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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

时间:2023-05-14 00:00:02  状态:完结  作者:豆儿太岁

前院杀声尚未偃,此处仅有衙役两三,师爷一名,对着一字列开的十三蒙面人,欣然展颜。
来人伸手要来一领青锋,赞一声:“李状元依旧是江湖的李二郎!”
师爷摆摆手劝退了决意赴死的衙役,谦一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吾主许你荣华如何?”
“惭愧!吾主许我一条贱命!”
“即便要你卖命?”
“卖了干净!”
“那为何不卖吾主?”
“命只一条,卖了,就要不回来了。”
“啧,忒是可惜!”
“未必!”
来人眉眼弯弯当是笑了,青锋一横,指托剑端,是起势,亦是拜敬。
“请教先生的未必!”
李爵请掌,道慷慨:“来!”
来蹚黄泉路,来问生死簿,来我掌下拼你的七分本事三分天命,忠心负不负,魂灵辜不辜,皆由活人书。
第一掌,力贯胸背,毙一人,伤一双。
二一掌,乱卷风沙,砾为刃,气似刀。
再一掌,裹住干戈下金兵,劝君回头,回头无岸,速速领死!
我有一双手,能阻千百躯,当关一啸,足下立住这道铜墙铁壁,凭谁叩开?我便是生,我便是死,我便是判官的笔阎王的令,敢叫来命无还!
今日之前,满衙的兵卒只知师爷性怪智多身手好,亦见识过他的性怪智多,却从未真正领教过他的武。原来他真的强,又不止是强。
衙役们俱是骇然的。师爷的武令他们来不及敬佩,竟先怕了。
内院这些人突然都明白了,李爵把自己安排在大人的身前并非因为大家私下揣度的外强中干,并非怯懦,他是将自己充作最后的屏障,是挡住刺客的死线。于他来说已没有退路了,唯有成功或成仁。他死了,太爷才许死!
紧闭的屋门后,许牧稳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品一壶早已凉透的茶。杯空了,有老主簿陈森与他续上,相视只一笑,都信李爵,也都不惧门破。
有纷乱的脚步声自前而后贯入,残余的刺客存一丝侥幸,奈何来人是辛星,是田力,还有杀兴正浓的衙兵。他们迫着七零八落的蒙面人退入这内院来,要打尽,要成擒。
已陷囹圄,余人索性作垂死一搏,只攻李爵。
力达千钧的一掌拍下,李爵单手迎上,非但稳稳格住,还有余力同刺客斗一斗内功修为。两股力量一遍一遍在掌间撞击,谁也不能将谁逼退,暗流的涌动肉眼无法窥探,所有人只是看见刺客同李爵角力,两人仿佛都入了定般,维持着对掌的姿势,一动不动。
“小心!”
田力的警告含着绝望。他可以将手中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地抡出去,可他做不到身随心动拍马立至,在奔跑这一项上,他是横冲直撞的公牛,而非灵动的豹子。也唯有他,在如此胜局已定的局面下知险思危,了然对手的实力。
可他终究慢了!
两道身影自第一人身后高高掠起,初升的日光在剑锋上反射出一抹晃眼的白,冷冷刺过来。却不向着李爵,而是剑指他身后那道门。
李爵也动了。只是手。双臂张开如展翅的鹏鸟,剑锋自他指缝中穿过,持剑的手则被他牢牢掌握。
面前原本与他对峙的刺客趁势改掌为拳全力击打,竟是结结实实撞在李爵前胸。
他完全没有躲避,更没有丝毫退后。以一抵三,李爵竟不叫刺客再进去半分。他当真是一道屏障,憾不动,推不倒!
发自丹田的催动,李爵低沉有力地爆喝:“滚——”身前有气浪翻滚着向外震荡开去,面前的刺客三人不约而同朝后飞跌而出。
田力赶到,两手各扣住一名持剑者的腰带,双臂当空挥动将他们撞击在一起,登时头破血流失去了生气。
可李爵空出的身前还有最后的一人。那横锋问招的人。他可以领区区十三人闯进内院来会李爵的武,他踩过同伴的血,便可以继续踩着他们的命独自逃生。
看似鱼死网破的冲击,他的剑直直贯穿了还欲挥拳再战的同伴的心脏,刺向已中拳的李爵。却未再往前送,逼得李爵夹指御剑,他重掌又拍同伴后肩,借力向上翻落屋脊,几个纵跃逃之夭夭去也。
衙役们愣怔片刻醒转过来,一窝蜂地要去追赶,却听李爵话音寒凉如肃:“不得追击!”
众皆站下,回头迷茫地望着大显身手的师爷。
李爵垂手站着,鲜血自指缝间滴落下来,眼神冷若刀锋:“别找死!”
四周倏然寂静,大多数人心头都不自觉颤了颤。是被李爵一语惊醒,觉到了后怕。
除了辛星。
“为什么不追?那人分明也已受伤!”
李爵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有些人,用一根手指头也能轻易杀死你这样的弱者。”
辛星不服:“你骂谁弱者?”
