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小民更是喜欢看,还要边嗑着瓜子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进度。 谢峤昙本无意再多逗留,她向来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气节,自己都尚且在这里苟延残喘,哪有力气管他人死活。 但是猛然从纨绔嘴里听到的那个名字,贺延槽? 这个书生竟是贺延槽? 在上一世,一幅贵妃像引天子痛哭流涕,自此美名誉天下入主宣画院,煊赫一时的宫廷画师贺延槽? 谢峤昙没有见过贺延槽,但总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往厨房走的脚戛然而止,钉在原地。 画学生三三两两姿态各异,或坐或站,等着看贺延槽的笑话。 “若是没有人愿意买你的画啊,你就得跪下给我把鞋擦干净!” 油头粉面公子的尾音拉长,看了眼贺延槽,又和旁边的同伙挤眉弄眼通了气,话音未绝就引得哄堂大笑。 贺延槽的脸憋红,卷起画轴揣到怀里就要走:“无耻之徒!贺某才不与你们玩这些幼稚游戏!” 可是单薄的身子却被旁人逗小孩一样挡着路寸步难行。 油头粉面公子伸手一把拽过贺延槽怀中的画轴,轻车熟路的展开画卷,单手拿画,手腕甩来甩去,语气轻挑:“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咯,贺公子的妙笔丹青,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有哪位伯乐能赏眼吗?” 画师作画,落笔着墨皆是心血,被招摇过市如贱卖白菜,贺延槽气的发抖。 眼下的境地,与画作水平无关,与卖不卖的出画无关,与人有关。 酒坊里即使真有人愿意掏钱买画,在此刻也是不愿出头的。 何况,这里是汴京。 没有人会愿意强出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穷书生。 谢峤昙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原来贺延槽这种日后的宫廷名家也有过如此煎熬的日子。 周围无一人出声买画,油头粉面公子愈发得意,鼻孔朝天,趾高气昂。 “看吧,贺延槽,你的这个破画白给都没有人要!给本公子擦鞋都不屑用你这幅烂画!” “跪下!擦脚!擦脚!” 旁边的画学生笑的前俯后仰,抚手拍掌叫好,有的还拿起桌上的筷子带着韵律的敲! 场面一度混乱,就在人声鼎沸之际,突然冒出来一个细小的声音。 “那个,我可以花一文钱买你的画吗?” 说这话时的谢峤昙从层层包裹的人群中夹缝钻了进去,她十几岁的身子本就瘦小,还穿着酒坊小二的灰色粗布麻衫,头发潦草绑着,又瘦又小看起来营养不良像个瘦猴,一时竟分不出来是男是女。 唯独眼睛明亮的,嘴角带着笑,掌心放着一个方孔铜钱,往贺延槽眼前凑。 因为谢峤昙的这句话,周围嬉笑起哄的声音戛然而止。 贺延槽像溺在水中的人看见浮木,脑门全是汗水,将那枚铜钱攥紧,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油头粉面公子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把扇子一摔:“哪里来的臭要饭的,敢来拆本公子的台?”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谢峤昙身上,眸光讳莫如深,不乏讥讽之意。 谁也没想到会是一个酒坊跑堂的出来搅局。 谢峤昙咬了咬牙,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的看向油头粉面公子:“公子方才说过的话,大家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您说有人买下他的画即可,但没有说一文钱不能买画。我出一文钱,贺公子也愿意卖这幅画,钱货两讫,一笔好交易,为何不可?” “莫非公子说话都如过耳云烟,听了便罢了,说了便忘了?” 油头粉面公子被气的脸阴转多云,脸色时青时白,阴恻恻的盯着谢峤昙看了一眼,冷笑,招了招手:“把这家店的老板给我叫过来!” 酒坊闹事围观成这个样子,老板赶忙从人堆里挤了进去,汗流浃背低首哈腰:“原来是纪公子,小的这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子赶出去!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老板肥掌毫不留情推搡开谢峤昙,就要把她轰出去,嘴里故意念的大声给旁人听:“赶紧给我滚的远远的!