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安看上去在看文书,但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是直的。 常安从窗户一跃而入,在他眼前挥挥手:“诶,傻了?没有严玉声茶不思饭不想了?” 方俞安拍开他的手,试图继续看文书。 “别装了,”常安抢走他手里的文书,“硬逼着自己多难受啊!跟我说说,严玉声哪好了,能让你思慕到这种地步?” 不过方俞安是真的没在想严彭那边的事。 “你这些湖州的账,确定都是真的么?” 常安一愣:“是,是啊,我亲自找的……怎么了?” 方俞安的心沉了下去:“你看这个。” 常安凑过去,那是湖州档案里一次关于修筑堤坝的记载。乍看上去倒没甚特别,只是如果仔细观摩就能发现猫腻。 “甚石块沙砾要十万两银子?!”常安失声叫了出来,“哪个不要命的,账都不会做!” “这还是官府档案里的,”方俞安道,“这深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如何说?” “你看这个堤坝,是何时修的。” “去,去年……妈了个巴子的!有人坑你!” 方俞安眉头紧皱:“不止是我,是想把近些年在湖州的人一齐拖下水。” 常安像是牙疼,然而半晌他叹了口气:“好在现在陛下没空管湖州的陈芝麻烂谷子,暂且可以放心……” “但愿如此,但是,”方俞安轻叹,“这总归是个隐患,迟早要爆发出来。” 常安焦躁地挠挠头:“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咱们今年诸事不顺呢?” 方俞安摇摇头:“我觉得还挺顺的,只是事比以前多了,难免会出乱子。” 常安眯起眼:“你这话怎么还和严玉声一个味儿呢?我看就是他闹的,好好一个王爷,非让他磋磨为老学究了。” 方俞安一抬手,十分疲惫似的:“我好不容易才不想他,你给我闭嘴。” “哟,护短啦?”常安一笑,“说真的,我跟你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哪次外差你如此担惊受怕啊?严玉声这小白脸还怪有魄力的,迷得你神魂颠倒。” 回答他的是一个正好砸在他脑袋上的橘子。 常安不在意,接住就顺手扒开吃了:“我说正经的呢,俞安,你对严玉声,真和别人不一样!” 方俞安把账放回书架,闻言回头:“就那么明显?” 常安:“……?” 刻意的?常安这下更来劲了:“快快快!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诶哟怎么着,是要做明君忠臣啊?” 方俞安瞪了他一眼:“你嘴漏吗?什么话都往外说!闭嘴,哪凉快哪待着去。” “不交代?”常安一挑眉,“在锦衣卫面前你还敢拒不交代?那我可去问严玉声了,到时候你别后悔。” 北原的风雪太大了,严彭觉得自己后背嗖嗖地窜凉风。 他们一行人如同散财童子似的,一路撒军饷一路向北寒关走。最后还是文远拦了下来,不然北寒关的将士今年恐怕又得挨冻了。 翁洪是行伍出身,见不得将士吃苦,此时在营地恻隐之心泛滥:“天寒地冻,将士们太过不易了!” 齐汝钧惯会故作玄虚,有的说成没的,但只有一点他没说谎——北寒关,乃至整个北原,马上就要打空了。 正经的防卫军还好,尤其是这些县里的兵士,十二三岁者有之,年逾六旬者有之。甚至严彭还在那一群伙房的人里,看见了不少女子。 “北原竟然打到如此地步了?”严彭悄声问文远。 文远就是燕云本地人,在行伍里摸爬滚打,对文人的印象只有军队里管账的,于是和严彭搭话时语气里也带着些不耐烦:“要不然齐大帅紧着要军饷呢,就是打不下去了嘛!” 严彭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目光忽然落到营地外的辎重车上。 # 北原
第25章 这个营地里县里很近,不时会有些百姓来这蹭一口饭吃。先前长官还管一管,可最后,县里除了老弱就是妇孺,也没法子管,只好放任去了。 不过可能是这些天行伍里也没甚可吃的,好容易来了一队辎重,县里的百姓便闻风而动。 起先只有几个女子偷偷摸摸地在往口袋里装粮食,后来发现没人管,胆子也就大起来,辎重车旁边的人越聚越多。 “你们,不叫人去管管?”严彭道,“他们搬空了,那北寒关的将士吃甚?接着喝西北风吗?” 文远回头一看,面露难色:“这……” 严彭轻笑一声,没再与他讲话,而是直接去了营地的中军帐。 片刻,翁洪和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看起来脸色都不太好。 你说,赶他们走吧,那也太没人情味了。毕竟北原军就是为了保护北原的百姓,连饭都不让人家吃,那还有甚意思。 可不赶他们走,严彭说的也对,那北寒关的将士还接着喝西北风? 营地的将军虽然身经百战,可此时还是犯了难。 百姓们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着,收敛了一些,可依然都围着那里,其中不乏还淌着清鼻涕的小孩子。 “前些年修缮北寒关,军民就不晓得殁了多少,如今又要和胡人打……”翁洪一改平日的粗声大气,“何时是个头啊!” “在下这倒是有个法子,”严彭走出来,他脸上看不见一点血色,可能是冻得,“以物换物,让他们拿出些东西来交换。最好是铁器棉布,这样我们也不算损失。” 将军失笑:“这甚法子……他们现在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有……” “将军不妨去试试。” 