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凛冽呼啸的风雪,陆辞珩刚刚烤了火,现在又把沈明安抱了个满怀,连心里都俱是暖意,忽然觉得别说是一个月出不去,哪怕是一年、十年,他和沈明安在这东阳村里一直这样住下去,似乎也很不错。 周婶说什么也不肯收那五百两的银票,陆辞珩在她走之前偷偷将银票塞在了她拿着的那盏小油灯的底座下,结果第二天又被她还了回来,后来陆辞珩换了块随身携带的价值好几个五百两的玛瑙佩给她,说是不值钱的小玩意,聊表心意,周婶才肯收下。 东阳村不大,民风淳朴,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村民们也不在意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反倒是十分好客,见他们没有东西吃,时不时给他们送些米面腊鱼之类的。 沈明安好像天生就招小孩子喜欢,他厨艺好,没别的食材就用面粉鸡蛋做了些简简单单的小糕点,分给村里的孩子吃,很快就让村里的孩子对他做的糕点念念不忘,下午时就簇拥着挤到这间老屋又破又小的厨房里等沈明安做糕点,然后心满意足地跑出去玩。 不过他们住在东阳村这几天来吃的最多的还是野菜。 野菜没滋没味的,就算沈明安烧得再好吃也都是一个味儿,陆辞珩就盘算着去打点野味。 沈明安闻到血腥味,在后院的地上看到一地的血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慌慌地跑过去,结果看见陆辞珩手里拎着一只拔了毛的光秃秃的野鸡,另一手拿着碗递给他,语气里掩不住自得与开心,“我在山上做了陷阱,连着好几天都一无所获,没想到今天去看的时候,发现里面逮到了一只野鸡,我们总算能改善改善伙食了,我等会生火烤鸡,这些也不要浪费,你去随便炒个菜。” 碗里是血淋淋的鸡肠和肝脏,沈明安看到时脸色很不好,但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着接了,处理干净后烧了碗鸡杂汤。 野鸡烤得外酥里嫩,外面冒着油,香味扑鼻,陆辞珩满怀欣喜地给沈明安盛汤夹菜,等着沈明安尝,就像是小时候他练完一张字,总要兴冲冲地马上拿去给沈明安看,为了得他一句夸奖。 但沈明安皱着眉把面前的汤推远了些,说:“我不吃脏器。” 陆辞珩是第一次知道,沈明安不吃内脏,他往沈明安碗里夹了鸡肉,“那吃点鸡肉,你天天喝些野菜汤,喝得脸都快绿了。” 他想着沈明安总会吃两口,说一句好吃,但沈明安垂着眼,拨了拨碗里的饭,淡漠地说:“我到附近看了看,这几天雪不大,村口已经有化雪的迹象了,我们这么久没有踪影,消息估计已经传到了皇上和太子那里,如果他们派人来找的话,应该用不了一个月我们就能出去……”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回上京?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陆辞珩把碗筷拍在桌上,声音陡然拔高,“太子都已经二十多了,没有你他也死不了!” 沈明安错愕地看着他,哑声说:“我不是因为太子……” “那你倒是和我说啊!为什么要着急回上京?我们到这里的那天,你问周婶能不能出去,怎么能出去就问了不下三次!” 沈明安抿着唇,一言未发。 陆辞珩心中燥怒,越想越觉得沈明安是受不了天天和他在一起,所以恨不能马上就从这个村子里出去。 他沉溺于和沈明安两个人在这个东阳村里平淡温和的生活,这几天他每晚抱着沈明安睡,沈明安也未曾抗拒。 沈明安寡言内敛,他以为这是沈明安在慢慢接受他的表现。 可他自以为带着爱意的缠绵与厮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对沈明安而言,大概只能算得上是折磨。
第32章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沈明安胃口一向不怎么好,饭就没吃几口,陆辞珩因着和他吵了一架,也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 桌上饭菜基本上就没动过,冷掉的鸡杂汤上面浮着一层油,蒜叶也盖不住冷汤的腥气,沈明安沉默着把碗筷都给收拾了。 陆辞珩很难得的,整整一晚上都没和沈明安说一句话,他饭都没吃就出门了,一个多时辰后才回来,阴沉着脸“啪”的一声把捡来的枯树枝往地上一扔,炭火也没生,简单洗漱完就上床了,甚至连看都没看沈明安一眼,完全当他不存在。 沈明安坐在炭盆边烤火时,陆辞珩已经睡着了。 在雪山上做陷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雪天野禽极少出没,要时时爬上山翻看有没有抓到猎物,哪怕陆辞珩不说沈明安也知道,能逮到这只野鸡有多不容易。 何况陆辞珩这几日早出晚归地捡柴火、挖野菜、找食物,连眼下都有了淡淡的乌青。 沈明安烤完火后掀开被子,放轻声音躺在陆辞珩身旁,他脑后肿起的鼓包几天过去了都还没消下去,根本碰不得,有时候不碰也疼,钝痛时常让他眼前阵阵模糊,这几天里,他都只能侧着睡。 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透着窗外的雪光看自己的手,阖上眼,却是今天那碗血淋淋的内脏和方才炭盆中烧得滚红的炭火在脑海中反复出现。 挥之不去的血色与火光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沈家是世代从医的,往前数几代,沈明安的太祖父曾是前朝太医院的御医,告老回乡后创建了仁新堂,专门在堂中坐诊,给百姓诊病开药。 他的太祖父医术高明,大约医者仁心,只要是前来看病的病人,不论身份地位,都会尽心尽力地为他们诊治,若是在仁新堂抓药,连看诊费都可免去。 