不知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好心收留你在这跑堂,还敢给我惹事!永安侯家的纪小公子都敢顶撞,我看你这双狗眼就该被戳瞎咯!” 油头粉面公子原叫纪择笙,是永安侯家的小公子,在外横行霸道惯了。 纪择笙手里把玩着折扇,听到老板的话,突然饶有趣味的抬手叫了个停,站起身走到谢峤昙跟前弯腰直视她的眼睛道:“原来是个黑户啊,我要不要替你报个官,让他们好好严刑拷打查查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罪籍?” 渠周朝建国不久,户籍制度混乱,加上灾荒瘟疫,流民四处。虽说黑户司空见惯,没有要紧的犯事,户部和衙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要是当真被报官,那也得好一顿收拾。 说不定还会被赶回原籍。 谢峤昙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镇定自若。 从她开口的前一刻,就知道会被连累招致麻烦。 可是她必须要站出来帮贺延槽一把,即使明知道于事无补也要走这一遭。 她需要贺延槽在他的人生账簿上记下这一笔恩情。 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 他会记得的,假使今日她遭受的后果越严重,日后她才能越有机会彻底逃出泥潭。 谢峤昙的出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连同着纪择笙的怒火也随之易人。 “一文钱就想买画?贺延槽,你这画未免太廉价了点吧?” “书画价值向来不以金钱多少来衡量,唯有诚心更易动人。若是懂画识画惜画之人,贺某宁愿分文不取,双手奉上。” 贺延槽不忍这个冒出来的小姑娘被为难,脸红脖子粗的辩驳道。 “酸文嚼字!一文钱不作数!一个酒坊小二也敢来和本公子叫板?愿赌服输,快跪下来给本公子擦鞋!” 纪择笙脚踩在长凳上,手指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 “一文钱不作数,一百两作数吗?” 纪择笙话音刚落,酒坊内就传来一声低沉的男人声音。 众人闻声向门口看去,来人是一名男子,身着青色锦缎交领长衫,乌发用紫檀木簪束起,腰间佩玉环,眉目精致凛然,剑眉入鬓,衬着高挺的鼻梁英气十足。 那人目不斜视直奔纪择笙而来,身处闹市酒坊,举手投足仍然优雅。 “我问你,一百两够数吗?”那人站定在纪择笙跟前,面上沉静,话语却咄咄逼人,铿锵落地,凛冽至极。 纪择笙见这来人,竟瞬间呆若木鸡,像是老鼠见了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磕磕巴巴懦声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严叡徵冷哼一声,眸子冰凉。 纪择笙喊了这声舅舅,众人才知这人原来是当朝的工部尚书严叡徵。 纪择笙的母亲永安侯的夫人严氏,是严叡徵的长姐。 严叡徵入主工部时间不长,却声名在外。 严叡徵眸子冷清,不怒而威的气势骇人,目光在酒坊内扫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看客纷纷作鸟兽散。 那几个跟着纪择笙狐假虎威的画学生此刻也是像泄了气的皮球,眼见情况不对,就想要偷偷溜之大吉拍屁股走人。 谢峤昙见他们想溜走,在其中一个经过自己跟前的时候,悄悄将椅子腿往前踢了踢,慌慌张张没留意脚下的画学生们第一个倒地,前面倒后面撞,几个人叠在一起摔了个前仰马翻。 本想低调溜之大吉的行动宣告失败,还弄出了个大动静。 谢峤昙觉得好笑,嘴角正忍不住上扬,被对面那个男人的目光抓了个正着。 她只好干巴巴的扯平嘴角,将五官恢复到面无表情。 严叡徵向来看不上眼自己这个纨绔外甥,每次过侯府见到纪择笙,纪择笙都得被他料理一顿。时间一久,纪择笙躲他都躲不及,今日又偏偏给他这个阎王舅舅撞了个正着。 酒坊老板看到朝廷新贵临门,忐忑和惊喜同存,撅着屁股在原地急的挠痒痒又憋不住话,想拍个马屁:“严尚书,千错万错都是我店里这个小伙计的错,今天这事跟小纪公子可没关——” 话还没落,就被严叡徵一个抬眼冷冷的杀了回去。 马屁拍到马蹄上,这位不吃那套的。 谢峤昙在心里腹诽,要看老板笑话。 严叡徵目光不动声色的扫了这一圈人,最后把视线落在灰头土脸、头发抓的跟炸毛小猫一样的谢峤昙身上:“你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虽然很平静,语气还算温和,眼睛认真的看向谢峤昙,莫名让谢峤昙生出支撑和依赖感。 “他们欺负人!”
