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群仆从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一位华服妇人正穿过垂花拱门,疾步往这里走来。 李牧白面色一凛,抿了抿唇,终是缓缓松开了夏竹悦。 她甫一得解脱,立刻便往后退却了几步,与他拉开身距,这才细细去看那妇人。 那妇人又一位嬷嬷悉心搀扶着,仪态雍容地走了过来,一双美目保养得当,透着凌厉的气势,一对远山眉微微蹙着,不怒自威。 她似乎很有些气恼似地,进得桂园甫一站定,便朝着夏竹悦望了过来。 那气势十分迫人,压迫的夏竹悦心里微微有些发憷。 还未待妇人发问,李牧白率先恭敬施礼, “母亲。” 夏竹悦心下一惊,细细再往妇人面上细看了一番,这才认出这位确是曾在公主府远远见过几回的昌平长公主。 她且惊且惧,随即恭谨福身,“参见长公主。” 听了她这么一唤,跟在后头出来的两个乳母也大吃一惊,急急跪伏在地,“民妇参见长公主。” 这两声呼唤吸引了长公主的目光,她的视线落在了乳母怀中的孩子身上,不禁眉头皱的更紧, “牧白,你作何解释?” 李牧白垂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无可解释。” “你!” 长公主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夏竹悦见状心知长公主定是误会了,又不知李牧白为什么不肯解释,眼看即将要起冲突了,赶紧上前一步急急想要解释, “那孩子……” “放肆!” 长公主回眸厉声呵斥:“本宫问你了么?哪里有你插话的份!” “……” 夏竹悦心下骇然,且惊且惧,她深知长公主在魏国的地位,今日若稍有不慎,只怕会当场折在这里。 她见长公主正值盛怒,一时间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垂下头去。 “母亲,小竹胆小,别吓着她。” 李牧白忽地开口,缓缓走至夏竹悦身前,微微侧身,将她护在身后。 长公主见状,有些诧异,但更为怒火中烧,她看着李牧白,有些不敢置信, “昨日的寿宴,你便是因她才缺席的?” “是。” 李牧白不卑不亢,从容应了。 “胡闹!” 长公主怒不可遏,急火攻心,一时有些眩晕,身形微微晃了晃。 身侧的苏嬷嬷连忙紧紧搀扶住她,苏嬷嬷细细打量了夏竹悦许久,忽地同长公主说道: “这个女子倒十分眼熟,若是老奴没记岔的话,就是先前在司衣库里绣过云雀的那个丫鬟罢。” “是她?” 长公主颇为诧异,“你且瞧清楚了?” 苏嬷嬷闻言,不敢怠慢,复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彻底确认, “确是那个丫鬟无疑。” 长公主越发气恼,“那不是魏峙在寻的丫鬟么?怎的会在牧白这里。” “正是呢,出了云雀的事儿之后,她便辞工离去了。” 苏嬷嬷忽地似想起什么来一般,豁然望向夏竹悦, “难怪当时说是身子不爽快,需得休养,莫非是那时便珠胎暗结,藏将不住了才要走的?” “不!我没有!” 平白无故地泼下一盆脏水来,夏竹悦着实羞恼交加,急急否认,“我……” 李牧白却忽地捉住她的手捏了捏,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他抬眸正视着长公主和苏嬷嬷,语气坚定, “是我先喜欢小竹的,往事便不要再提及了。” “勾引主上的狐媚东西。” 长公主胸腔起伏,已然气的红了眼尾,她微微侧首,“来人。” 两个侍卫应声上前,恭谨候命。 “拖下去,剥了脸皮。” “是。” 侍卫应声而起,走到李牧白身前,道一声:“得罪。”便要伸手去捉夏竹悦。 凶神恶煞的侍卫出手利落,瞬间便要抓上她的手臂,李牧白立刻转身将她拥进怀里,替她挡下了侍卫, “不许碰她!” “李牧白,你让开。” 昌平长公主的声线已然微微有些发颤,她已然愤怒到了极点。 “母亲。” 李牧白仍紧紧拥着夏竹悦,不肯退缩半分, “这是儿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珍之重之,求母亲成全。” “她身份卑微,又同魏峙不清不楚,你何苦来哉,京城里那么多千金名媛,甚至他国公主我都可以为你求娶,你岂能栽在一个贱婢手里?!” “我不在乎!” 李牧白愤然转身,眸中是从未展露过的坚持,“我就要她,无论她是谁。” “你!” 长公主怒极,几步上来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啪——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尖锐殷红的长甲划在他冷白的面皮上划出几道狰狞的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李牧白……” 夏竹悦有些哽咽,伸手去拉他的衣角。 