李爵不作答,只是缓缓拎起一只脚,从一直站立的地方移开一小步。
连田力都不由得倒抽口凉气。
坚实的青砖地面上是一方踩碎了的足印,向内陷入足有两个指节。
李爵问辛星:“你能接我一掌?”
辛星目光狠狠停留在李爵未动的另一只脚,它就在足坑的边上,边缘围起一圈碎砖石。那无疑是另一个陷落的足坑。
高手间内力的比拼完全不具有视觉上的跌宕起伏,却留下了足以击溃平凡人信心的实据。
李爵提起了另一只脚,反身踏上矮阶步入檐下,抬手礼貌地叩了叩门。
老主簿不疾不徐拉开了门,笑吟吟望住李爵。
他颔首,转头又看辛星:“他的实力比死了的这一个还高出不下三成。而就算你能杀死他,但在你们离开县衙的时候,也许大人已经死于第二轮的攻击。记住你们的职责!保护者一旦丢失了猎物,杀死再多的敌人都挽回不了自己的失败。不要拿一时的胜败去赌阴谋者的重重算计,人心永远最难猜,也最难防!”
那一个人冷傲如荒原上得胜而还的独狼,沿着檐廊施施然走去。目送他背影消失,院中再无一人敢言。






第6章 五、我从何来

激战过后虽未算败,死伤亦是严重。前堂后院一地狼藉,到处血迹斑斑,整座县衙一时间颇为残破萧索。
李爵不理事,便见田力指挥着没有受伤的衙役收拾打扫,将伤者小心搬到辟出来的廖舍,就地躺倒一片,集中由陈森诊治。只有这时候,众人才恍惚觉出这老人真的很老了。须发皆白,背微微佝偻着穿梭在横七竖八的肢体中间,显得单薄而孤独。
站在门边环顾室内,就连田力都感到了凄徨,蓦地心头一紧,为这位年纪一大把却不得归乡的孤老头子叹了声苦。
他几步过去接过陈森手里的黑瓷瓶:“我来!”
高猛的汉子粗蛮地抱起地上的伤者架在膝上,一手捏住下巴,另手将瓷瓶里的药汁悉数灌进那人嘴里。
“您说,我来做!”
但看他重拿重放的举止,陈森不由得眯起眼直笑。
“你先学会别把人当牲口伺候吧!”
田力瞟了眼地上疼得五官扭曲却死抿着嘴不敢呼疼的伤者,脸蹭地红了。
陈森则忽想起什么,自桌案上取了点药粉并几条干净绷带递给田力,嘱咐他:“我方才瞧着二郎面色不太好,他一贯好逞强,也不知是不是伤在里头。你先去给他的手包扎包扎,这边安顿好了我便过去瞧瞧他。”
田力正要伸手去接,一旁勤快帮忙的辛星立即叫嚷着蹦过来,自告奋勇:“我去我去,让我去!”
“去去去,”陈森好笑地啐她,“去哪儿啊?话都不会好好说,听着骂人似的。”
辛星嬉笑,将药粉绷带悉数抢在手里,拍胸脯道:“我去给先生上药吧!”
莫名的,田力竟有些犹豫。
陈森瞥他一眼,转过脸来对着辛星哼了一鼻子,摆摆手赌气一般道:“就叫她去!多挨骂长脑子,该她赔礼!”
“谁说赔礼啦?”辛星跳起来,“谁没脑子啊?”
陈森已懒得搭理她,兀自照料伤患去了。
一旁的田力挑挑眉,揶揄她:“那你去不去?”
辛星嘴一嘟,皱皱鼻子做个鬼脸,捧着药粉绷带就跑了。
其时,李爵正坐在内室的书桌前扶额假寐。
确是被陈老料中了,以一敌三,当胸挨了一拳,李爵非但内伤不轻,还断了两根胸骨。这一路硬撑着走回来,疼得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如雨,眼前开出星河一片。
忍痛坐了会儿,便闻窗边“咕咕”声响,李爵疲倦地抬起头,伸手过去。窗向内开,只见外头窗台上站着一尾灰蓝的鸽子。
李爵的厢房门朝南开,东边当卧室,西边作书斋。书斋窗户并未如卧房一般开在南墙朝向中庭天井,而是在背光的北墙上独凿了三尺见方的双扇矮窗。坐下后窗台正及肘边,许多次后院的杂役经过他房后,都能看见他倚窗支肘,望着天上痴痴出神。
从来没人敢过去打扰问候,大家都记着太爷的关照:师爷上了堂是师爷,下了堂是神经病!
