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裴戎殉国以来,太傅府一直冷寂,头一回如此喜气。向来严肃的裴值,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裴夫人也早早地到了她屋子里,亲自替她梳洗,更换婚服,比娶那媳妇还要殷勤。 “要嫁人了。”裴夫人有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一想到好姐妹林雪柔的凄惨遭遇,心里就难过的不行。 一段日子的相处,姜元初同她之间的关系早已升温,彼此之间也是无话不谈。 “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怎么就成了靖安王妃呢?”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红彤彤的脸蛋,怎么瞧着都是喜气的。外头欢声笑语,锣鼓喧天,喜娘催着她上花轿。 裴夫人笑笑,嘴里泛起一阵苦涩。倘若容疆在世,以他立下的丰功伟绩,莫说是王妃,便是皇后之位,也是担得起的。 “他幼时我便知道这孩子脾性不会太差,你在王府中想来也听说不少的传闻,不妨说句体己话,这世上总要有人做乱臣贼子,去成全他人。他做的事许多都不是本意,唯有娶妻一事,你大可信他。”檀木梳缓缓走过她云雾般的秀发,晨曦透过小花窗映照在她白皙嫩滑的脸庞上,红妆下的她,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王妃,是不是也担心日后他身边的莺莺燕燕。” 她点点头,是,好像又不是。 人总是贪心不足,以前她觉得能活下来就好,后来她觉得不管沈彻喜欢谁,心里能留有一个自己的位置就很好,可现在,她想完完全全一个人占据他的心。 “沙子握得越紧,流走得也就越快,”裴夫人淡淡道,“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身为女子,确实有许多无奈,但从不应该为了一个男子而活,女子也该有自己的方寸地,活出自己的价值。” “元初多谢夫人教诲。”这些道理,阿娘从前也讲过,只是那时还小,听不懂这些所谓的大道理。 “好了,快些起身,别误了时辰。”尽管有些依依不舍,可也不能再耽搁了。 “元初拜别夫人。”她起身弓腰行礼,泪泪眼朦胧。 以扇遮脸,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出了院子。脚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红绸,耳畔吹吹打打,也让她原本平静的心变得浮躁起来。 沈彻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喜服,隔着扇面她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几日未见那个身影似乎又清瘦了许多。 趁着喜娘不注意,她将扇面微微一倾,不多不少,正好能看见他的半边脸庞,眉眼带笑,写满了温柔。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一丝微动,沈彻也转了身。硕大的喜服包裹着瘦小的身躯,扇面背后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浓墨睫毛轻轻扑闪,像麋鹿般。 一遍不够看,两遍还是不够。这样的沈彻,她从前是没有见过的,瞧着新鲜,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使不得。”喜娘后知后觉连忙将她的扇面扶正,搀扶着上了花轿。 花轿沿着京都最繁华热闹的大街转了一圈,道路两旁,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这位姑娘好福分呐,太傅收了做义女,又嫁给了靖安王。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可真当是享不尽了!” “没想到这位殿下生得如此好看,那些写话本子可真离谱!” 依稀听得几句,便叫那喧闹的锣鼓声给盖了过去。她收回轻掀轿帘的手,安安静静地坐摆直了身子。 等啊等,终于等到轿子落地。按照习俗,一会子沈彻定然是要来接自己下轿的,想到这里,她赶忙抚了抚发髻,理了理衣裳,生怕有一丝凌乱,而且竖起了团扇。 一道光从帘缝边缘透了进来,光亮越来越广,花球微微一紧,沈彻宽厚的手掌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摊开,骨节分明,白皙如玉。 喜娘在旁边唱着一些好彩头的话,她神情微微一滞,红着脸把小手搭了上去,心快要蹦出胸腔。 花球一头连着沈彻,另一头被她紧紧握住。头一回,在这么多双目光的注视下,以王妃的礼仪踏进王府的大门。 前来祝婚的人很多,姜元初认不他们,只是偶尔在听到沈彻同祁风谈话的时候提及过,都是朝廷重臣和有名望的商贾富户。 沈彻这样的身份在,哪怕想劝酒,也都是走走过场,没几个胆子肥的真敢把他给灌醉。又有祁风同沈砚在,挡酒的事自然少不了他们。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按照习俗,得等到沈彻亲自给她揭扇。等了很久,饥肠辘辘,也没见身影。 “娘娘,不然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怀绿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规矩是规矩,可要是把肚子饿坏了,还真划不来。 糕点就在不远处的圆桌上,能闻到香气,她没忍住吞了吞口水,小嘴倔强,“我不饿,还能再撑一会子。” “今夜这外头,整个京都大大小小的文武百官都来了,哪怕是不喝酒光道喜,就得花上好些时辰。姑娘多少吃点,这屋里头只有你我二人,不会叫人瞧见的。”怀绿耐心劝了几句,将一小碟桂花糕放到了她眼皮子底子。 香味扑鼻,模样也精致可口。 叽里咕噜。肚子诚实地叫了叫,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咬了咬指尖,搁下扇面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拣起一枚略小的掰成两半,小心翼翼地塞到嘴里。 肚子不能饿,妆也不能花。以前光羡慕新娘子的花冠,好看是好看,哪里知道会这么沉?又不能缩着脖子,更不能乱动,要姿势端正,实在受罪。 “娘娘,喝点枣汤罢!”怀绿知道她对吃的没什么抵抗力,半哄半骗拉着她又吃了许多。 腹部鼓囊囊的,她用手揉了揉,心满意足。