长公主见状,扬起手掌狠狠朝她抽去。 “母亲!” 李牧白骤然出手,擭住了长公主的手腕,“一切由儿子一力承担,要打便打我罢。” 长公主胸如擂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湿了眼眶,仰起头来忍了良久仍是忍将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来。 李牧白缓缓放下她的手,言辞恳切,“请母亲成全。” 似这动静儿闹得实在太大了一般,吵醒了一直在酣睡中的小婴儿。 小婴儿甫一醒来,就舔舔小嘴儿四出寻吃的,可是眼下这般境况,两个乳母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呢,哪里还敢解开衣襟给他喂口粮呢,只能任其饿着。 小婴儿找了一会儿,吃不上口粮,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乳娘也不敢哄他,只得由着他扯着嗓子哭嚎不已。 在场的人都似被点了穴一般,或站或跪,有的怒火攻心说不出话来,有的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有的是战战兢兢压根儿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儿来,只将自己化成泥胎木偶才好。 僵持良久,还是苏嬷嬷叹息一声,忐忑地走近长公主身侧,悄声道: “如今孩子都有了,收个房也不算什么,那可是您的长孙呢,说起来也是喜事不是?” 长公主仍不为所动,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苏嬷嬷抬眸看了看李牧白和夏竹悦,复又劝道: “小姐也别太过伤心了,少主大了,情爱之事也属人常,且先由着他罢,从长计议才是。” 长公主听了这话,才觉得还有几分道理,眼下瞧着牧白为那贱婢着魔的很,怕是难以强行斩断。 来日方长罢,后宫中的手段她耳濡目染见得多了,稍稍拨给她两条,也能叫她悄无声息地失去宠爱,魂归天外。 如此想着,她心下才稍稍平缓了些许,她缓缓步向乳母,垂眸扫了一眼那孩子。 丑死了。 没有半分像她的儿子。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 到时候一并抹去好了。 她的牧白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不能留下丝毫污点。 她并不介意亲手替他抹除一切障碍。 “回府。” 长公主长袖一挥,转身往外走去。 “恭送母亲。” 李牧白微微躬身,礼貌周全。 长公主没有回应他,步下生风,带着怒意离开了桂园。 甫一出得桂园,她侧眸瞥向苏嬷嬷, “即刻去查那贱婢同魏峙的关系。”
第63章 真的吗 我真的很喜欢你 长公主走后,桂园里忽地寂静了下来。 日头晒在金灿灿的桂花儿上,有些刺眼。 小婴儿的哭声丝毫未歇,反倒更加凄厉,听上去着实可怜。 李牧白侧眸,淡淡吩咐乳母, “下去罢。” “是。” 两个乳母如蒙大赦,急急抱着小婴儿站起身来,匆匆垂首躬身地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院儿里,便只剩下李牧白和夏竹悦两人了。 夏竹悦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 她抬眸去看他脸上的伤痕,血迹已然干涸了,但却微微红肿了起来,看上去有些狼狈。 李牧白似有所感,似乎不愿被她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似的,微微侧过脸去。 “疼不疼?” 她关切问着,试图伸手去触碰。 “不疼的。” 他挡了一下,没让她碰上那些痕迹,反倒柔声去安慰她,“你没事便好。” “李牧白……” 他和煦一笑,略为显得有些不自然,垂下眸去,“你放心,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 他松开她,替她将散落鬓边的发丝拢至耳后,看着她完好无损的模样,有些许欣慰似的, “吓着了罢,且去歇息一会。” “那你呢?” 她犹自有些不放心,“要擦些药么?” “不碍事。” 他顿了顿,看看天色,有些为难,“我尚有公务需要处理,晚些再来陪你好么?” “那你且去忙罢,不必挂心我。” 她怕耽误他,连连摆手,往廊下撤去,直退到廊下,才冲他挤出一抹笑意,“快去罢。” “嗯。” 李牧白远远又望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徐徐往外走去。 