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讲学结束,突然有急信来报。 今年李长瑛年岁渐长,太后有意归还大权,再加上小皇帝本身富有英才,也渐渐开始处理国事。 他有意要留小夫子一起听,但李子慎摆摆手,说陛下还是找徐首辅他们商议吧。 其实李子慎不是没有给李长瑛夺权出过力,只是他终究志不在此,早已在思考从太傅位子上退下来,去做些别的什么。 李长瑛并不执意要他听,于是李子慎便离开了文华殿。 出宫时,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关于风雨渐起的预感,也许正和这封急报有关。
第6章 鸿渐 鸿渐 潜龙勿用 宣武大街由东向西,最里面的宅子多年以前属于一户姓贺的人家,只是在五王之乱时,贺家便满门殉国了。后来到了当朝时,这所宅子早已翻新,隔成了两户小一些的宅子,挪作他用。受了太后安排,李子慎就住在宣武大街的最西头。 这座宅子挂了匾,上面却没有字,门也并不算大,在京城里更是和气派二字无缘,任谁经过也不会想到这就是那皇帝太傅住的地方。 昨天夜里有急报从南境来,李子慎连夜进了宫去议事。出门时来接人的马车走得太急,冲撞了城里的守夜人,对方手里提着的灯掉在了地上。 这事是小仆平安第二日待李子慎回来了告诉他的,李子慎自然过意不去,嘱咐平安另外买好了,今夜给守夜人送去,定要好好致歉。 说完这些,他又说这几日都要在宫中留宿,无法回来了,让平安夜里要注意门窗烛火,交代完毕才匆匆走了。
平安是他任太傅后偶然遇到的。那日平安的父亲要将他卖给别人做奴仆,硬生生将在私塾窗下偷偷听学的他给拽走了。李子慎见不得面前的如此苦难,便伸手拦住了那老父,给了钱财,便将平安带了回去。 年少的孩子见自己被李子慎买回去了,早已心灰意冷,接受了要给他人做奴仆的命运。然而回到了宣武大街西头的宅子,平安正疑惑于能住在这里的到底是京中哪位大官,便听见面前的人说以后便由他来管理这座宅子中的事物。 住在这里的人很少,除了他们之外只有做饭洒扫的仆人和护院,都住在另一个小院子里。李子慎问了平安的名字,又给他安排了住处,还说以后平安可以在书房里看书,只要帮忙整理整理书籍纸张就行。其余的事情,这里也没有了。不必将自己当做卑贱的人,非要说的话,便是住在这里的书童。 少年本以为自己再也与读书无缘,但转眼李子慎便又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不敢再问其他,甚至不敢询问李子慎的身份,生怕这样的机会白白流失了。跪在地上哽咽着想要流泪,不想李子慎觉得他是个稚气的孩子,便硬生生将眼泪咬牙忍了回去。 李子慎看出他颤抖的肩膀,走上前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平安的头顶。 “起来吧,以后也不要跪了。” 后来平安等宫中的马车到了宅门前才知道,李子慎时年才及弱冠,便已是太子太傅。李子慎很少和京中其他权贵来往,平日里多在家中读书写字,或是打坐静修。 不进宫时李子慎时常穿黑衣,据说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每日晨间,李子慎会早起练武,绫罗绸缎很少上身,常常光脚穿鞋,也不束发便出门去会友下棋。几年下来,邻人只知道这里住了一位小道长,并不知李子慎的其他身份。 待李子慎进宫了,平安找到了昨天夜里的守夜人,将新的提灯交到他手里,并致歉道:昨日实在匆忙,不成想打坏了你的提灯,这是我家公子赔给你的,还望见谅。 守夜人没料到还有会人来赔,感激之余又问,你家大人在何处高就? 平安想了想,说我家公子只是常人。
李子慎算是当今小皇帝极为敬重的一位师长,南境的急报刚刚抵达宫中,便召了小太傅和老太傅一同进宫议事。 这件事实在耽搁不得。 今岁里雨水多得异常,去年的收成也不算好,南境又是多河流湖沼之地。李长瑛早早便下了令要防止水患,户部也已经将钱款拨了下去。没想到下面办事的官员私吞银两。不仅河堤并未加固,更是在流民成灾后瞒报情况。待到后来,从受灾最重的那片地方,突然有人起事,夺了当地的兵营,组了一支起义的人来。 待朝廷收到急报,反贼早已朝着南境的沧澜城去了,几封加急情报在路上跑死了几匹快马送到京城,沧澜城竟被攻了下来。 李长瑛这个皇帝当得实在闹心。太后才结束训政没多久,朝中的各个大臣都与他作对,下面的人更是没把这个小皇帝与他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同眼相待。当文官集团联合起来想要与皇帝作对时,堂堂的天子也显得不是那么好过。 他跟着太傅读书,上朝听政,本身又聪慧,早已是有些想法的年龄了。但内阁里的其他几位大学士却还是常常反对,想要摆布这个年少的皇帝。 李长瑛气极,只好召李长瑛和徐首辅进宫。 徐首辅年纪大了,对于兵事也不甚熟悉,李长瑛叫他来,主要是想他与其他大臣多多交涉,此时共同抵御反贼,安置流民,抚慰民心才是正事。 李子慎尚在师门时也学过一些兵法,如今见了地图,又看了看沧澜城的位置,突然发现原来沧澜离皋涂山其实很近。 一众小小流民如何能夺占兵营,攻下南境的沧澜城?但若是有人从中相助,以少胜多,有如神助也不是绝无可能。 但是那样的人……会是谁呢?