传至沈明安的父亲这一代,仁新堂已经是江州最大的诊堂,除了每日堂中看诊外,他父亲更偏重于做药材生意。 仁新堂百年名誉,相比其他药房,药材价格一向不贵,品质在同等价位中属上乘,物美价廉,又免看诊费,百姓都很乐意在仁新堂中买药抓药。 但正因为如此,其他药房的生意日渐变差,一时间江州药房接连倒闭了好几家,仁新堂几乎将江州药材市场垄断。 祸事就是这么来的。 有一家药房的掌柜被断了财路,怀恨在心,正巧那家药房里帮工的伙计从前在寨子里做过山匪,认识的各路酒肉兄弟多,两人一合计,就掏银子买了一伙人来行凶。 沈明安那时候大约只有八九岁,但即使那么多年过去,那一夜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有时候睡着睡着就会毫无征兆地醒来,梦里是散不去的通红火光和叫喊声。 为了方便夜里百姓来看病,沈明安和父母就住在仁新堂的后院,一同住着的还有仁新堂里抓药的伙计。 那天夜里,沈明安被母亲慌慌张张叫醒时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他闻到一股很浓的烟味,刺目呛鼻,外面很吵,有人在大声惊呼喊叫,但离沈明安睡的房间很远,声音都被屋门隔绝了。 母亲身上都是灰土,手忙脚乱地递给他一块沾了水的湿帕子,把他藏进衣柜里,对他说前院着火了,若是烟味重就用帕子捂住口鼻,但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可是着火了不是应该往外跑吗,而且我也可以帮忙去救火呀。”衣柜不大,沈明安被整个塞在里面,能活动的空间很小。 “外面……外面现在他们都在救火,你出去也帮不了什么忙。”母亲把他藏在衣柜深处,慌乱地用衣服遮挡在他身前,不时偏头去看屋外,嘴里反反复复地在说:“外面乱,你别出来,等会我就来找你。” 夜里很暗,他没发现母亲身上暗红色的血迹,只透过衣柜的缝隙看见母亲仓惶离去,临去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深切的担忧和不舍。 沈明安从小就听话,他乖乖地在柜子里躲了好久也没见母亲回来找他,门外有人经过,脚步声很杂,似乎在他屋前停留了一会,忽地一脚踹开了门。 为首几人身材魁梧,一脸凶相,手里握着一把弯刀,衣服上面绣着很奇怪的图案,鹰似的双眼环视了一圈屋内,发现屋内没人后唾骂了几句,话里夹杂着异域口音,沈明安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响,惴惴不安地在柜子里,等那几人拎着刀从屋子里出去后,立刻推开了柜子门,放轻声音往那群人相反的方向跑出去。 他一路跑到前院,远远就看到四周一片狼藉。 家里的下人、药店里的伙计、他身边的婢女和奶娘,很多很多人的尸体,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血水流得到处都是,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的母亲奄奄一息地靠在门框上,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喘息,大半张脸上都是粘稠的血,苍白的指尖攥着自己的衣领,喉间一道刀痕深可见骨,连着血肉的半边脖子支撑不住头的重量,软绵绵地向一边歪去。 那伙人四处都没找到沈明安,又回到了前院,暴虐地拎起他母亲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阴毒地说:“你把你儿子藏哪儿去了?” 母亲脖子上那道伤口血流不止,头像是要被生生扯断,从前清丽的脸上毫无血色,声音破碎地说:“他不在……家里……” 沈明安甚至能看见母亲裸露在皮肉外面的喉骨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上上下下地动,他疯了一般想跑过去,忽地被人一把抓住,背后那人身量比他大了一倍不止,拖着他将他带到柱子后面,死命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伙人用弯刀刨开母亲的肚腹,刀尖在里头翻搅,把血红的肝脏和肠子都刮捣了出来,嘴中谩骂着:“你和你男人一样,倒都是个硬骨头。” 沈明安被王兴言拽着,两人一同藏在柱子后面,他怎么挣扎都挣不开王兴言的臂膀,母亲看到了他,几不可见地扭动脖子,灰败的眼睛注视着沈明安所在的方向,哆嗦着唇用无声的口型对他说:“别过来。” 那伙人暴虐凶残,手段恶毒残忍,沈家几十口人,无一活口。 他们不求财,只为杀人,在院子里晃了片刻,找不到沈明安,走前又在沈家放了一把火。 火很快就灭了,这些人放火只是为了毁尸灭迹,很多百姓看到仁新堂着火,都自发地赶来救火,但周围仍然是尸体上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等那群人全部离开后,王兴言才缓缓松开沈明安,沈明安前扑着跑到母亲身前,摔在地上,用手去堵她肚子上那个巨大的血窟窿,他怕到连话都说不完整,只能一遍遍地说着:“娘,你醒醒……” 那么大的口子,根本堵不住,更何况他母亲被剐开肚子几息后就咽了气,沈明安沾了满手的血,将母亲的头抱在怀里,想要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污血,却把她的脸弄得越来越脏。 母亲一刻前还温热的手,现在变得冰凉, 夜风将他脸上的泪痕吹干,沈明安呆滞地抱着母亲渐渐冷去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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