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微微垫脚,靠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 “大人敢不敢,和奴家打个赌?” 不得不承认,以芙勾起人来是很要命的。不必看那张媚骨天成的脸蛋,光是那柔若无骨的酥身、若有似无的淡香,就足够令人心神摇曳。 “本官从来不赌。” “原来大人怕输啊。” 褚洲眯了眯眸,岿然不动。 “想必大人此番是会愿意和我一较高下的。”以芙点点他的胸口,“您就不怕奴家鱼死网破,到御前告发您选了个冒牌货入宫?” 褚洲也笑了,“那想必芙儿也听说过沈怀泽这名字,好似对你来说是个重要人物。” 握着衣襟的素手顿时用力,褚洲不得不微微躬身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重量,同时也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那样近,仿佛长睫能抚过对方的脸。 “你把我阿兄怎么样了!”以芙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也尚未注意到这点。 对面的男子却垂首,不疾不徐地开始整理褶皱的衣袖,好似把沉郁在胸腔的闷气吐出。 良久,他才散漫地一笑,“这才乖。” 褚洲还是更喜欢现如今扯着自己衣襟、大吵大闹的以芙,而不是满月阁里或者刚才那样强装冷酷镇定,平淡如古井的以芙。 毕竟,一点点地撕破虚幻的表象,再等到她避无可避的时候,再予个灭顶的重击才最有意思嘛。 “你若是安分守己,你兄长自然平安无事。” “安分守己?”以芙美目尽显不甘,皓齿紧紧地碾着这四字,“大人把奴家送入宫内,可不是图的这个吧?” 褚洲哂笑,“你觉得本官图什么。” “大人有异心。” 呜呜的树啸吹散她的话,于是以芙重复了一遍,“大人把奴家送入庭掖,有谋逆之心罢。” 从前远在丹阳,除去他担任尚书令、加官太尉一职,以芙对于褚洲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杀伐果断、背负骂名的表面印象。 不过沿途走来,驱车的车夫偶尔会和盼山提一嘴儿褚洲的事,才知朝廷如今局面。 褚洲倒算得上位极人臣、只手遮天,只不过近年来陈、刘两派的联结,多加阻挠他做事,关于弹劾的相关言论更多。 皇帝贪美色,偏偏这时候他又投其所好送自己入宫,除了笼络圣心这一原因,说不准也有放松皇帝警惕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本官送你进宫是为了放松皇帝对我的嫌隙,好篡位夺权?” 以芙瞪大双目。 他怎可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字眼! “你以为,以他这种头脑能把我怎么样?”褚洲冷嗤,“即便是他们杨氏跪在地上求我收下江山,本官也不一定要。” 褚洲对上她似惊似疑的眸子。 “不过,与你赌一赌也无妨。”他问道,“赌什么?” “赌大人会爱上奴家。”以芙眼尾妩媚,乍泄三分春色。 褚洲似笑非笑,“赌注呢。” “让奴家出宫为其一,见兄长其二。”以芙仰头望去,“若是大人能赢。奴家就心甘情愿地做大人手中的剑、身上的铠甲,你要奴家如何奴家便如何。” “姑娘赌大了。”褚洲的笑隐秘在葳蕤的树影之下,“大赌伤身。” “那大人且拭目以待。” 不过多久,皇帝身边的汪公公过来催促,称是筵席即将开始请两人速速过去。同时,一双精明利落的眼睛不停地梭来梭去。 “阿兄!”以芙欢雀地扑过来抱住褚洲的手臂,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快点过去罢,不然教皇上等急了可不好。” 即便隔着几层蜀缎布料,褚洲也能感受到她的香软贴了上来,若无似有、黏黏糊糊地传递着温热的体温。 褚洲从善如流,只从她面上一瞥而过。 脑海下意识地却察觉到她没有笑。 她笑起来是有酒窝的。 …… 午晧池前结驷连骑,成千上百盏宫纱明亮,将黯淡下去的苍穹点得亮如白昼。宫娥和太监们低眉垂眼地立在各个官员的身侧,陪笑迎合着官员的侃侃而谈。 论北陵礼法,男女不可同坐。 然此番出席的不是后宫嫔妃,就是朝中官员。因为以芙的尴尬身份,皇帝便刻意将她安排在了褚洲的身边以作安抚。 看得出皇帝今夜很是尽兴。 湿哒哒的酒液顺着他肥而短的下巴流淌下来,溢入了他层层叠叠的下巴。因为行动不便,持箸添菜便由身边的公公代劳,仍然有几点卮酒、油渍溅到衣袍。 帝王大喜,差不离已经喝下三四盏酒。 陈贵妃体贴,“皇上少饮酒,这样对身子不好。” “今夜朕高兴,自然要多喝些!”言毕,拂开身畔的伶人,摇摇晃晃地往案下走去。 “太尉,朕敬你!”皇帝庞大的身子晃动,径自饮下一杯,“敬你揭发丹阳动.乱有功,安我北陵江山社稷!” 顶着刘泗冰冷的目光,褚洲挽唇轻笑。 “皇上言重了,此为臣身为太尉的本职罢了。”他把这席话说得大义凛然,也把对桌刘泗气得心中呕血。 “再敬爱卿能够忍痛割爱,将珍爱多年的妹妹交付给朕。”皇帝神往,忍不住一瞥以芙。 褚洲淡笑不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刘泗,“从前刘大人时常借此事弹劾,如今想来也算是给他个交代。” “就是嘛。”