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主子一路平安。” 回礼后,车夫就带着其他人下了船。 船舱里恢复安静,静到只能听到窗外人来人往的声音,却听不到二人发出的任何声响。 而事实上,两人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云迹白单手撑着头,闲适地看着船上其他人来去匆匆。 云冬遇则好奇地看着行李间的那摞书籍,她很喜欢看书,虽是未来得及多读两年书,但她仍然向往着遍览群书。 她开始还坐在云迹白对面,只伸头去看,后来只觉得瞧得不真切,使劲探着身子向那处看。 “砰”地一声,她就摔在了甲板上。 云迹白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她正趴坐在地上,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好好的怎么还摔了?”男人起身走过来,拉了她手臂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云冬遇抿着唇没说话,收回自己的胳膊,视线不自觉地往书籍那处瞟。 小动作完全落入男人的眼里,他俯下身拾起一本来,翻至中间的某页,微微在她面前晃了晃,随后坐回原位,看了起来。 故意在她眼前晃是什么意思? 云冬遇有点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站在原地暗暗生气。 她撇起了嘴角,眼皮下垂,小脸显而易见地露了情绪。 云迹白嘴角轻轻上扬,放弃继续逗弄的心思,问道:“你识字么?” “识得的。” “那正好,我懒得看了,你念给我听吧。”云迹白将手中的书递给她。 云冬遇先是一愣,双手接过书,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伤寒杂病论。 竟是一本医书。 她有点惊讶:“你……是大夫?” “不是,随意看看而已。”云迹白神色淡然。 “那你是做什么的?” 云迹白目光流转,看向眼前的人。 不过十岁的小人,此时却是眉头紧蹙,好像个老成的大人。 他不欲多解释:“我?一介草民而已,最多算是个即将回归于世外的闲人。” 云冬遇虽是年龄不大,但从小聪慧,生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听到这话,她便知男人不想多说,垂下眼睫,视线重新回到书上。 云迹白默默地观察她的反应,对她适可而止的发问很是满意。 “好了,把你手里的书给我吧。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去看点有意思的吧。”他下巴一抬,视线正对着地上那摞书。 云冬遇见状,眼眸再次浮上了欣喜,她规规矩矩地把书放在桌上,随后挪步至书堆前,仔细挑选起来。 一时间,船舱之中只响起阵阵翻动书页的声音。 — 时间一点点流逝,船上渐渐点起了灯,外面变得昏暗无比,水面微波粼粼,倒映着船上的灯火。一弯明月挂在天边,月辉清淡,只能给地面上的人和物蒙上一层光晕,却驱不散黑暗。 除去用饭时间,云冬遇和男人各占船舱的一角,一人手中捧着一本书,愣是这么沉默地相处了一整天。 虽是寡淡,但却莫名心安,好歹不再是一个人了。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云冬遇强行压下的好奇心开始冒头,她很想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是做什么的。 但实际上她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云。 小姑娘只顾着好奇,丝毫没察觉自己面朝着男人发呆良久,摆在腿间的书籍好半天都没有翻开下一页。 另一边的书页翻动声戛然而止,紧随其后响起的是云迹白的问话:“看我这么久,是在想什么?” 云冬遇猝然回神,肩膀猛地一抖,一双眼睛重新聚了焦,牢牢粘在男人身上。 云迹白右手撑着下颌,左手轻轻地敲着桌面,看向她的眸子又黑又亮,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大概是半天等不到回应,他又说:“说话。” 男人的声音依旧温和,话语间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强势,吓退了小姑娘茂盛的好奇心。 她这时才猛然发觉,这个要带她离开的男人其实并不是那般好相与,至少他的强势是自然散发的,这是长期处于上位者的人才会有的习惯。 “没……没什么。” 云冬遇收回目光,低着头,手指捏着书页的右下角,想翻下一页又迟迟未动。 男人再未开口,船舱里也再未响起任何声响,依稀能听到附近船舱传来的聊天和欢笑声。 开心,自在,放松。 这是云冬遇能感受到的来自他人的情绪,和她自己内心完全相反的情绪。 后知后觉的害怕和彷徨不安瞬间弥漫心头,鼻头一酸,泪珠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落到书页上,水渍迅速漫开,浸湿了上面的字。 