当夜,李子慎留宿宫中,就住在文华殿。 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只好起来又找了盏灯点着了。他很少卜算天命人事,一来是因为徐道乾教他的并不多,二是因为他几年前便大病过一场,之前又郁结在心缠绵病榻好一段时日,年少颠沛流离,落下了病根。卜算本就是窥测天机,少不得要影响身体、减损寿数,他还有未做完的事情,不愿就那么病入膏肓。再加上他本性只想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不去相信注定的天命。 然而此夜,他独自起身,算了一卦。 算的不是他自己,不是李长瑛,不是眼下的战事,而是一个人。 一个本该在皋涂山上的人。
李子慎离开皋涂山的那日,是他十九岁的生辰。 那日晨起,他便去了徐道乾房中,跪在地上向师父辞行。 “师父之恩情此生已经无以为报,但修道之人不惶论来世,心下愧疚,却不愿回头,子慎并不苛求能得师父原谅。今后不论何时何地,绝不对他人言及师门,此身后果一人承担,绝不累及观中一分一毫。” 李子慎说完,朝着徐道乾连磕了三个头,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徐道乾自知劝不住他,挥了挥手让他起来。 “我知道劝不住你,但是你下了山,以后便无人再护着你了,你可明白?” “明白。” “子慎啊子慎……我替你父亲为你起这个名字,今日是你自己思量后做出的决定,以后……以后也只能你自己承担。” “子慎明白。” 徐道乾长叹一声,看着李子慎又向他一拜,离开了屋内。 子慎啊子慎,你为何就不能真的做到“慎”之一字,将你自己好生放在心上,把其他的给忘了?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忧来忧去,竟将自己忘却了。 待到几个时辰后,二弟子宋怀瑾自后山归来,李子慎早已孤身下山。 “今日是师兄的生辰,我自后山采了新生的竹笋,这就去下锅炖汤。”那日轮到宋怀瑾做饭,他特意进山去寻新鲜的食材,想为师兄炖上一锅好汤。不成想回到白云观中,徐道乾却说不必了,你师兄已经下山去了。 宋怀瑾当即愣住,心中霎时间仿佛已有了答案,却又不愿面对,转过身低头说:“师兄下山去了,那等他回来,汤也就炖好了。” 徐道乾知道他心存侥幸,于是道:他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里,老道士叹息一声。 宋怀瑾本来想哭,却流不出泪来。他咬着牙,回想明明清晨起来还好好的,进山前师兄还叫自己万事小心,现在想来不仅是关照,更像是临行前的嘱咐。 只是宋怀瑾当时心里装着要给师兄一个惊喜,竟是连句生辰祝福也未说,便早早进了后山。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 怎么就偏偏是今日? 他每日都要和师兄一起练武,要不是今日逢上生辰,师兄要走的时候,他定然是在观中的。 宋怀瑾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告诉他:他终究还是走了,他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了! 他手中不禁攥紧了背篓的绳子,宋怀瑾回过神时,早已经是双眼通红,牙关紧咬,身形颤抖。 师父见状一掌过来,才令他暂时失去了意识。徐道乾早已提醒过李子慎多关照关照这个师弟吧,既然将他带回来了,这小鬼又是个死心眼,就要好生照看。然而徐道乾却想错了,宋怀瑾想要的不是师兄好心的照顾。 李子慎能够像一个长辈一样给予他很多,但是他最想要的,偏偏却是李子慎无法给的。
是啊,他们都做好了自己分内能做到的所有事情。如何再去要求更多?可是偏偏、偏偏就差了那么一些。
一卦算完,李子慎突觉头脑发木,胸中有什么东西蓦地要涌了上来,待他反应过来,口中已察觉到一股腥甜。 一切是否、好像已经有些晚了。 他默默地问他自己。 如今卦象鸿渐,还是初始。但李子慎却明白,一切已经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胡乱写的,起兵一类的剧情上不能太认真。
