以拖垮对方,恰逢当日的海王冯若芳病危,各方早已有意争夺海王的名头,从前碍于裴迪压制,如今眼见裴迪水师被这战事削弱,正巧让他们趁虚而入。 说起来裴迪也是神奇,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冯家硬是不敢动他,还大为支持,他就这么苦苦支撑,似乎是铁了心要等朝廷先松口。 两军对峙半月有余,直到东海海面出现海盗上岸劫掠的事,朝廷虽然碍于面子,也只好松动。 此时的裴迪,称王的本钱是有了,唯欠一缕东风。 这东风,便是静海候的同意。 静海候这一关,本就是海王自封自许,谁知屯门军中跟他们战了月余的李公子,正是静海侯那个时在时不在的所谓"弟子" 。 林棹溪想到这里,哂笑:当日冯家与裴氏已是一条线上的蚱蜢,冯若芳啊,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是无论是什么巧合,朝廷急于抽身,海盗不宜再战。
静海候那边沉寂几日,终于同意了裴迪称王一事,条件是双方退兵,裴迪约束海盗半年,以恢复南海商路。 此事一出,双方俱是舒了一口气。 后来才知道,静海侯与朝廷,也是谈了条件的,不过这条件很简单,就是要人。 据说如今的小候爷被金吾卫一路护送从咸阳到广州,然后再从岭南参军的名册里被一笔勾销。 哼,想要称王,是那么容易的么? 裴迪何等声势,当日也是险险成行,如今裴迪地位已然稳固,又有冯家静海侯支持,他林家何必行此以卵击石之事。 那侍从见他兀自遐想,也不敢打搅,只好噤声。 林棹溪发觉,看看他,想起方才所说,多日的疑问再次困扰。 海王水师的实力,遇到静海侯,居然这么快就决出了胜负?海王的水师号称一呼百应,静海侯就算出手如电解决了这支散兵,也会与赶来救援的人遭遇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静海侯和海王,都变得如此漫不经心? 林棹溪目光转向远处一艘大船,船底一片月粼。
陌路
“如此绝色,海王果然好福气!” 沈峥好容易从真儿那里出来,正巧在门口看见裴迪软玉温香在怀,还是如此绝色,怔了一怔,大笑。 “不知……是那位王妃啊?” 裴迪怀抱伽蓝,两人素白金紫相映,这一点点的不相称反而更亮眼。 他们几人本来年少就相熟,眼见沈峥一脸春风地玩笑他,裴迪却是不失礼仪:“见过沈二公子。” “好生分啊阿迪。” “小峥?”裴迪满眼笑意,叫道。 沈峥这次倒是笑得更浓,清亮的目光娓娓一动:“我又不是你书童,你这不是对先生不敬吗裴儿?” 一边的凌烟已然受不了这两个人,无奈仍作文雅地道:“海王快请回吧。” 裴迪本有要事,定要立即动身,也就是这里一片恬然,又是见了他沈峥,这才有点玩笑的闲心,所以凌烟公子稍一提醒,立即下山去了。 “文雅多了啊,从前都是一个滚字了之……”沈峥看着裴迪浮云中明明灭灭的背影,双肘抵在栏杆上,背靠着扶栏低声说道。 他乌发系起,用长巾缠好,看去有些道士的意思,居然反衬着他的风姿,愈发地俊秀挺拔。 “沈兄,借我只信鸽一用?”方才温文尔雅的小候爷正笑眯眯地看他。 小候爷与沈峥年纪仿佛,虽不如沈峥漂亮,但胜在清朗自然,脸上笑眯眯地,就有了一种难得的璞质天成,那种少年淳中带点涩的笑,这样看去却雅淡非常。他身形修韧,眉间轩昂之气凝凝的,全不像长安少年的那种四处飘散的风发意气。 “你们什么时候不是拿了就用?“沈峥稍一回味,忽然觉得话里有些师母的味道,闭嘴取纸。 凌烟提笔,纸端墨迹点染,勾划游走,完全没有要避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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