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还有空客房么?” 本来堂口里的士子依然各说各的,没理会他,但坐着离门口近的张知节无意一抬眼,却发现了不对。 老板是来者不拒:“有有,您是一位?” 张知节站了起来,旁边的朋友以为他还要高谈阔论,连忙按住他:“行了知节,你那点墨水留着卷子上去罢!” “你是胡人?” 这一声可比甚都管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来者一愣,看上去不太想承认,但他这一身实在是太扎眼了,让人很难不认出来。 老板倒没想过那么多:“来了都是客,胡人汉人的……不都一样么。来,您的客房在二楼里面那间。” 来者看起来也不想惹麻烦,付了钱抬腿就要离开。 然而张知节比他更快一步,一下按住他的肩膀,眼中尽是愤怒:“你是胡人!你还敢到我面前来!” 友人不知所措,还是张知节的同乡附在他耳边道:“知节是燕云府人,县里被胡人抢掠,母亲和姊妹都被胡人糟蹋了……他当时正进京赶考,鞭长莫及。” 这……友人犯了难,现在拦下他恐怕有些没有人情味儿了。 胡人有些茫然,刚才来看,他连官话都不太能讲利索,人生地不熟,也别指望他能辩解一二了。 张知节却不管,抡起拳头就是一下。然而读书人的力气到底没什么,胡人只是晃了一下,但看起来是害怕了。 “阿仇谅!” 楼上忽然有人走了下来,疾步走过来把那胡人护在身后。张知节定睛一看,这是前些日子住进来的那个商人!竟然和胡人也有串通! “我的疏忽,我的疏忽,”孟铎向周围的人作着揖,“我不该让阿仇谅一个人来的……你也是,来了怎么不找我。” 老板也很惊讶:“孟先生,还和胡人有来往啊?” “来往谈不上,只是我常年在北原那边做生意,这孩子的父母双亡……又胡汉不亲,我见他可怜,就一直带着他。”孟铎解释道,“这位小兄弟姓张吧,张兄弟,对不住了。” 张知节的眼眶依然通红,但拳头是放下了。 见他依然无法释怀,孟铎又转向老板:“这样罢,我们退房,我带着阿仇谅出去。张兄弟马上要去那会试,可别误了这等大事……没事没事,正好等来了阿仇谅,我们也要动身往南了……张兄弟,好事将近,莫被我们搅扰了。” 孟铎为人谦和,办事又地道,北客来里不少士子都认得他。而且其人见多识广,不比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子们差,此时匆忙告辞,很多人都依依不舍。 但如果严彭在这里,他就会认出,这位孟铎孟先生,正是他灯会那天维护的胡人。只是孟铎此时衣冠整洁,官话也十分利索,一点也看不出那天的样子。 阿仇谅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像个会出气儿的摆件,直到出了北客来,他才用胡人的话问:“柯蒙多,你为什么要对那些汉人低三下四?” “这里是汉人的地盘,要遵守他们的规矩,不然还怎么做事?”孟铎换回了熟悉的语言,“正好,我早该从那里搬出来,那里不干净,有人盯着。” 阿仇谅十分谨慎:“你被发现了?” 孟铎摇头,带着他走进了小巷:“没有,只是这里的暗线太多,不安全。阿仇谅,你不该来的,我们在汉人的京城里,想做些什么都不方便,你要是有什么意外……” “父亲让我来汉人的京城过冬,”阿仇谅看上去年纪不大,但言谈举止间已然十分成熟,“今年的冬天家乡很冷,很多牲畜都死了,父亲说,可能又要冻死很多族人。” 孟铎沉吟片刻:“那好罢,我听首领的。阿仇谅,你要记住,在这里要一直跟着我。” 阿仇谅很痛快地点头:“父亲说了,柯蒙多是在汉人这里最值得信任的人!” 孟铎带着他走了一会,来到了一户普通人家门前。这户人家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然而进去才能看出来端倪。 “这里还住着其他族人,还有地下室。”孟铎带着阿仇谅进来,里面的装饰一点也不像中原的风格,很明显是胡人的地方,“你就安心在这里,至于其他的,日后我慢慢教给你。” 会试前夕,正是京兆府最忙的时候。 这几日京里的人格外多,维持秩序就是一个重活,何况还有打着各种旗号卖书卖考题的。当然,后者不敢在明面上经营,需要更多人手去查。 不过考题这种事是查不禁绝的,有人要就一定有人卖,有利可图就不缺人来铤而走险。 而且今年也不知道中了甚邪,光是这几天,京兆府就几乎把今年一年的精力提前耗尽了,贩卖的考题数量达到了惊人的数目。 邹季峰当然能感觉出来不对,尤其是今年的恩科还连着自己师父,他比往常更加上心。可上心也没用,他暂时看不出来这异象下面到底有什么。 “我倒是有些发现,”严彭的桌案上摆满了搜出来的所谓考题,“这里面不乏往年照搬的,也有胡诌八扯的,当然有一部分是新鲜的,不过水平不高。” 邹季峰不顾形象地牛饮了一口茶水:“什么意思?” 严彭把皱巴巴的纸条一扔:“有人在搅浑水,嫌每年贩卖考题的场面不够热闹。” “你的意思……他们会从考题下手,诬陷师父泄露题目,让贡生作弊?”邹季峰疾步走过来,“但你不是说,那个杨甫森不是方晏清那边的人么?” 严彭一摊手:“那不是正好么?一起收拾了,正好一雪前耻。” 邹季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半晌,邹季峰终于缓过一口气:“继续查,把那些看着像的都查明白。