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彭:“……要不我再去给你们俩买一盒桂花糕?” 两个人的筷子都没松,食盒里只剩了一块雪白的还飘着香气的桂花糕。 方俞安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北原没大事,齐汝钧太会夸大其词了。我今日看那军报,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原要全军覆没了呢。” 严彭接过齐汝钧写回来的私信:“看起来,确实没甚大事……那赵天明一去,岂不是出事了?” “不会,那位统帅有的是法子让他闭嘴。”方俞安笑笑,“何况这一趟犒军督战,两边都晓得是做甚去了。” 严彭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而那边两个人已经因为桂花糕打起来了。之前他还不太习惯,如今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反正这俩人加一起还不到四十岁,都是小孩,因为甚打起来他都觉得很正常。 齐汝钧不过是在北原吃糠咽菜实在太苦了,伸手管京里要钱。而赵天明估计也是过得拮据,才准备去走这一趟,双方各取所需,不会出太大乱子。 然而赵天明已经与方晏清表明态度一事他们不晓得,所以这会,都还以为指挥使是个可以争取的清流呢。 “唉,好不容易才从赵殊那里挖出来一些,这下好,不知道有几个钱能被用在军饷上。”常安抢输了桂花糕,闷闷地坐在一边,“严玉声,你一点不心疼吗?” 严彭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心疼也没有用,”方俞安把信收起来,“这些事都不新鲜,能有甚法子?” 一块桂花糕实在太小了,钟雨眠几口就没了,此时眼神幽怨地盯着食盒:“要是国库里银子再多些就好了,那样也用不着为了这点军饷整天争来争去的。” 她这话落到地上,屋里一时沉默。 “边疆的将士还不够分,还得先被京里这些人瓜分一通……”钟雨眠嘟囔着,“我在商原长大,那点白糖都送上战场了,哪里舍得吃这么甜的糕点!” 严彭轻笑:“哪里找银子啊?现下年年赈灾要钱,军饷要钱,宫里的开支要钱。就算是让朝中的人都扯着脖子喝西北风,又能攒出来多少?” 国库没了钱粮自然是收税,可百姓们一年到头就那么一口粮食,还得交出去,让人家如何活? 钟雨眠不甘地撇撇嘴:“只消高瑞削减他平日一半的开支,阿爷和齐汝钧,都能直接打到大泽去了!” 常安一惊,顺手把食盒的盖子扔向她:“你要不要命!” 钟雨眠一把接住,虽然不说话了,可看起来仍是气得不轻。 “这些不是现下能办好的事,”方俞安道,“还是先做好眼前事罢。” 也是,路要一步一步走。 晚些时,常安与钟雨眠各自告辞,不过方俞安看了一眼仍埋头卷宗的严彭,觉得他可能是要坐化了。 “诶,起来,”方俞安拍拍他,“总这么坐着你该四体不勤了!你平时在御史台也这么坐着?” 严彭懒得理他,任由他在旁边聒噪。 方俞安无法,只得一下抽走他的笔。 严彭无奈地抬眼:“殿下,你今日怎么如此之闲?” 方俞安一愣,随后理所应当:“你累坏了怎么办?” 严彭看上去想对这等幼稚行为说些什么,然而吉祥忽然进来:“王爷,有人来了,他说自己叫卞修,还说一定要见见你和玉声哥哥。” 卞修在看上去有可能漏雨的偏堂里,着实有些牙酸。 方晏清那里,恨不得一个门房都镶上金,哪会有如此穷酸又破败的地方!明明都是皇子,差距竟然如此之大么? 没一会,他就看见了他想见的两个人。 他忽然想起刘凤枝先前与他说的,他这两个学生站在一起,就是少年意气四个字。就好像……好像无所畏惧一般。 几个人分主宾落座,可卞修一时心绪难平,竟然说不出话。严彭看了方俞安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疑惑,便开口道:“卞大人,您来此有何贵干?” 卞修是户部主司,不大不小一个官,方晏清那边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这边肯定不是没事闲的,但单这么看,还看不出他到底想做甚。 “之前一直听恩师说,严玉声如何,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啊?严彭迷茫地与方俞安对视一眼,这人怎么了,突然跑这来感慨这些? 不过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于是方俞安轻声道:“卞大人,您今日此来,不单是为了看看我家玉声是何等风采罢?有甚事,还是明说了的好。” 严彭瞪他一眼,什么我家玉声,像不像话! 卞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五殿下,可晓得赵天明将去北原犒军一事?” 方俞安点点头。 卞修的眼眶竟然有些泛红,猛地站起来,紧接着扑通一下,跪在了方俞安面前:“五殿下,我大周的生死安危,可全靠您了!” 啊?方俞安连忙起身,想把人扶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卞修极其固执,就是不起:“五殿下可知如今的国库是何样子?” ……这个还真不晓得。 “虽然有亏空,但还不至于一次犒军就把底子都败坏光罢?”严彭试探道,“卞大人为何如此着急?” 卞修竟然是真的流泪了,无限感慨似的摇着头,一时声泪俱下:“国库再经不起折腾了!那明面上的账……都是……都是改了的!现下赵殊的那点东西,连三个月的亏空都补不上,赵天明又要借犒军拿钱!” 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晓得的。