工部尚书帮其讨薪
谢峤昙活过一世,心理阅历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 但是生存直觉让她脱口而出,刻意作向大人告状的稚童那般无知懵懂态,提升话语的可信度。 “这位公子让那位贺公子跪下给他擦脚,还不让我用一文钱买贺公子的画!” “还让老板要把我赶出去!” 谢峤昙的眼睛很亮,告状也告的清亮有底气。 在看到纪择笙听到她的话,脸一会白一会青,一会青白交加时,就更提高了音量和嗓门。 谢峤昙摸准这位严叡徵严大人和纪择笙这种纨绔不是一路子人,抓紧一切机会将纪择笙方才的劣迹抖落了出来。 既让纪择笙哑口无言,又好看这位严大人打算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严叡徵冷冷的看了一眼纪择笙,朝他伸手:“把画给我。” 纪择笙哪敢不从,赶忙将折扇扔一边,恭恭敬敬的将画轴奉上。 严叡徵展开那幅画轴,垂眸将贺延槽的画作用笔勾勒一览尽眼底,少顷,阖上卷轴,竟朝贺延槽微微躬了躬身,将画作原封不动奉还:“今日之事,是永安侯府对他的管教不够。还望贺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语罢,又回头看了一眼纪择笙,寒声唤道:“纪择笙。” 意思不言而喻,让纪择笙本人道歉。 纪择笙脸色赧然,就要恼羞成怒:“舅舅,我凭什么要向一个穷书生道歉?” 竟然夺门而出,不见踪影。 其他画学生见主谋都溜之大吉,更是不敢多待,忙欠身低声逃窜:“严尚书我们先告辞了,明日还有课!” 抱头鼠窜者众。 老板在柜台后敲着算盘竖起耳朵,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瞄。 “贺公子若是不介意,为表歉意,严某可以给您做入宣画院的推荐人。”严叡徵的声音淡淡响起。 听到这句话,贺延槽和谢峤昙俱是一惊。 渠周朝宣画院的画学生遴选制度向来严苛,分为画学考和推选制。 普通人家的学生只能通过画学考层层选拔,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勉强赢得少许名额。而推选制则相对简单的多,只需要达到级别的京内官员写保荐书,可以免殿试直达宣画院,所以一度沦为权贵名仕的后花园,普通人做梦都拿不到推荐的名额。 严叡徵能为了给外甥收拾烂摊子,竟提出这种建议,相当于直接给了贺延槽承诺。 贺延槽微微愣了愣,将画轴谨慎小心的收好,重新揣到怀里,有些拘谨的摇了摇头:“感谢严尚书的好意,贺某还是想自己通过画学考,靠自己走进宣画院。” 严叡徵好似不意外自己的提议被拒绝,点了点头,目光若有若无扫过谢峤昙,又很快抽离:“既然如此,严某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行告辞了。” 语毕,抬脚正要走,眼前突然有个人儿挡住了他的去路: “严大人,您还欠我一百两银子!” 谢峤昙说出这句话,是在心里打了个赌的。 她要赌严叡徵的身份能够助她离开这个黑酒坊,还能拿到工薪。 这间酒坊经过今日这个事情是再也待不下去的了,工钱拿不拿的到手拿到多少倒是其次,倘若纪择笙那个倒霉纨绔真的经过此役和她杠上记仇,日后闹到官府去,绝对是自己要吃瓜落儿。 到时候可没有严叡徵这个及时雨。 所以她要趁这次机会,让这个及时雨再多下一会儿。 至少助自己平安度过来自纪择笙的后患危机才行。 严叡徵的眸子瞳色很深,认真看人似笑非笑的时候,会让人有种毛毛的感觉。 他看向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姑娘此话怎讲?” 一旁的贺延槽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这个刚才在自己水深火热时毅然挺身而出的姑娘是什么意思。 谢峤昙毫不避讳男女之嫌,伸手拽过贺延槽,展开他一只手,贺延槽的掌心赫然是方才的一枚铜钱。 “在严大人来之前,我就已经花了一文钱买下了贺公子这幅画,而后大人又向众人说想要一百两买这幅画。” “君子一言既出便要作数,我想求大人买下这幅画,然后付我一百两。” 谢峤昙话说的坦然却着实又有些强词夺理。 严叡徵瞬间笑了,他本来就生得一张好面孔,平日清冷严肃惯了,乍然由心绽放笑意,唇角如春水温润,也是好看的很。 他觉得有意思极了,又顺着她的话想,自己方才确实说过一百两。 没想到遇上了个女程咬金。 “我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姑娘若是当下有空,可以跟着我一同回府去取。” 严叡徵竟然还很好脾气的顺着她,如是回应。 酒坊老板在后面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句话时没忍住打了个踉跄,没看出来啊,这丫头比他还黑心肠,这是要光天化日拦路抢劫的节奏啊? 抢劫对象还是个当官的。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