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询管不了这许多,他也从来管不了贺卿的事:“其余的暂且不理会,只是陛下如今后宫空虚,朝臣百姓议论纷纷,你又岂会不知? 寻常百姓家男子无妻无子都要被邻里戳着脊梁骨说道,更何况是天子?” “这是陛下的事,与我何关? 无非是子嗣的问题,若他愿意,便纳妃,若不愿,便从兄弟们的孩子中过继一个也好,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先例。”贺卿云淡风轻,他在意的只有殿下,其余的与他何干?至于此事更不是自己能掺和的,殿下一步步走到今日,他会如何选呢? 林询气得拍了桌案,他以为贺卿是会为大局着想的,所以他才会开这个口,可谁知对方置若罔闻:“是有先例,那是因为那几个皇帝自身的问题,才无后嗣,但当今圣上也是如此吗? 更何况即便因为自身的缘故没有后嗣也并不妨碍那些个皇帝纳妃。 你可知陛下若继续这这般一意孤行,你同他的事也瞒不了多久,但时候朝中民间该有多少议论?陛下的清誉又该置于何地?” “我倒不知你如此大方,既如此,那林相愿意将自己的妻让给旁人吗?”贺卿一句话便令林询哑口无言。 林询更加佩服的是贺卿的胆大,时至今日,竟然还敢将陛下比作他的妻,岂不知隔墙有耳? 这次相聚终究是不欢而散,不过不欢的是林询而非贺卿,从客观上来讲,贺卿理解林询的观念也就不会如何气恼,但理解是一回事,而认同又是另一回事。 贺卿敢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来,也只是因为跟随他出宫守在暗处的是辰月,而这却是白青岫刻意为之。 贺卿出宫的时候是申时,如今酉时都快要过了返回到宫中,时间不多不少算得刚刚好。 落日黄昏过后,星子与月的光芒弥漫在了人间, 贺卿的步伐不疾不徐,他踩着清辉才行至长生殿前,便瞧见了站在门前的白青岫,见他双手环抱于胸前那模样散漫、言语戏谑:“督主当真是好兴致,时间掐得这样好。玩得可还尽兴?” “自然是尽兴的,奴婢还买了些东西带回来,陛下喜欢吃糖么?”贺卿摇了摇手中的油纸包仰视着那台阶上的人笑意吟吟地问了句。 贺卿的确带回来不少东西,他买了包松子糖、一盒糖葫芦、另带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是他去岁寄存在当铺中的,也是当年殿下赠与他的那块玉佩,那时贺卿想给他所珍视的人或物都寻一个归处,若有朝一日……便将它赎回来。 那繁星入眼、是那样的璀璨,世间再无第二双这样好看的眼睛了,白青岫看得不由得失了神,不过很快便拉回了理智,他嗤笑了句:“几岁了?” 随后便转身入了殿内……
第二十八章,秋猎
天高云淡,北雁南飞。 转眼便到了秋日里,这是丰收的季节,又怎么能说是寂寥呢? 往年的这个时候,便是天家与权贵重臣同乐的秋猎时分。 即便今岁换了位皇帝,亦不能免俗。 这样重要的旧俗不能更改,除非陛下患病或国家危难。 秋风飒爽,旌旗猎猎,那鼓声阵阵,这其中有几个跟随父亲出来的少年骑在马上,在所有人等待陛下的号令的时候他们却会在角落里与人窃窃私语,举止间是那样的肆意不羁,仿佛将天地都尽数囊括于胸中…… 自古英雄出少年,白青岫早就过了那“天真且狂妄”的时候,可也是由心地欣赏这些人,若少年依旧、此志不改,那便是山河社稷幸甚。 “今日在围场上,不论君臣、不论身份,都给朕拿出真本事来,所狩猎物拔得头筹者,朕有重赏。”白青岫骑在马上手执缰绳,着一身黑红绣织金云纹骑装,那声音如松籁泉吟、雏凤清鸣,他此刻的模样又何尝不是一位少年,不过在所有的角色前他首先是一国之君。 诸臣振臂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王白青崖爽朗一笑,高声道:“陛下,既然这样臣就不客气了。” “何须皇兄客气?”白青岫的言语未毕便见他策马奔驰而去,那落拓潇洒的模样全然不像是一个皇室子弟。 可皇家人惯会作戏,数月前自己的这位皇兄便迫不及待地将他的“女儿”不远万里地送与藩王为妾。 白青岫眸色渐深,不日前他从林询口中得知长安城中关于当今陛下出身异族的谣言甚嚣尘上,有心之人要拿他的身世做文章,说得无非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诸如此类的言论,至于其中的企图是再明显不过。 坐上了这个位置若被人拉下来便只有死路一条,而背地里的人借此以图动摇民心的确是一条再好不过的计策。 白青岫若有所思:“查出来是谁散布这些谣言吗?” 林询答:“回陛下,是臣等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是新帝登基、根基未稳,有太多人蠢蠢欲动。”白青岫倒是不以为意,“那些人刻意为之,你们也不可大动干戈,否则便遂了他们的意了,倒显得朕心虚似的。 既说流言甚嚣尘上,还是应该稍加制止,若听之任之亦不可取。” 林询应声称是,若任凭流言发展,会威胁到白青岫的位置,可他没有全然制止却是有私心的,等来日再过个数年他将一些碍眼的人收拾了,把这皇位坐稳当了,再有人想起他一半的异族血脉,或许强求他要子嗣的人会少上许多,从兄弟们那里过继来的至少会是纯粹的大宁血统,到那时…… “陛下不出发么?”许云桡的声音拉回了白青岫的思绪。 白青岫看向身侧之人微笑着答道:“姐夫先行,朕过会再去。” 这围场有重重侍卫把守是再安全不过,可身在宫外置身山野之间若要出些什么“意外”也是最容易不过。 