云冬遇倒吸一口凉气,慌忙用手擦拭,却已是无用功,沾湿的字重新化为了一团黑墨,再看不清原本的内容。 她轻颤着眼睫,惊慌地抬头看向对面。 小姑娘眼睛微微发红,还带着未擦的泪珠,眼神里全是害怕。 云迹白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莫名就让眼前的小人见他如见猛兽。 他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走了过去,蹲坐在她旁边,拿起那本惨遭“玷污”的书,合上放置一旁。 “好好的又哭什么?书污了就污了吧,再买就是,这有什么好怕的?”云迹白又从袖子里翻出一块帕子递给她。 云冬遇两眼通红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帕子,却没有用它擦眼泪,只攥在手心里。 帕子软和丝滑,应是上好的面料制成的。 那这帕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正如她不愿透露自己原本的姓名,眼前这个男人应该也不想多加谈及自己的事。 两人萍水相逢,他怜她孤苦无依,愿意施以援手,给予她一线生机。 救命之恩与本能情绪暗自相争,最终前者胜出,不安和害怕被压制于心底。 “我们要去哪里?” 云冬遇抬手抹了一把泪水,再抬头时,惊慌的情绪已经全然消失,小脸上多了几分坚定。 云迹白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瞬息万变的态度,迟疑的动作,还有刚才莫名其妙的落泪。 虽是不清楚小姑娘具体的情绪由来,但他大抵能猜到她方才大概经过了一番挣扎。 “许州。”他答道,想了想又说,“一个鸟语花香,山水似画的地方。” 云冬遇点点头。 云迹白借着微弱的烛光继续打量着她,小小的脸蛋稚气未脱,性子却不像外表那般娇软,心中自有计较,识字不少,想必之前的生活应该不差。 不知她是否也是一只被迫落入凡间的凤鸟。 他垂眸思虑片刻,开口说:“五年,你留在我身边当五年书童,待到你及笄之年,你可自行离去。” 云冬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前的人一半面容陷在昏暗里,看不清表情。 “可自行离去?” “对。天高海阔,任你选择。”云迹白回视她,语气认真,“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
第3章 两个月后,许州。 这是一个与京城完全不同的小城镇,没有繁华的街道,没有热闹的集市,也没有熟悉的旧人。 云迹白不知何时已经安排好了后续,云冬遇再次醒来时,被告知可以下船乘坐马车了。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下了船,和煦的暖风吹过,带来一股清新的花香。不远处的树梢上时不时响起鸟叫,嘹亮而欢快。 云冬遇的心情随之变好,这可真的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好地方。 她好奇地四处探看,眼睛灵活地东张西望,完全没注意到云迹白站在马车旁等她许久。 “主子,这……”新的车夫为难地开口。 “无妨,再等下。”云迹白淡淡地说,目光盯着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 云冬遇许久未下船,双脚踩在地面上,感觉分外舒适,就是身上有点热。 她还穿着上回在码头附近购买的冬装,此时略显厚重,东蹦西跳半天,额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 “冬遇,走了。”云迹白眼看着小姑娘热得直抬手扇风,却还是恋恋不舍。 云冬遇这才恍然想起身后的人,暗暗吐了吐舌头,懊恼自己适才的得意忘形。 男人将她的小动作悉数收入眼中,弯着嘴角摇摇头,转身上了马车。 云冬遇紧随其后也登上马车,小小的身躯似乎长高了一些,钻进车厢的时候还撞了一下脑袋。 小姑娘的嘴巴立马向两边撇了撇,抬手揉着被撞的地方。 “过来,让我看看。”云迹白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冲她招了招手。 云冬遇微微起身朝他的方向挪了两步,将脑袋伸向他,用手指了指被撞的位置。 云迹白顺着指示看过去,右额角有一块发红的地方。 他伸手轻轻抚了两下,确定只是轻微碰撞,过一日便没有痕迹了。 “不妨事,过一日就完全好了。这回看你还走不走神,上个马车都能撞到自己。” 云冬遇感觉触碰额角的大手渐渐远离,连带着灼人的热度也一起消失了。 她眨了下眼睛,不服气地别过头,坐回了原位。 — 两个月的船上相处,让云冬遇的本性逐渐回归,活泼,骄傲,任性。 那日的谈话打消了她的负面情绪。 她想,这样一个救人于危难,又放人自由发展的男人,大抵是个好人吧。 可是一段时间下来,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太适合当书童。 每每捧着书,她全部的心思都陷进去了,连饭都忘记吃,更遑论伺候云迹白笔墨? 