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殿下不怪罪,那我把这个归还殿下。”严彭拿出方俞安的私印,“一时情急,只好不问自取,多谢殿下宽宏大量。” 方俞安把私印拿在自己手里,猛地喝了一杯酒,那酒闻着香,但入嘴却是苦的。 “这个,不是我的名字,”方俞安道,“是当年花盏为我刻的。他说,无论我以后去到哪里,叫做甚,都得带着它……保平安的。” 严彭印时并未想太多,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印底是平顺安和四个字。只是雕刻之人手艺可能不太好,现在这几个字已经有些模糊了。 严彭笑笑:“殿下吉人天相,定会次次化险为夷,平顺安和,不负前人所托。” 他们俩在这夜话吃酒,而京里早就闹翻了天。 邹季峰从来没走这么快过,几乎要飞起来,跟在他后面的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一脚踩空后明日发丧。 京西的一条小巷里,深夜依然吵吵嚷嚷,连附近的狗都被叫起来了,此起彼伏地吠叫着。 邹季峰穿过人群:“京兆府尹在此,哪个还敢造次?!” 小院中终于短暂地安静片刻,末了中间的一个行脚商似的人走过来:“官爷,您可得为我等做主啊!” “你有甚冤情?” 行脚商脸上还有几道血痕,也不知道是谁挠的,他一抹脸:“官爷,我们几个兄弟是从燕云来的,给大户人家送些物事。可是京里道太多了,我们转晕了。到此时,这里面的人一下涌出来,争着要抢我们的东西!” “明明是你们先翻墙的!”一个男子正护着身后的什么人,“你们这些流氓,竟然还反咬一口!呸!” 此言一出,几个行脚商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邹季峰冷笑一声:“几位,我瞧这里只是普通的民宅,你们要的大户人家恐怕不在此处。” 刚才率先上前的行脚商心思急转,立刻道:“我们确实没找着门户,但是……但是那女子说要给我们带路了!我们这才找来的!” “放屁!我小妹如今才十三,还未出嫁,她如何会识得路!”男子大喝,“分明是你们对我小妹有非分之想!” 这下几个人的脸色更不好了。 邹季峰走近了些:“告诉你们,我是京兆府尹,这等案子没见过一万也有八百。劝你们……想好了再说话。” 行脚商一时方寸大乱,然而邹季峰根本不给他机会:“把这几个人都抓了,货扣下,回衙门!” “我看你们谁敢动!”行脚商一下护在那几辆马车之前,“就,就凭你!你晓得我们上家到底是谁吗?!他一挥手,你们都得没命!” 邹季峰一顿,而后适时地露出些谨慎的表情:“你们上家?是谁?” 行脚商见他退缩,立刻得意起来:“哼!我们上家可是京里锦衣卫镇抚司的人!正是那锦衣卫指挥使赵大人!” 邹季峰猛地攥住衣角,控制自己笑出来的冲动。 而行脚商丝毫不觉,自己上家要被他害惨了,继续耀武扬威道:“告诉你们!我们是打燕云府来的,这些个银子给去赵大人,到时候能换了不少好东西!你们……”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邹季峰打下卡他,“带人回衙门!” 小院恢复了平静,刚才那男子张望着他们走远,立刻回到院中:“可以啊十二,你这工夫比那些个女子都厉害!” 十二一改刚才哭哭啼啼的模样,露出一点狡黠的笑:“这些人如此禁不住诱惑,我似乎晓得是谁的人了。” 就在方效承还沉浸在五十大寿的喜悦中时,邹季峰的进谏,立刻让他如坠冰窟。 他沉默了足足一柱香,给邹季峰弄得七上八下,最后才轻叹一声:“如何到这个样子……邹少岩此次辛苦,李仁,按照……按照平日里的赏赐罢。” 于是邹季峰端着布帛和银子出宫时,心里是很没底的。 他这边算是封口费,不让赵天明的丑事闹得太大,那赵天明那边,皇上会如何处理? 继续宠着,还是不让他去北原了? 方效承这次是真生气了,脸色白得吓人。李仁在一旁看着,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骂出来。然而手里的军报依然是贴着鸡毛的急件,他只好硬着头皮举上去:“万岁爷……刚才北边,又来了一封军报,是,是齐大帅送来的……” 方效承接过,然而并没有他想象的甚胡人犯边一类的军情。只是齐汝钧说,如果国库实在转不开,那便不用银子了。 因为燕云府最近缴了一批不知道给谁送礼的车队,暂时勒紧裤腰带还够用一阵子。 虽然说着不用银子了,但字里行间却仍是讲述苦寒的边关,落雪了冻死人,没军饷饿死人……总之还是要钱。 然而现在方效承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李仁,把赵天明给朕叫来……要快,别叫旁人晓得。” 吉祥打着哈欠开门时,天才蒙蒙亮。当他睡眼惺忪地勉强认出了叫门的人时,确实有些惊讶:“呀,邹大人!您,您这是……” 邹季峰把皇上刚赏赐下来的东西放到吉祥手上,紧接着就要往里走:“陛下赏的,给你们家王爷了,免得整日穷得揭不开锅。” 吉祥:“……” 谢谢您,邹大人。 “你们王爷呢?起来了没?” “王爷昨晚上没睡,一直在书房来着。” 邹季峰对于这等仗着自己年轻就作贱身子的行为见怪不怪,他也年轻过,现在隐隐有些病的地方,都是少不更事的病根。可就算言传身教也没用,年轻人嘛。 唉!年轻真好! 邹季峰有急事,压根也没想过方俞安在书房里会做什么,毫无戒备地推开门,然而入目的却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格外眼熟。 “昨天晚上玉声哥哥就来了……”吉祥缓缓地补上后半句,“然后没走。” 严彭说果酒不醉人,但也不知道是这酒不纯还是怎么的,方俞安睡着了之后就再没起来过。他本来想把人搬到一个舒服些的地方睡,但显然没成功,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和他一起瘫在桌案上。 于是邹季峰看见的,就是两个堆叠在一起的人,旁边还有一片狼藉的夜宵残骸。 虽然方俞安这样勉勉强强可以被吹嘘成真性情,但……这也太真了,邹季峰完全不记得自己上一次醉成这样是甚时候了。 “诶,醒醒醒醒!”邹季峰拍拍严彭的脸,“都甚时候了,你倒好,还睡得着觉!” 严彭迷茫地坐起来,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为甚在此:“师兄?事情如何了?” 邹季峰神色凝重:“不好说,我适才出宫时,陛下赏赐了好多东西,像封口似的……” “当然要封口,”严彭轻笑,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了方俞安,“赵天明是他只能倚重的人,若是被这一下贪腐给弄下去了,陛下可就不高兴了。” “那怎么办?”邹季峰有些着急,“万一陛下心一软,还是让他去北原呢?” 严彭摇摇头:“陛下不会的,毕竟北原已经乱起来了。” 邹季峰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然而他似乎不打算再说,只是起身把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方俞安身上,又转身对吉祥道:“殿下昨夜饮了些酒,估计一时醒不过来,好好照顾他。” 言罢,他便走了出去。 邹季峰一直跟着他,直到走出了王府大门,他才开口问:“你如何对这五殿下如此上心?这回北原,你是不是要去?” “去北原的话,路过宛县,我便可以趁机走一趟了。”严彭忽略了他第一个问题,“而且到燕云那边还有些事。” “你这是要去写折子?” “没错,趁陛下还没反悔,赶紧把此事敲定。” “你不怕……到时候风口浪尖上,五殿下也陷入僵局吗?” “怕甚,无论是我写折子,递折子,那五殿下不是一直醉酒未醒么。” 邹季峰打了个哆嗦:“你,你早就想好了?” “我与你说卞修找来一事时就想好了。”严彭轻声道,“只是难免会有些差错,师兄还不能放松警惕,比如从燕云来的那些行脚商,到底是哪里的人,此事还需师兄帮忙。” “这是份内之责,”邹季峰道,“但是燕云那边……” “陛下此时该收到齐大帅的军报了,”严彭一笑,“那么他绝不会再让赵天明去。” “燕云的仗都打做甚样子了,你还敢如此明目张胆!”方效承的胸口剧烈起伏,看起来气得不轻,“赵天明啊,你太让朕失望了!” 赵天明端正地跪着,一动不敢动。 方效承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连李仁也没留下,此时只得自己走下去,举着齐汝钧的军报,几乎要糊在赵天明脸上:“你自己看看,北原都是甚样子了!” 赵天明接过军报,方效承叹了口气:“天明啊,难道朕平日赏你的不够么?你还要如此揽财?燕云在前线,这会怕是早已千里无鸡鸣,你真以为是甚福地了?!” 然而赵天明反应寡淡,甚至脸上神色不变。方效承气不打一处来:“七十万两银子,若是直接送到齐汝钧那里,够他一个冬天的军饷了!再者,燕云甚形势,你竟然还能搜刮出那么多银子来?赵天明,朕真是看错你了!” 赵天明看上去想辩解两句,然而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有人想让他栽跟头,他暗自愤愤,那会是谁?高瑞么?不可能,他没这么蠢,跟银子过不去。 “燕云你也别去了,朕另派人罢。”方效承一甩袖,“真是太让朕失望了!你给朕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赵天明没敢怠慢,只好悻悻退了出去。 七十万两,再加上邹季峰昨晚上扣下的五十万两,总共竟然有一百二十万两!方效承摸着自己的心口,竟然跳得有些慌乱。 去年国库一年的收入才五百四十七万两,这还入不敷出呢。谁知道一个边境上的燕云,竟然能一口气拿出将近五分之一的量来孝敬京里的人。 这是有多大的能耐,是要富可敌国了? 然而事实是,并没有富可敌国,只有燕云府下的百姓民不聊生。 虽然齐汝钧那边按下来抢着给京里上供的人,暂时缓解了军饷,然而还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说不准哪天就会断粮。 北寒关还要去,军饷还要发,只是得找个稳妥人。否则燕云那边已经有暴乱了,赵天明再去,纯粹是嫌这乱局不够乱。 于是在下午时,方效承看到了严彭的折子。 李仁看着方效承的脸色越来越晴,晓得应该是有些问题迎刃而解了。 “这严玉声确实是个人才,”方效承把折子放下,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李仁,你去问问他的底细,若是可靠,那此次恐怕还得赖他去与齐汝钧主持大局。” 李仁领命而去,殿里一时静得可怕。 方效承缓缓平复了气息,忽然惊觉,自己在看到折子时竟然有一丝说不上来的熟悉。可他又不晓得这感觉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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