翁洪打量他两眼,总算意识到,这文人可能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将军半信半疑,可最后还是决定一试。 这一试可了不得,不少百姓竟然连铁犁都拖出来的,在大雪铺满的路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锈痕。 翁洪一时有些惊讶:“他们……他们这是……” “赋税徭役无度,今年的麦子还没割下来,赋税倒先收了两茬。”严彭的声音有些飘忽,听起来比这里的天还冷,“而北寒关年年需要徭役劳工,家里的劳力都走了,麦子就烂在地里。” 翁洪看着他,而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更远的百姓身上。 “家里没有粮食,耕牛又被卖了或是被胡人抢了,那铁犁自然是最无用的东西。”严彭呵出口白气,“若是铁匠铺还在,倒还可能有用处,可惜……前线征兵紧,连他们都不放过。” 翁洪一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愤愤地接话:“若非胡人横行,北原哪里会如此惨烈!若我说,就该一鼓作气撵到胡人老巢去!” 严彭轻笑一声:“可后备粮草又该如何,难道还要再征这些老弱妇孺去前线么?况且胡人并非说灭就灭,最多安分五十年,又起边患。” 翁洪一时说不出话,他想仰天长啸两声,就好像这样能宣泄掉心中所有的不平似的。 “看来就算是当年的白家,也没能保住北原五十年的太平。” 接下来几天他们走的都是官道,没敢再绕去县城,就算是到驻地,也是能快则快。 严彭不清楚,反正翁洪是看够了惨象。 然而这天日暮时,文远却说前面有个村子。 “我们这么多人住进村子?”翁洪一挑眉,“文参军,你说笑罢?” 文远摆摆手:“只是人进去暖和一宿,否则我瞧着这天……今夜有场大雪,在外面露宿还不得出人命啊?” 翁洪瞟了一眼严彭,对方没看他,虽然嘴唇都冻青了,可还是遥遥地看着一望无际的雪原。 倒也是,翁洪暗想,就这文人的身板,这种天气,一宿就挺了。 “那边,是不是快马?”严彭忽然问。 文远抬头看过去,惊喜道:“对!那是齐大帅的传信兵!不过他如何会走这条路?他不应该在北寒关么?” 然而走近了文远才发现,那传信兵满身血污,脸上还有伤痕:“文参军——” 文远一时怔愣,喃喃道:“小六,小六之前可是夜不收啊……如何会……难道大帅出事了?” 小六几乎是摔下的马,好在文远扶了他一下,没让他五体投地。 “文参军,这是不是辎重的车队!”小六十分急切,“是不是!” “不错,你要说甚?” “北寒关,北寒关……”小六像是想起了甚可怕的事,眼神竟然有些散,“北寒关,破了——” 文远后背一凉,再看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上一次北寒关破,胡人直接打进了商原,在那把皇上围了几个月险些亡国。怎么才八年过去,又破了一次?! “大帅呢?!大帅如何了?” 小六喝了些水:“咳咳……大帅命我点烽火,可是北寒关的烽火台全被胡人占了,等我再回去复命,那里已经全是胡人……大帅不知所踪。我只好去沿线各部传信,烽火作废,军报换为檄文。” “做得好!”翁洪拍拍他的肩膀,“现下胡人只在北寒关?” “他们折损了不少人,还在修整。” “地图!”翁洪大喝,“文远和我说说,现下北寒关沿线还剩多少兵力。再传信时告诉各位将军,北原军目前由我接管,找到齐大帅为止。圣旨给你,自己看看。” 这是出发前方效承给他的圣旨,告诉他在必要的时候接管北原军。可翁洪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必要时候! 在文远的一再劝说下,翁洪总算命人敲开了一家门,进到屋里烤着炉火商讨对策。 这种事严彭掺和不上,就算他有心要说,这一群人里也没有能听的。所以他干脆坐到一边,看着灶房里一个女子和两个小孩。 严彭揉了揉动僵的脸,搓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来:“打扰了,只是前线战事紧急,不得不如此。” 女子应该还没有出嫁,有些羞涩似的。两个孩子倒是不怕生,立刻凑过来:“大哥哥,是胡人要打过来了吗?” “不会的,”严彭轻笑,“你们见过胡人吗?” 两个孩子齐刷刷地摇头,不过一个稍年长地立刻出言:“但是旁边的李大娘肯定见过!” “嗯,为甚这么说?” 女子把两个孩子拉回来:“小孩子不许乱说,胡人是甚好东西么……李大娘时常进山采药,卖到燕云去,只是路走得远些罢了。” “唔,她住在你们邻家?” “不错,就是旁边这个院子。” 严彭有些疑惑:“那里确是有人的?” 女子点点头,不过看起来不想多说,转身去看着炉子上的水了。 严彭心思一转,只好稍拾掇了一下自己,摆出笑容走了过去,准备出卖色相。 实话说,严彭并不算特别英俊,可要是有人有那个厚脸皮,一直目不错珠地盯着他看,那么就一定会发现其人很耐看。 而且耐看是一方面,他若是笑着,就非常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从而趁其不备一刀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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