第7章 应悔 应悔 长河渐落 太后本姓为宁。 她出嫁前乃是武国公的次女,平日里性情豪爽,跟随家中长兄习得一身好武艺。 她的直脾气出了名,母亲总担心她这样下去找不到个好人家,而她的姐姐,武国公的嫡长女性子则是京中有名的温婉柔和。她们两姐妹似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若不是有些相似的长相,常人都不会将她们想到一处去。 然而,那时还是个少女的她,却有着自己的秘密。 这是一个不可言的秘密——她心仪在国子监任职的那位贺家公子。只是对方温润如玉,待人良善,自己每每遇见了都只能涨红了脸,原本那些对人的豪爽洒脱也不知哪里去了,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十足的小女子模样。 旁人见了拿她打趣,尤其是那时还未封王的李文灏,最爱大大咧咧地说,“宁碧心,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小女子的一面,那位贺公子知不知道你在猎场里可以一箭射死一头鹿?” 她与李文灏相识在军营,算是一位损友,听闻此言,她抬脚就要去踢那损人的青年,但对方轻易便躲过了,嘻嘻哈哈地继续逗她。 这个秘密直到贺公子娶亲的那一年,则被她深深掩埋进了心底的最深处。 贺公子娶的是她的长姐。 姐姐宁蓝玉人如其名,温和的性子与那位贺靖贺公子最是相配,两人一起,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红脸说一句话。 就应是这样的,姐姐性格良善对谁都很好,贺公子家世相貌也都是极好的,两人是天造地设的良配。 宁碧心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只当做是少女时的一点幻梦。再长大些,她便跟着父亲一同去了军营。待她再回京时,姐姐与姐夫家的长子都已诞生。 她去贺府探望姐姐,穿了一身淡色的衣裙,簪了一支年少时喜爱的钗,与行伍间的盔甲差了个天南海北。进了贺府,府中还有其他客人——是一位老道士,看上去似乎是贺家的旧识。 姐姐的孩子冰雪可爱,此时已经出月了。宁蓝玉抱着孩子,丈夫贺靖坐在她身边,老道与贺家老爷寒暄一二后,突然提出要为贺家这位刚刚诞生不久的长子算算命。宁碧心并不懂这些卜算之术,只当是随便算算的,没想到那老道一卦算完,啧啧两声,问这孩子可取了名? 贺靖说大名还未取,只有乳名先叫着,唤为湛麟。 老道点了点头,说倒也合适。那大名不若就叫子慎,慎言慎行,此生之难可避也。 孩子的乳名也并非随便乱起,出生后不久就请了京郊庙里的高僧算过,说是命中有火难,可以水镇之,孩子的乳名才起了湛麟。 然而子慎这个名字未免太过拘谨古板,最后贺家的这位长子,大名唤为贺执泓。 宁蓝玉身子并不好,此后再无所出,夫妻二人依旧琴瑟和谐,举案齐眉。而贺家的这根小独苗则成了众人的心头宝,疼爱至极。 之后又过了一两年,李文灏被封为燕王,宁碧心嫁给了他,成了燕王妃,随他一起去了封地燕州,便很久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再次回到京城,已是大乱之后。 经年已逝,宣武大街上贺府的宅子早已毁之一炬,她一人冒雨前去祭拜,站在焦黑的废墟前努力地去回忆这座大宅曾经的样子,这里曾经有着御赐的贺府牌匾,朱红色的宅门,从这里进去,便是贺府……她想起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姐姐,见到贺靖,见到那个名为贺执泓的孩子。 随着那场大难,这些人已经都不再了。逝者已矣,而天地之间,亲人零零散散,不知各自飘零在何方。
燕王李文灏本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带兵打仗极有天分。前些年五王之乱,漠北人的大军就要攻破京城时,他带兵自燕州来救,以少胜多,护住了早已风雨飘摇的朝廷。 当时在位的让帝李文霈是在世宗被漠北人所俘后由大臣们扶持登基的,他与世宗同为先皇后所出,而燕王李文灏并不受宠,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世宗李文淙御驾亲征却被敌人所俘,漠北人提了众多条件要他们赎这个已成了阶下囚的皇帝回去。朝中老臣却硬气,另立了新帝。其他几位王爷见了都起了自己的心思,他李文霈做得,凭什么别人不行,手里有点兵的一时间都挥师京城,没成想漠北人借机南下。京城即将城破,这最繁华的一座城一时间眼看着就要变成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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