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院墙,严彭听见了里面的声音:“阿婷回屋去,娘去开门……谁啊?” 严昕与之前相比没有甚变化,只是个头抽条了,长成了个能担起一个家的妇人。 她的五官与严彭十分相似,不熟悉的人可能都分辨不出来,然而她更加秀气一些,比她那整日只会到处跑的兄长多了些柔和。 严昕是愣了片刻才认出来对面的人是谁,一下克制不住,顿时红了眼眶:“哥,你如何才来啊——” 严彭不敢再看她,连忙走进了院子,带上了大门:“走,进来说……我此来是路上暂歇,要到北原去,留不了几个时辰……” 莫婷看上去有些怕生,见一个陌生人,怯生生地躲在屋里,又悄悄打开窗户偷看着。 “阿婷来,”严昕摸了把眼泪,“别怕,这个是你舅舅,娘跟你说过的。” 莫婷眨眨眼,嘟囔着叫了人。严彭把她抱起来,她也没挣,只是有些紧张。 “娘,舅舅和爹一样么?”莫婷缩在严彭怀里,小声问,“爹何时回来啊?” 严昕哑口无言,眼眶又红了。 严彭把莫婷放下:“阿婷,舅舅和爹不一样。不过呢,舅舅晓得,你爹还在来路上呢,阿婷别心急,去睡一觉,慢慢等着你爹回来,好不好?” 莫婷毕竟年纪小,严彭稍微糊弄两句就能稳住她的心,果真乖乖地回屋了。 严昕一时有些害怕地看着严彭:“哥,你,你都晓得了?” 严彭的笑容褪得无影无踪,脸色阴沉得不像样,然而他最后只是轻叹一声:“唉……阿昕,这么大的事,你如何不早叫我晓得?” “行义还有药房,我若与哥说了,哥定会叫我改嫁……可行义的生意如何落到外人手里,那些父老乡亲还等着行义开药呢,我……” 严彭一抬手:“莫家的药房如何落到别人手里,最后不还是他们家的财产么?” 严昕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哥,他们家里早就不要我们了!” 严彭听见自己的手指被攥得嘎嘣一声。 见了自己的亲人,严昕算是把所有的委屈一起哭出来的,一时上气不接下气。严彭安抚了好一会,她才能断断续续地说话。 “行义晓得父老乡亲们不易,所以每次开药都按着正好的,从不让他们花冤枉钱。可是莫家别人并非如此,为了赚钱……他们连廉耻都不要了!” “他们先是逼着行义多开些无甚大用的药,病不好自然接着来此,此时再开真药。可行义不肯,于是便分了家……” “去年征郎中,行义便去了,可……可他回不来了——” 严彭试了几次,然而还是在开口时破了音:“阿昕……咳,你先这样,暂且经营着药房。我目下走不开,待会传信给乌晟去,让他来陪你一阵。等我料理好了北原的事,就……” “哥,你还要去北原?”严昕看起来已经压着声音了,然而还是很大一声,“哥,别去了!我,我真的害怕……我在这世上除了阿婷,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严彭拍拍她的肩膀:“阿昕,别哭……你放心,我如何会有事?最迟到明年三月,我便回来了,好不好?” 严昕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哥……你不为自己,也想想我啊,爹娘都不在了,我以后若是真的孤身一人……” 严彭没言声,只是搓搓她的头发:“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一觉罢。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 从严昕那里离开后,那个柔声安慰他妹妹不要担心的人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几乎带着杀气。他连夜给乌晟传了急信,让他赶快料理手里的事,然后火速来宛县。 他们一行人到燕云府时,已经在路上赶上了两场大雪了。 燕云府是空的,知府就是齐汝钧,但他现在在北寒关一带。但好在他似乎料到了如今的情形,于是把账册以及花名册都列出来放好了。 “我道齐大帅是个痛快人,果真如此啊!”翁洪哈哈地笑着,声音果真名不虚传,“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尽快动身到北寒关那边去罢!诶呀,若是没记错,北寒关那边正是冷时节,那一个北风就能把人掀个跟头呢!” 严彭听出来这是在暗讽他,可他现在没心思去和他们打嘴仗:“那便快走罢……今夜赶一赶,翁将军再与在下核对一次账册。” 翁洪:“……”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正要收拾东西从燕云府出发,这平日里冷清的衙门就忽然来了个人:“敢问几位是京里的?” “不错,”翁洪点头,“你是何人?” “在下是齐大帅麾下雪原营参军文远,奉命前来迎候各位大人。”文远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是脖颈上还有一道新鲜的刀疤,看起来十分凶险,估计也该是个身经百战的。 翁洪露出点笑意,拍了拍文远的肩膀:“好样的……还疼不疼?” 文远痛快地一甩头:“不疼!诸位大人,不如咱们赶紧动身到北寒关罢?齐大帅该等着急了。” 翁洪瞟了一眼严彭,然而对方并没有太多神情,似乎还挺适应。 难道这文人和别的不一样?翁洪有些担心,那可就麻烦了。 毕竟临走时高瑞交待了,不要给他添麻烦,让他随意去查,最好让他发挥到极致。等他没有后手了,就让他永远留在北原。 高瑞这么办,并不是要看看严彭有多大本事,他只是怕严彭查一半死了,和他有关的人会发现更多东西,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然而还不等北原那边有甚消息,高瑞这里便有了些进展。 “赵指挥使不应当避嫌在家,如何想起到老夫这里来了?”高瑞并没有起身,只是随意指了个座位,“指挥使请。” 赵天明倒不客气:“此事蹊跷,我差人查了查,是阁老您的问题。” 高瑞一挑眉:“我的问题?” “您的商队露了马脚,不仅在京里,在北原也被齐汝钧扣下了一队。”赵天明虽然神色如常,可还是难掩得意,“阁老,您的人办事也不甚利索啊。” 高瑞一咬牙,然而最后硬是把火气收敛:“指挥使既然已与四殿下摊牌,那么我们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种时候,互相指责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得,同仇敌忾啊。” 赵天明只是来这气一气他,本来也没打算做甚。见这台阶舒服,便点头道:“阁老说得是,在下受教了。” “指挥使客气……不如先说说你查到了些甚?” “北原的队伍是被齐汝钧亲自拦下的,我不能置喙。可京里这一队,着实诡异。我查了查当晚闹事的住处,甚至连个母蚊子都没有。那……那个女子是哪里来的?” “所以呢,指挥使发现了甚?” “在下看见的……是阁老的心病。” 高瑞看了他一眼,有些犹疑:“白家?” 赵天明颔首:“正是在下先前找不到的白家余孽,竟然还敢大肆出现在京,真是嫌命长了。” 高瑞是提不得白家的,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近这些旧事频频被提起,他不得不有所顾虑。 不过如果是有人想利用这件事来做文章,拉自己下水,那得是白治珩再生能做到的事。 可是……这一件件旧事,明明藏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晓得如此之多? 难道白治珩还真有两个脑袋吗?! “那指挥使抓到人没有?” “他们太过狡猾,而且在下一直不确定到底有几个逆党,暂时还不敢轻动。”赵天明一顿,话锋一转,“阁老不是有江湖上的人么,找他们留意些,总比我们锦衣卫大张旗鼓地要便利。” 秋夜已经很冷了,北原来的风似乎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孟铎收拾好了东西,刚要出门,结果被堵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你要去哪?” “阿仇谅?”孟铎拍拍他的肩膀,“这么晚了,你如何还在这,快回去。” “你要去哪?” 时间长了孟铎便发现了,阿仇谅像是根本无法适应中原的一切,每天都像一只受伤的孤狼,谨慎而危险地审视着周边的一切。 首领为甚会想到把他塞到这边来呢? “我要出去一趟,可能很久都回不来。”孟铎柔声道,“阿仇谅,你好好在这里,记住了吗?” 阿仇谅年纪不大,但非常敏感:“你要回北原,对不对?” 孟铎一愣。 “父亲给你带信我看过了,他叫你回北原。”阿仇谅拿出一封信来,“柯蒙多,你带我回北原吧,我……” 德利厥部向来生猛,是绝不允许王子会有这样软弱的情感的。所以阿仇谅话说一半,然而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孟铎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考量一下。 他自己留在这也甚都做不了,倒不如跟着他回北原去,好歹那是回家。孟铎轻叹一声:“阿仇谅,你晓得我此次回去是做甚么?” 阿仇谅摇摇头。 “你还记得你的长兄是怎么死的吗?” “一刻也不敢忘!” “我这次回北原,是要彻底杀尽,杀死你长兄的仇人。但是非常危险,汉人的北寒关,首领那边根本攻不开,到时候只有我们几个人。” “我不怕!柯蒙多,你带我回去罢!” 孟铎沉吟片刻:“好罢,你现在就收拾东西。” 他们做为胡人当然不可能堂堂正正地出大门,所以一清早,一辆拉货的马车便晃晃悠悠地离京了。 每日这时候,高瑞都已经醒了,他上了年纪,觉越来越少,可今天不晓得怎么了,管家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听里面有动静。 高瑞陷在一场梦里。 “你过得……很是清闲啊。只是不知,这些年的梦里,有没有过故人……来寻你……” “赶尽杀绝,你终究是比我强……不愧是商贾之子,懂得……雁过拔毛。” “白家已经倒了十三年了……你还是……不肯收手……高瑞,你会遭报应的。” 遭、报、应…… 高瑞在梦里把这几个字细细地品了,忽然觉得可笑。 “有报应也不会落到我身上!我爹壮年暴毙,早就应过了,如今我娘也久病缠身,他们……” “他们无过,”梦里的来客似乎带着千钧之力,高瑞竟然有些呼吸困难,“是你,高瑞。” 这天早上,高瑞花了足足两刻才攒够力气起身。 “甚事如此着急?” “老爷,他们家里……没人了。” 高瑞像是早就料到,冷笑一声:“到底是些个不开化的,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 “老爷,那还继续查么?” “他们若是就此干干净净地消失,我倒省心。若是再不知死活地冒出来,我可就无情无义了。” 京里的风越刮越大,好像只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树都被撤地光秃秃的。 “昨晚上看,这上面还有几片叶子呢,”常安绕着院里那棵树转了一圈,“俞安,你这风水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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