白青岫若参与狩猎,又有谁敢真正比过皇帝的,到最后这头筹也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夜里众人围着篝火,彼此的脸上摇曳着橘色的光芒,便在这天地之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哉。 · 即便是这样盛大的日子里,白青岫还需要腾出些时间来处理政务,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又怎敢有一日懈怠?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隐约还听得见秋蝉的聒噪声,而营帐内的光线却不甚明亮,那烛光摇曳着,他们做着各自的事情,安静得只听得见翻阅纸张的声音。 多半政务可以交由林询等大臣,白青岫将要事处理完毕后忍不住去瞧贺卿在做什么,见对方似乎在练字,那字铁钩银画,再遒劲不过。 白青岫不由得想到,若他出身富绅官宦人家,并非自幼便是太监的话,那他的表字又是什么?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口了:“贺卿,你有表字么?” 贺卿的过往他只从旁人的口中知晓,若自己主动提及总会被他云淡风轻地带过,因为在意,他便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对方的旧事,日复一日更甚。 贺卿搁下了毛笔看向白青岫,不知想到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的遐思,很快便摇头否认了:“家中出事得早,而后颠沛流离了数年,我是在十七岁上下入的宫,还未及弱冠,自然无字。 不若殿下赐我一个?” “你倒是敢想。”白青岫嗤笑了一声,不可置否,他又复提笔略微思索了片刻后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字示意贺卿过来一看。 “青山?”贺卿下意识地轻声将这两个字念了出来方觉不对,这表字太过逾矩,他当即跪地叩首道,“奴婢当不起这两个字。” “不论你当不当得起,这是朕赐予你的字,你敢违抗不成?”白青岫清楚贺卿的顾虑,皇室中自己这一辈的皇子从青从山,这是犯了讳。 可当白青岫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却没有想那样多,他从容不迫地蹲下身食指轻挑起贺卿的下颚,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配你这个佞臣是委屈了这两句词。 但朕一时间也想不起旁的了,便叫做青山吧。”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见你是青山。 论品貌才学,世间或许无人能出其右。 同眼前的这个人接触得越久,便越觉得其余之人无趣。 白青岫明知这不是一个好的念头,却还是放纵了自己的心。 偶尔会想,若他是女子该多好,便光明正大地将他娶了。 生同衾,死同穴,他们或许还会有一双儿女。 许多的问题也都可以迎刃而解,可也没有这个假如不是么? 贺卿那冷淡的眉眼在望向白青岫的时候总显多情,他深深地看着对方,试图从其中窥探出对方的所思所想来,而后垂眸应声道:“诺。” 四目相触,白青岫被这目光惹得气息微顿,正欲要亲吻对方,便被侍从打断了,说是林询求见,白青岫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收了手起身道:“你去见他。” 贺卿同样起身,不由得说了句:“林相要求见的人是您。” “他想见朕?”白青岫坐回了椅子上,那懒散的神态中隐约有一丝烦躁,“林相怎么会想见朕,若无要事他恨不得躲着朕走。 他同你倒是亲近得很。” 言语间略有停顿,继而又道:“你且去同他叙旧,省得整日里看得朕心烦。” 那言语倒像是拈酸吃醋一般,贺卿不由得莞尔:“奴婢同林相只是挚友,并无朝中利益纠葛,亦无过多的感情在里面。 林相一心为国,更不会同奴婢同流合污。” 贺卿这番话是在向殿下解释,也怕殿下的猜疑会影响林询的仕途。 “朕知晓林相是君子。”白青岫万分不耐地打发了贺卿离去,等人真的离开了又觉得身边少了贺卿有些无趣,他将贺卿留下的墨宝反复观摩了几遍却静不下心来,左右还是出了营帐问守门的侍卫:“林相现下在何处?” “回禀陛下,林相应当是去了西林狩猎。”侍卫的言语令白青岫心生诧异,他原以为林询只是个文弱书生,却没想到他还会骑射之术。 也是,文臣武将在数百年前本不分家,若逢乱世便更是如此,多是文能下马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之辈,只是更擅长哪个而已。 “朕出去走走,你们切勿跟来。”白青岫嘱咐了一声,他闲庭信步地走出营地方才施展轻功朝贺卿所在的方向奔袭而去。 · 秋日里的山林间满是枯叶,踩上去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白青岫不想被人发觉便选择了在常青树的枝丫间纵横跳跃,犹如骨骼轻盈的雀鸟。 等他瞧见贺卿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残阳如血,那天边云霞尽染,贺卿着一身鸦青色的骑装坐于马上,他们在枫林间高谈阔论,未至深秋,枫树尚未落叶,青黄交织间间或看得见一抹赤色,或许是那落日的余晖太过热烈,染红了这片枫林,连带着贺卿那暗色的衣裳也带上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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