第49章 门口的脚步声静了下来, 沈彻看着里头的一举一动和欢声笑语。他不知道,自己不在时,她会是这样的顽皮性子。 可只要自己一出现,她就会变得很拘谨, 生怕做错了什么, 整个人战战兢兢的。 他整了整衣冠, 长指轻叩了叩屋门, 发出一声轻咳。 “遭了!是殿下!”怀绿轻呼一声, 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以为他没有那么早来的, 看来外头那些宾客也不怎么样?如此可以‘公报私仇’的大好机会, 怎么就逮住,偏叫他溜了出来。 怀绿一乱, 她也跟着乱。跑到铜镜前扶了扶头上的花冠,又拣起胭脂花片将蹭点的唇红补了补, 急急忙忙掀上盖头,只听见一声闷响, 她吃痛地用手捂住额头,眼冒金星。 忙中出错, 应该坐到榻上再盖盖头的, 怎么这样的小事, 都能记错。 “姑娘怎么了?”怀绿也跟着惊呼一声,急忙忙跑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根本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揭下盖头,才发现额角起了个小肿包,红彤彤的, 一碰就疼。 “哎呀, 这可如何是好?”怀绿满是愧疚, 手忙脚乱地去在屋内试图寻找些可以消肿的物件。 虽然没流血, 但看起来也有些严重了,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多少有些不吉利。 “没事,不打紧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边安抚自责的怀绿,一边走到榻前坐下。 刚要伸手去拿盖头,房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打开了。屋内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神情讶异。 入新房本该有许多繁杂的礼节,但看到这样的情形,怀绿也很识趣,默默地退了下去。 沈彻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但心疼和焦虑都写在一举一动上,“伤哪了?” 她手背微弓,本能地捂住额头。 “让我瞧瞧。”他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摘下,喜服宽大的袖口轻拂过脸颊,里头拢着淡淡的香味。 不像是平日里惯用的香。 也很好闻,让人觉得安心。 她情不自禁地将身子挪了挪,试图凑近些,也好仔细闻一闻。 凑得过分近了些,原本正担心她强势如何的沈彻蓦然低下头来,看了一眼。 她也学得聪明,沈彻看自己,就乖乖地一动不动,对方收眼,她就仰仰鼻子。 察觉到小动作,沈彻垂眸瞥了一眼,毫不留情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 能有这样的顽皮心思,看来是真的一点都不疼,不懂自己在揪心什么。 “疼……”她低呜了一声,小脸上写满了委屈,眸子里的水汪汪就要溢出来。 “知道疼了?”他反问。 “嗯。” 下手真重,比自己撞得还要疼,但她没敢说。 一拢红衣,玄纹云袖,身上没有沾染半点酒气,红烛高照下,刀刻般的五官削去了棱角,变得柔和起来。眉眼间隐隐约约有光泽涌动,飘逸出尘,宛若神明降世。 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话可真是一点都不假。 以前见惯了他各种模样,要么是肃穆的官服,要么是厚重的劲装,无一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难得一回穿成这样,还是喜服,当然要多看几眼才是。 “好看?” “嗯。”她很实诚地点头,甚至还偷偷咽了咽口水,根本没有要挪眼的意思。 拜过堂,成了亲。那便是自家的夫君了,多看一眼又何防? 秀色可餐,以前怎么没觉得有这么好看?见对方没有反抗,她更是起了劲,用小手把脸盘一托,歪着脑袋,光明正大地看。 “要不要,再看得仔细些?” 离得太近,沈彻能清楚地触到她温热的鼻息,长睫之下漆黑灵动的眼眸转了又转,小圆脸像只粉粉的糯米团子。 让人瞧了,忍不住想上去吧唧一口。 怎么个仔细法?还能再仔细些? 她揉了揉眼,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连脸上的小绒毛也看得十分清楚。 挠了挠耳朵,像是在冥思苦想些什么。 总归与寻常的不太一样,沈彻不由地多留了个心眼,伸手拂掉她嘴角的碎屑。 那一小碟子桂花糕还在床头的案几上摆着,已经被吃了大半,蓬松金黄色的糕点,模样好看,谁瞧了不会贪嘴。 酒味很淡,但醉倒她应该不成问题。 看样子,醉得还不算彻底。 他小叹一口气,握住瘦肩将她扶正,一字一句,像哄小孩般,颇为耐心,“太傅府住得可还习惯?” “裴夫人对我很好,她做得一手的好菜,样样都好吃,她们院子里还有许多小姑娘,个个模样都好看。” “那裴太傅呢?” 本以为,肯定没有王府自在,没想到她倒挺享受。 “……裴太傅,”她想了想,咬了咬指尖,脸上露出一丝忧色,“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比殿下还要没趣……” “………” 果然醉后吐真言,什么都敢说,毫无忌惮。 沈彻冷哼一声,眸子骤冷,“夜深了,早些歇息。” 花冠被捧了下来,边沿在额头上压出了一道红红的印记,看来是沉得不行。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