方俞安一惊,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然而他也隐隐意识到,北原可能并不像齐汝钧折子里那么严重,但也绝不是私信里那么轻松。 “五殿下,北原将士们还等着军饷,燕云那么多百姓还等着朝廷的钱粮啊!真的再经不起他们贪这一次了!”卞修说到激动处,竟然有些破音,看着确是真情流露,“五殿下,您一定要想法子阻止赵天明啊!” 严彭同样面色凝重,他与方俞安交换了个眼神,心里有了主意:“卞大人,别怪我说话难听。如今朝中形势想必您也清楚,咱们两边虽不是水火不容,可到底没有相互往来的先例……” 我们凭什么信你。 卞修虽然哭得凄惨,好在理智还在:“严玉声莫非不信我的诚意?好……我把户部的账册给你们看!你们都是聪明人,看看就晓得,大周已经被这群人蛀到甚地步了!” 说着,卞修起身便要拿,结果被严彭和方俞安一人一边同时给按住了。 “卞大人不必如此,”严彭道,“户部账册非是等闲可看的。您还是收好,别叫旁人发现了。” 卞修脸上泪痕未干:“那,你们……” “卞大人对朝廷,对大周的忠心我们已经晓得,不必再如此。”方俞安道,“如果国库已是难以支撑,我们自然义不容辞。只是……赵天明何许人,陛下对他甚为青睐倚重,我们贸然提出此事,恐怕会被陛下斥责。” “没错,”严彭跟着帮腔,“卞大人在四殿下那边应该晓得,赵天明到底有多大份量。” 卞修苦笑:“我在那边也不过是个陪衬,不过是想在衙门里过得安稳些罢了……赵天明确实势大,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五殿下求援。” 严彭哭笑不得:“卞大人您看,我们这哪有能制衡住赵天明的人?” 卞修顿时红了眼眶,那神情几乎如同马上要奔赴战场一般。严彭暗叹,不得不说,这位卞大人动之以情的功夫确实炉火纯青。 方俞安挪开眼睛,他最受不了这种煽情的功夫,没等对方如何呢,他先败下阵来。 卞修见他逃避,于是立刻转向严彭,竟然又一次跪下:“玉声,玉声你是恩师的得意门生!你难道忘了恩师的教诲了吗?!众生皆苦,为官当为民请命啊玉声!” 方俞安闻言,忽然有些喘不过气,心里闷得慌,而且出离地有些恼火。 于是他不由分说地把卞修拉起来,还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严彭:“卞大人且回,离赵天明离京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慢慢来。” 卞修不再说什么,他已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能办的也办了,结果如何,他决定不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阵秋风吹过,他觉出了从未有过的冷与痛。 他走后,两个人在不断透风的屋里待了许久。 末了方俞安开口:“你打算如何办?” “赵天明这些年看起来不偏不倚,想不到这次竟然要找投名状了。”严彭轻笑一声,“他是一定不缺钱的,既然把户部的人都逼到咱们这边了,那就是想在方晏清那边立一大功了。” 方俞安没言声,静静地听着他说。 “既然如此,那他肯定不是一日之功。”严彭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那么之前他在做甚?真的是一直中立了?他该不会那么傻……恐怕两边都帮过,这时候才做决断。” 严彭的思维并不是那么跳脱,他现在还不太敢想象,内阁首辅与锦衣卫头子勾结的场景与后果。 “那么这些年他手里肯定不干净。”严彭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猛地站起来,“我想法子去查查,弄得动静大一些,就算陛下让他去,北原或者燕云也不会同意的。只是有些冒险,可别无选择了……殿下看呢?” 方俞安还是不言声,不知道是不是这屋里光线太过昏暗,严彭总觉得他的脸色格外阴沉。 “殿下?殿下?” 方俞安终于幽幽地抬起头:“你还真打算办?” 严彭有些疑惑:“那,那否则呢?” “还否则?”方俞安直接被气笑了,“听卞修的意思,好像这世间除了你严玉声之外没有别人能管得了这闲事似的!” 严彭一愣,不明白他这么大的火气从何而来。 严格来讲,方俞安不会轻易表现出愤怒,他太过内敛,又太过疏离,好像这人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多瞧上两眼。 其实相处时间久了,严彭也慢慢晓得,他并不是不想和这世间有些联系,只是不敢。 方俞安不是什么脱俗出尘的仙君,他只是个畏缩又冷眼旁观的人。 所以这样大的情绪的出露,严彭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严彭洞察人心的功夫了得,但他此时仍在一无所知地自毁招牌:“这如何是闲事呢,若是平日里他们贪一贪也就罢了,我们没法子。可现在不说内忧外患也是……” 方俞安摆摆手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我还能不晓得现在是甚时候?前些年还好一些,可现在,连京郊都有无人收拾的饿殍……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 严彭有些迷茫:“我,我怎么了?” “你不晓得,这件事你一旦出头,那方晏清一定会追着你不放!本来御史这位置就容不得错,你不怕这一下就把你毁了么?!” 方俞安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一句几乎带着轻微的回音。 然而严彭却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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