皇帝撮嘴,嘟嘟囔囔道,“刘大人常常拿此事叨扰朕,朕真的被他闹得心慌!依朕看呐,太尉之忠心,日月可昭、天地可鉴!” 大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皇帝的声音荡开一声又一声,颇为尴尬。 偏偏,褚洲风轻云淡地坐回位子,半点也无要接话的意思。 皇帝一个劲儿地在那嘿嘿地傻笑。 汪公公和另外几个小太监连拖带拽地把醉醺醺的皇帝“请”回了龙位,“皇上,您可别再饮酒了!” “朕没醉!”皇帝一拍桌案。 为了证明自己尚未醉酒,他当着后宫嫔妃与数百官员的面儿开始拟旨。 “传朕旨意——” 众人呆愣。 皇帝不满跺脚,“传朕旨意——” 众人起身跪拜,唯有褚洲依旧气定神闲地斟酒。 “太尉,你怎么不拜朕呢!”随即,皇帝一拍脑门,“噢对了,父皇在世时已经予你特权,觐见时候无需跪拜。” 趁着皇帝说话的功夫,以芙偷偷抬眸瞄了一眼褚洲。见他姿态从容悠闲,哪里是忠诚之臣,分明是把藐视皇权写在脸上了。 “看什么?”褚洲问。 以芙轻轻怼回去,“奴家是想牢牢记住奸臣的嘴脸,以免今后再受了坑蒙拐骗。” 奸臣这一词显然是取悦到了褚洲,竟然还肆意妄为地当众笑出声。 皇帝尚未听到这边地窃窃,口里已经叽里咕噜地说了下去,“传朕旨意——褚氏嫡女,色姝德馨;故封婕妤,赏金万两;赐白玉一对、悬珠一奁,入主长乐宫。” 话落,全场哗然。 自历朝历代以来,长乐宫都是皇后居处。本朝皇后尚未入住,她一个小小的三品婕妤鸠占鹊巢? 众人的言论纷纷入耳,以芙不是没有听到。在满朝文武官员惊疑的视线里,以芙扣首谢恩,“民女谢皇上恩典。” 在一声又比一声高的抱怨里,以芙听到了他的一声低笑。 “婕妤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第5章 鬼火 “把婕妤的牌子摘了” 夜宴结束,万籁阒寂。 当着众人的面,以芙依依不舍地拉住褚洲的衣袖,“阿兄,芙儿好不容易见到你一面了却又要分开,心里实在是难过的紧。” 褚洲乜斜过去,果真见她白净的面上沾染了涟涟泪水,顺着尖尖的下巴淌进了衣领。不过他只是不为所动地冷眼注视着,心想这个女人到底能装到几时。 恰好汪公公搀扶着昏睡不醒帝王经过的时候,一声短促纤细的呜咽巧妙地钻了出来,能让人的身子软了半边。 汪公公劝慰,“娘娘放宽心,褚大人出进宫掖无禁忌,平时过来探视您的机会可多着呢。您若真舍不得,给大人送到南门也成。” 于是褚芙拖着颤动的尾音问道,“成不成?” 褚洲指尖微动,捏碎她腮边的一粒滚圆的泪珠,笑道,“怎么会不成呢。” 更深露重,幽密的宫墙树影直直擎入寒鸦色的天际,熙熙攘攘掩住了天上的冷月。这个时候少有行人,即便是晚归的官员也急匆匆地返家。 以芙想着话本里面对禁廷的描述,想着冷宫里四处飘荡的鬼魂,脑海登时浮现了那女鬼长发遮脸,冲着自己森森一笑的样子。 青黑的印堂、流血的眼睛、斑斑的血迹。 风起、云涌、树啸。 以芙口里不觉惊叫,往褚洲身上靠去,“大人!” “啊——” 盼山原本就畏手畏脚地注意着身周。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逃命似的凑到了以芙跟前,“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于是褚洲黑着脸拢住瑟瑟发抖的以芙,盼山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了自家姑娘,三个人叠罗汉似得堆在了一起。 “……” 摆脱了刘泗的口舌之论,褚洲没想到自己又陷入了另一桩麻烦。而面前的这一个,似乎更加难缠、更不好对付。 褚洲就想不通了。 满月阁见到她与旁人掐架时,神态倨傲得如高岭之花般冷淡恬然;在雅间里见到她时,可怜兮兮地说自己认得自己,倒也还入眼;怎今日,怎么就窜到了自己怀里呢。 偏偏自己还着了她的道,与她打了赌。 褚洲阴寒的面色比以芙臆想中的女鬼还要难看,咬牙切齿道,“若再不放开你的手,本官不妨现在就让你去见阎王。” 盼山当机立断地撒手,看看天、看看地,唯独不敢往自家姑娘和褚洲那便瞟。 时间过去越久,周围的空气越是凝结。 直到盼山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呼吸了,才陪着笑脸去扒拉褚洲怀里的,那个瑟瑟发抖的脑袋。 “姑娘,您别怕。”盼山抓耳挠腮,呵呵干笑道,“宫中怨鬼再多,也不可能找到我们头上去嘛。” 蓦然,一簇青绿色的光火猝然从云烟缥缈的宫道循来,荧荧映亮盼山那张惨败惨败的脸颊,“姑娘,真、真的有鬼啊!这鬼不分青红皂白找错了仇家!” 说罢,再次一头扎进了以芙的后背。 褚洲只觉两耳嗡嗡作响。 他身上负载着两个人的重量,转身也是极其不易。不过,朦胧晦暗的宫道中央确实存在一团前所未见的东西。 年少时颇爱书,好古今通史,不乏一些奇闻怪志。若猜的不错,那一团忽明忽暗的荧荧青光,应该是夏夜干燥所致的自然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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