故而也没有人知道,时不时会有只灰鸽子落在这北窗台上,专候李爵一人。
李爵靠在椅背上气息急乱神情颓唐,可鸽子看不懂人类的喜乐悲苦,它只是咕咕叫着在窗台上来回踱步,似在不耐地催促。
终于它等不及了,索性蹦下来落到桌案上,摇步蹒跚踱到李爵手边。
李爵抬手抚了抚鸽子光亮的羽毛,随后捏住它脊背提拿起来,捻出了它足上竹管里的纸卷。
一眼阅尽,即将纸卷丢入笔洗里盛着的清水中。墨色的字迹顷刻便花了,染得一碗清洁成污。
在抽屉里又取一枚狭长的笺纸,李爵坐在书桌前,手抖得竟捏不起一支笔来。他看了看沾满鲜血的手,索性用指甲沾了血,在白色的绢纸条上划下简单的字句,一笔一划皆是夺目的殷红。
细细搓起纸卷塞回竹管,李爵将信鸽放飞。早晨的天空一片蔚蓝,可以看见鸽子飞得好高,好远!
他就是看着,累得没有力气站起来去别地看其他的风景。看累了,便靠在椅背上,歪着头合眼睡会儿。
辛星径自推门而入,站在厅前左右张望,瞧见了窗边的李爵。他眉眼在日光的照拂下竟显得平和许多,睡容看起来真像个与世无争的读书人。
辛星一时踌躇,犹豫着要不要打扰他小憩。
却听倦怠的话音自内飘荡过来:“何事?”
辛星垂眸想了想,迈步走近:“陈老叫我来看看你的手。”
李爵转过脸来,懒懒张开眼:“其实呢?”
辛星牵唇自嘲地笑一下:“老总没有给我布置什么任务。”
李爵未见丝毫动容。
“来这里是对我的考验,不是你们。想成为正式的狛牙卫捕快,我需要过最后的一关:发现和怀疑,继而判断。我得到的唯一提示是陈老,其他的,我指关于你这位欺君不死的状元郎,还有贬官外放的原按察佥事许牧,老总只字未言。”
李爵状似难受地挺了挺身,抿起的唇下逸出轻微的哼吟,显是牵着伤处了,却捏着干哑的嗓音低低问一声:“所以?”
辛星本想过去搀扶,被他抬手示意不必,便还退后一步立在案旁,不甚确定道:“比起弄清楚许大人因何遇刺,以及你的真实身份,我反而越来越觉得老总是在利用我触碰一些禁忌。那禁忌他不许知道,但又十分想知道,抛出一枚不起眼的棋子,即便什么都查不到,最多也只是推我出来承担一切后果而已。很划算不是么?”
李爵闭着眼微微一笑,居然流露几许赞赏:“这就是你今天在刺客面前也要继续装笨蛋的原因?你怀疑我们的对面是你的家里面?”
辛星笑容古怪:“家?”
“哦,抱歉,忘了你还不算狛牙卫!”
辛星摇摇头,笑更无奈:“忻然!”
李爵不明所以:“啊?”
“我本名忻然。”
“何意?”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过后即便不能志同道合,我也不想鬼鬼祟祟地与你们为敌。”
李爵眉脚微微一跳,狭目半启,自眼缝中静静打量面前的女子。
“不是怕打不过我吧?”
辛星哭笑不得:“确实,以我目前的修为绝难取胜。”
“难道不是你藏了几分?”
“倒也藏了些。”
“明说吧!”
“唉——”辛星长长地出了口气,“抱歉,李先生!时至今日我依然看不透你这个人。你的履历、逸闻都是我自别人那里听来的,以目前的我来说尚不能够分辨明白。因此要我完全信任你,我做不到。然而我想赌一赌自己的直觉。作为女人,我这辈子要实现一些理想抱负真的太难了。当捕快说不上高尚,却比闺阁绣花要畅快许多,也是我可以去拼一拼的出路。或许有天我终究要放弃狛牙卫里的一切退回到相夫教子的人生里,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荣辱也罢生死有命,至少过程是我自己选择的,便不会有遗憾。我不想有一天去埋怨命运,毕竟运由天定,命则是我的。”
李爵支手扶额,目光穿过指缝投向她面庞,直直凝视。
即使并不能将他视线看得真切,辛星却分明觉到了灼灼与凛冽交织的压迫感。在这个人面前,无论说谎还是剖白都需要勇气。
“道理说得很好!”李爵的话音突然变得冷淡,“但两点我不苟同。”
辛星洗耳恭听。
“一,命才是天定的,投胎没得选;二,运不由天,尽在我手!”
话里豪迈,辛星目光落在他手上,却是顽皮地挤了挤眼:“你的手现在需要包起来。”
李爵撇了撇嘴,意兴阑珊,由得辛星捧了他手小心揩去干涸的血渍,仔细检视伤口。所幸并未割得好深,撒上药粉缠起绷带,不出三日应可结痂了。
再观其面色,总是不大好,辛星正待探问他内伤如何,忽闻门口有人唤来:“先生可醒着?”
辛星蹙眉:“不醒也被你叫醒了。”
来人是帮佣的小厮,被辛星呛了声,吓得不敢再言。
倒是李爵不甚在意,慢吞吞问他:“何事?”
小厮忙道:“打扰先生休息了!是太爷吩咐小的来请先生过去偏厅一趟,有事商议。”
“你回太爷,我换身衣裳,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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