咱们做得越多,到时候越有利。若是真的东窗事发……” “若是这件事被翻到台面上来还好了呢,三司协理,就算弄不明白真相,也不至于让师父走到绝路。” “啊?锦衣卫又不是他常安一个人的天下,那不是还有别人吗?” “为何出了事要用到锦衣卫?” “……科举舞弊,这,就算不是这个罪名,到时候事也不会小!” “可是何新辞刚逃过一次啊,”严彭一偏头,“陛下还能像以前一样,以为他的锦衣卫他的镇抚司,固若金汤么?” 如果说这一件事就瓦解了方效承对锦衣卫的信任那纯粹扯淡,但这件事还没过去多久,他倒也不至于那么健忘,这么快就好了伤疤。 “先别说这个了,”邹季峰道,“先把这些个考题的来源摸清……算日子考题应该早已封上了,让师父改变是不可能了,只能咱们多做一些。” 抓住那些卖考题的是个轻松且不用过脑子的活,但一层层往上追查就不那么轻松了,往往几个时辰下来,一点成效都没有。不过严彭在湖州,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长时间的工作后依然无功而返的情境,看起来平静得很。 这项工作确实麻烦,于是他想到了锦衣卫。结果去了一趟方俞安那里才知道,常安出远差了,没有两个月应该回不来了。 “我这里人手也有限,应该帮不上你什么。”方俞安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把自己能想到的路子给了严彭,“你去试试,有没有结果就两说了。” 严彭看了看那张纸,半天没说话,末了才犹豫着问:“殿下这人……怎么,怎么多是歌月楼里的呢?” 见他有意要问,方俞安也不藏着掖着了:“何新辞那个案子里的木儿,你还记得么?她就是这么被找出来的。有时候,这种地方比一些王公贵族家里可热闹。” “那她后背正中的那块刺身,殿下也该知道罢?就不作甚想法?” 方俞安一抬眼,正对上严彭的目光,竟然有些害怕起来。不过只是一瞬,随后他轻笑道:“怎么,刺身有甚含义么?” 见他装傻避重就轻,严彭也不再追问:“我亦不知,只是来请教殿下的。” 好好的女子,找人嫁了,不比在这种地方没落个贱籍好太多?干嘛非要往这躲?除非是这里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能让她非常信任,以至于忽略了贱籍。 现在看来,歌月楼的年头也不短了。 “也正好,”严彭转移了话题,“这次在歌月楼确实有卖考题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在青楼里做这种事的。” 方俞安配合地弯了弯眼角。 “那多谢殿下了,今日叨扰。” 他刚起身,却又被方俞安叫住:“你忙了一天罢,吃过饭没?” “……劳殿下关心,只是公务还是要紧的,要辜负殿下好意了。” 可能是听见了方俞安关于吃饭的召唤,严彭还没走出王府大门,就看见一道影子从外墙翻了进来。而对方毫无做贼的自觉,见了他还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诶,你是那天那个……算了,长安呢!快叫他来!” 严彭看着钟雨眠,总觉得方效承嘴里的蕙质兰心不应该是这样的。 “常镇抚出远差去了,大约要两个月能回来罢。”严彭道,“郡主来拜访,怎么也不叫人提前通报一声,如何翻墙就进来了。” 钟雨眠一摆手:“那多啰嗦!罢了,长安没在这,也没人陪我切磋……走了!” 于是她便顺着来时的路,又翻了出去。 严彭原地站了一会,总觉得这种事应该告诉一下方俞安。 结果方俞安十分平静,连眼神都不分给他一个:“这武宁郡主随便惯了,前两天小长安在这,摸清楚了我这的情况与地势,已经可以来去自如了。” 还没娶进门呢就这么宠爱,这娶进来了,那得什么样?严彭默默担心了一下。 然而日头没给他多少时间去担心这些,他还有查不完的人,办不完的事。 这样的忙碌一直持续到会试开考。 “时刻注意着贡院那边的动向罢,”邹季峰轻叹一声,把成堆的卷宗往旁边推了推,“我们也尽力了,至于里面到底是个甚情况,只能看师父了。” 严彭一点头,假装是去上令下达,其实是直接从后门跑路,回家赋闲去了。 不过这并非他有意赋闲,是戚逢回来了。 戚逢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刚娶的妻子一起。不过可能是他这个人的问题,他身上看不出一点新婚的喜悦,反而是更深的担忧。 “这倒卖火药的地方牵涉太多,现在除掉为时尚早,”严彭把他的东西放在那,“完璧归赵……等时机成熟,我们就能一举连根拔起。” 戚逢点点头:“我算了日子,近日要科举,所以这才匆忙赶回来。” “现在贡院是锁着的,我们不清楚里面的境况,但好在我们并非全无准备,就看他们如何行动了。” 不过戚逢关注的好像也不是这件事,因为他看起来依然坐立难安。 “山秋,你这是怎么了?” 戚逢不太会说谎,一说谎脸上就通红,而且磕磕绊绊的,一听就听出来了。所以他把脸都憋红了,半晌才来一句:“令妹……过得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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