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眸中的温度便渐渐寒凉了下去。 每走一步便凉下一分,走出桂园之时,已然泛起了凛冽杀意。 若非他有意误导,只怕小竹和那孩子已然当场身首异处了。 但即便令她信了自己同小竹已然有了子息,也是枉费心机。 知母莫若子,他心知母亲对小竹已经起了杀心。 他甫一出桂园,候在外头的管事便连忙近上前来, “主子。” 见他面色不愉,管事连忙主动汇报, “那个寻人的女子什么都没找到,已经无功而返了。” 李牧白冷哼一声,她自然什么都找不到,这里找不到,自会去别处寻找。 他步伐不停,吩咐管事,“派人跟上了没有。” “依您的嘱咐,已经派了两个身手好的远远跟上了,查探她的去向。” “嗯。” 李牧白忽地声音一沉,“母亲过来,为何不通报?” “这……” 管事有些为难,“长公主殿下不许通传。” “是么。” 李牧白停下脚步,缓缓抬眸看着管事,良久没有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管事直觉得背脊发凉,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你倒是条听话的好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李府,姓魏了?” 管事心下一惊,颤巍巍地扑跪在地,“老奴知错。” “一干未行通传的小厮,全部遣散,至于你……” 李牧白轻飘飘地, “自去府门前领五十棍,瞧瞧清楚,这儿是哪里。” “五十棍……” 管事骇然抬头,伸手去捉他的朱红官袍,“主子开恩,老奴一把老骨头了,哪里挨的住五十棍呐主子。” “挨不住啊。” 李牧白轻笑,抽出折扇轻轻挑起管事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眸子幽冷,宛若一条毒蛇一般令人生畏, “挨不住就死掉好了,多得是小厮想升管事的罢。” 说罢轻轻丢开他,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去。 “主子!我兢兢业业跟了你十数年,你为何这般待我!” 管事心中悲戚不忿,他虽素知少主像极了昌平长公主,不但心思深沉,人也毒辣,却不想竟有朝一日也会这样待他。 李牧白闻言,停下脚步,微微侧首。 他于逆光之下,半边脸面隐于晦暗之中,显得阴郁非常,他缓缓地, “你险些灭了我唯一的一束光,你说说,你该不该杀?” 他如此喃喃自语似地轻轻问了一句,却并不待他回答,径自撇过头,往前走去。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知道。 虽然他总喜欢穿些浅色的衣衫,做派儒雅,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他心里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是母亲昌平长公主和当今圣上手里的一把刀。 专门替皇上铲除异己的一把利刃。 他也很享受这件事,白日里在翰林院里做个谦和书生,与人为善,收集情报。 暗里从他手里逝去的生命已然不胜枚举。 他从不信什么阴司报应,因果循环,但遇上夏竹悦的那一瞬,他却信了。 她是那样的美好,天真,独立,善良,当然还有美丽。 一见倾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自雨中初见之后,他的脑海里便时常浮现出她的身影。 她的羞赧,她的娇怯,她的风情。 那白皙脖颈上蜿蜒而下的雨珠儿。 那黏腻在雪样腮边的乌黑发丝儿。 无不撩拨着他的心弦,使得他无论是在翰林院还是在刑场,都神思怠倦,无暇手中的事物。 魂牵梦萦,大抵如此罢。 他有些害怕这种感觉,暗暗压抑了下去,但他却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去找她。 哪怕她一再推拒自己,他也想再见一见她。 她心思单纯,似乎真的认为他是个好人。 在她身边的时候,他也时常恍惚,仿佛自己真的从未沾染过血腥,当真就是个温润儒雅的书生公子一般。 她应是喜欢那样的人的罢。 他愿意为她如此一直演下去,在她面前,真的做个好人。 她跟着魏峙走的时候,他多想撕破伪装将她夺回来。 魏峙扯下她丝巾的时候,他多想当场令他身首异处。 但那样不行,那样他的小姑娘会害怕他的。 瞧瞧,如今他什么都不用做,她不就自然而然地离开魏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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