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果然上钩,此时两颊绯红,连头都不敢抬。 “那位李大娘白日里都不收拾院子么,怎么这会就回屋去了?我见他们院子里没人啊。” “她,她时常进山采药……又会,会到燕云的药铺里……所以,所以有时会不在家。”女子话都说不利索了,“而且她丈夫,卧病在床……她不常出来的。” 这么忙,那院子里竟然还干干净净的,看来这是个贤惠女人。严彭轻笑,难道她们家里不止她一个人? “而且,李大娘……这里有些问题。”女子点了点自己的头,“有时会在半夜的时候,听见……听见旁边有动静。还有,我是听我爹之前说的……这条路,不能晚上走……这里的山神,专门在晚上吃人……” 严彭笑笑:“莫怕,不过是些怪力乱神之语,走夜路,难免会出差错。” 女子却摇摇头:“这些天,我时而在半夜看见有黑影走来走去……可能真的是山神……” “就这么定了!”翁洪突然抬高了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现在就出发!” 文远拦住他:“翁将军,天色已晚,我们就是走也走不了多远,又要扎营,不如在此先歇一宿罢。” 可能翁洪贻误战机而被贬的事是真的,他闻言立刻变为翁大钟:“军情紧急,怎可如此怠慢!” 说着,他还给严彭使眼色,让他跟着帮腔。 严彭一笑:“翁将军,文参军说得对,走不多远又要扎营,我们不差这一段路了。” 翁洪瞪了他一眼,只好愤愤地坐下。 文远说得不错,没过一会就下起了雪,还刮着大风,估计这会出去,也得被风雪给吹跑。 夜幕就这样降临了。 “甚吃人的山神,我看啊就是一步踩空摔到山沟里了。”翁洪裹着衣物,对严彭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你怎么如此闲?” 严彭一摊手:“那不恰好说明,这里需要修修路么?” 翁洪:“……” 好像有些道理。 “而且啊,吃人的不一定是山神,”严彭神秘一笑,“也没准就是人呢。现在仗打到这个样子,可不得人食人了。” 翁洪没接话,总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 熄灯后,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鼾声。 文远依然睁着眼,等听着所有的气息都慢慢平静,他才极缓地起身,一闪身出了门。 然而与此同时,屋里忽然坐起了两个人。 翁洪与严彭惊疑不定地对视片刻,随后默许了对方的存在,一同跟着文远出了门。 风雪小了一些,连惨白的下弦月都露出来了,所以外面格外明亮。只见文远无所畏惧地走在这吃人的夜路上,似乎在等着甚人。 翁洪狡黠一笑:“严玉声何时怀疑上他的?” 严彭没回答,而是反问:“翁将军呢?” “那传信兵来时,连你都老远就看见了,他一个燕云长大的人,如何看不见!”翁洪道,“齐汝钧的领兵布阵若是被胡人打垮了,除了有内奸,我真想不出还有甚别的理由了!” 他话音未落,寂夜里忽然响起一声毫无掩饰的开门声。两人一看,是那李大娘的屋门开了。 然而她似乎没看见门口的文远,只是自顾自地洒扫院子,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看上去就不太像个正常人。 “这人怎么回事……”翁洪道,“大晚上的,这是做甚?” “翁将军还记得我说过的,吃人的夜路么?”严彭轻声问,“我猜啊,恐怕是被我们撞上了。” 翁洪一皱眉:“我听那女子说,这段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晚上走,她一个老婆子……” 似乎是为了回应翁洪的话,那边的路上闪过几个黑影。 “下弦月,夜不收,荒郊林地野坟头……挖心髓,凿白骨,劝你莫走人间路……” 翁洪愣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这声怎么跟招魂似的,她唱甚呢?” “黄金钱,流纹银,引你锦衣好还乡……请君听我细细唱,留得百年万年长……” 李大娘可能上了年纪,声音有些沙哑,伴着阴恻恻的小风,听起来格外瘆人。 然而文远似乎已经习惯了,还艺高人胆大地推门进了院子,俯身对李大娘说了些什么。而后对方那瘆人的声音总算停歇片刻,继续安安静静地洒扫。 “是胡人找人时唱的,”严彭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找北原的夜不收。胡人唱起来比这还要瘆人……心智不坚的,自然被诱过去,交待净了情况,死得痛快。” 翁洪也顾不上为什么严彭一个好好的京官会对胡人这么了解,他只觉得遍体生寒:“这么说,这老婆子私通胡人!” “谁晓得谁私通呢,”严彭轻笑,“且看看,他们到底是如何在齐大帅的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的。” 文远进去没过一会,屋里便亮起灯来。翁洪拍拍严彭,示意他等在这,自己要过去看看。 “将军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严彭一下站起来,远处的几个黑影似乎动了动,“你我只是过路人罢了,且瞧瞧他如何对付我。” 翁洪:“……严大人,真是胆识过人。” 于是两个人就不要命似的大喇喇地走在雪地上,而李大娘似乎听见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满是褶皱的脸上堆出一个骇人的笑:“二位,歇歇脚吗?” 然后她就自顾自地笑起来,那声音像是生吞了几根锉刀,听着就觉得气息不畅。 翁洪作为一个武将,此时义不容辞地挡在严彭前面,谨慎地进了院子:“大娘家里有人?” “有,有我们家的那个……卧病在床,见不得人啦……” 严彭皱起眉,卧病在床他晓得,见不得人是甚意思?