甚至有一次,她看书看得兴起,竟随口喊了声:“翠桃,拿笔来。” 随后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根沾好墨水的细毛笔。 她接过笔的瞬间,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李家小姐了,而贴身婢女翠桃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一抬头,她就看到云迹白耐人寻味的眼神还有上挑的眉梢。 “冬遇,我可不是翠桃,你如果再需要笔的话,倒是可以叫声迹白哥哥。” 云冬遇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发烫的脸颊,还有他那句玩味的迹白哥哥。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叫云迹白。 后面的日子,似乎两人真的变成了兄妹一般的关系。 云迹白总是贴心地记住她的喜好,无论是饭菜还是书籍。 大多时间,两人总是各看各的书,云冬遇看不懂的地方还会问他,而云迹白便会把自己的书放下,耐心地给她讲解,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听懂为止。 如此频繁纵容的行为,让云冬遇的神经日益松弛,待到下船之前,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书童身份了。 — 马车走得平稳,没有怎么颠簸。 云冬遇时不时掀开帘子看向外面,浅色的眸子因为新奇而闪闪发亮。 过了不久,她就有点疲倦了,又是打哈欠又是伸懒腰,想靠着车壁小憩又有点不好意思。 马车不太大,她如果靠着休息,云迹白势必要受到影响。 “困了?睡会吧。”云迹白放弃自己继续看书的心思,随手合上书。 云冬遇眨巴着眼睛,强撑着精神说:“不用,我再看会书。” 明明困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在那犟嘴。 云迹白没有坚持,从旁边又翻出一本古书给她,是她最不爱的医书。 云冬遇看见书名瞬间板起小脸,但还是咬着下嘴唇接过去,就着窗外投进的阳光看了起来。 云迹白在心里数着数字,数到十的时候,果然听到旁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小姑娘已经靠着车壁睡了过去,眼睛紧闭,嘴唇微张,手上松松地拿着那本医书,几近掉落。 云迹白轻摇着头,探身过去把医书从她手里捡了回来。 刚想坐回去,就听到熟悉的喃喃声:“爹爹……” 云迹白身子顿了一下,随后坐了回去,沉默地看着习惯性呓语的小姑娘,双颊泛着浅粉色,依稀比刚捡到时胖了一点。 这两个月的时间,两人同住一个船舱,分睡两张床榻。 即使有床帏挡着,呓语声也并不大,但云迹白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有时是平静的喃喃声,有时带着哭腔,有时声音又染上少许兴奋,无论呓语时情绪是如何,内容永远是“爹爹,娘亲,翠桃……” 难得的是云冬遇睡梦里有诸多情绪,白天却是平静如常,与夜晚时判若两人。 如果不是知道她每晚睡得不踏实,他都以为她是真的没心没肺。 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被迫坚强的小姑娘罢了。 —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处房屋前。 云冬遇一觉睡得很满足,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眼睛还未睁开,就感觉到手中似是抓着什么东西,顺滑如丝绸。 她猛地一拉,头顶就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嘶……”。 紧接着她的手就被人握住,手指被逐个扒开,手中的东西渐渐离她而去。 云冬遇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上方。 云迹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只手护着自己的长发,有一缕发尾紧紧地粘在一起,肉眼可见受到了不小的蹂/躏。 云冬遇恍然明白自己刚刚手里抓的是什么了。 正是那缕白发…… 不止如此,她还猛地拽了一下。 “冬遇,还不打算从我腿上起来么?”云迹白低头问她,眸子里闪动着点点微光。 云冬遇:“……” 闻言,她连忙挣扎地起身,这才发现她不止抓了云迹白的头发,还枕在他腿上。 小姑娘的耳根迅速变红发烫,背对着男人坐好。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云冬遇已经过了性别不分的年龄,即使刚过十岁,她也知道这样亲近的行为实在是不合适。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