难道浑身生了脓疮?那不是天花么! 屋里的灯刷地灭了。 翁洪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他的刀出鞘时却正好打开了一支箭,再晚一些,他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金石碰撞的声音在寂夜里格外明显,旁边他们暂住的屋子立刻亮起了灯。然而刷地一下,翁洪甚至还没看清是甚东西,灯便灭了。 “备战!捉拿文远!”翁洪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最开始的几个黑影快速靠近,然而他们像是地里的庄稼接到了天上来的甘霖一样,忽忽地长起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奶奶的……”翁洪低骂一声,“严玉声,现在是生死有命,你若是没了,别怨兄弟我力所不及了!” 然而严彭似乎很镇定似的:“他们不会杀人,这么大阵仗,多半是接文远走的。把他放出去,我们自然没事。” 雪夜获得了片刻安静,或是死寂。 末了,翁洪啐了一口:“这么多年,老子第一次打退堂鼓!” 胡人太多,而且不晓得他们到底有多少人,现在除了让路没别的办法。 翁洪缓缓收起刀,让开了一条路。然而严彭却忽然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里:“将军若是有时间,把这个送到宛县莫家药房后面第三家的主人手上。” 翁洪还没反应过来,黑影忽然动了。 翁洪刷地一下抽刀,然而那群黑影像是一群饿狼,不知道已经蛰伏多久,此时一拥而上。 严彭后退几步,他感觉到身后有人,不过没管,只是慢悠悠道:“咱们用些文明手段,我老实和你走,你也别找我麻烦。” 文远冷笑一声:“文人真是麻烦!” 严彭一笑,刚想说些什么,然而后颈一痛,彻底晕了。 文远像扔刀似的直接把人扔到一个胡人手上,大喝一声:“翁洪!快住手!” 翁洪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到底发生了甚,一时怒气冲天——严彭这疯子!他那小身板能扛到北寒关吗! 然而文远似乎有些怕他这样谴责的眼神,底气有些不足:“此事……此事已经败露,不过和这老婆子没关系,你们别难为她。” “这会想起来了!”翁洪不甘心地把刀一收,一脚踢开一个胡人的尸体,“你背叛齐汝钧的时候若是有这份良心,北寒关现在还好好地在我们手上!” 文远懒得与他多说,冲胡人打了个手势:“早晚有一天,你的脑袋会被悬在燕云的城门上!” 那群胡人撤得极快,眨眼间密密麻麻的黑影就消失在了雪夜中。 “跟着,”翁洪低声吩咐,“不过别跟太近,严玉声肯定给咱们留记号,不怕的。” 然而一边的李大娘似乎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依然在一边乐呵呵地问:“要不要进来歇歇?” 翁洪重重叹了口气:“进去看看。” 屋里有一股救不通风的霉味,而且还有一股什么东西腐烂了的气味。翁洪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然而已经迟了,他已经一步踏进了内间。 他手里只有一条火折子,然而这足以让他看清这一间小屋里的景象。 屋里除了一张矮榻什么都没有,连窗户都糊上了,是真正的家徒四壁。然而那一张矮榻上却躺着一个……一具白骨。 不止如此,矮榻下面,还堆叠着不少骨头,白花花一片,还有两个头颅直勾勾地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像是含着无尽的怨毒。 翁洪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一时闪过无数想法,然而他身后厉风一闪,他本能地架住了后面来的刀,竟然是李大娘! “你来……做我的丈夫……哈哈哈哈……” 翁洪一下卸了他的刀,将她绊倒在地,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腿软。 “将军!”属下跑过来,“我们找到了这个。” 翁洪接过,那是一块腰牌,竟然还是白家军发下来的,现在谁拿算谁谋反。 “夜不收……他丈夫之前是夜不收!”翁洪十分惊讶,两步走到矮榻前。 那具完整的尸骨应该有些年头了,然而骨头上的刮痕依然清晰可见。翁洪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他以前还在北原时听过的……胡人抓到了这边的夜不收,往往不会直接杀死,而是…… 虐杀。 那这具尸身,大概就是被生剥了皮,活抽了筋,又剔下去了肉,才剩下了这具尸骨……最后送到了这老婆子手上。 不不,看这个状况,很可能,是在她面前杀了此人。 夜色依然阴沉,然而李大娘尖锐的哭声或是笑声依然不绝于耳。翁洪多一刻都待不下去了,飞身上马:“留一队带着辎重,轻骑兵跟老子走!狗娘养的蛮子,还敢打北寒关,真是活腻了!” 一场雪缓缓地飘落,宛县中难得地安宁。 乌晟尽职尽责地蹲在房顶守夜,然而天寒地冻,他就是铜皮铁骨也受不了。于是他看了一圈,没有甚异常,便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夜色中。 乌晟离开不过片刻,小院忽然想起敲门声。 严昕匆匆批了衣服,以为是乌晟又进不来了,于是毫无戒备地开了门。 然而门口不是乌晟,是个陌生人。 那人微微一笑:“请问,严玉声在此么?” “我哥哥前些天才离开,”严昕随时准备关门,有些谨慎地回答,“你,你找他做甚?”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5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