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当他神游天外的时候,侍候在门外的太监禀报道:陛下,刚才抓到一名女刺客,说是替贺大人报仇的。 “将她押进来。”白青岫其实有些猜到是谁了,是贺卿在自己登上帝位之前遣散的那几位,更可能是朔月。 而答案也在预料之中,朔月被两名侍卫掣肘着,那凶狠的目光仿佛随时要将白青岫撕碎,既然是刺客,自然不愿意跪当今陛下的,侍卫刚要往对方的腿弯踢去的时候却被白青岫制止了,他欲要解释却无从说起,辩驳也显得苍白:“贺卿的死不是朕的意思。” “我不信。”朔月竭力挣扎着那目光恨不得将白青岫千刀万剐。 白青岫微揉额角:“你们放开她退下吧。” 侍卫显然不赞同:“陛下。” 白青岫的言语不容置喙,重复了一遍:“退下。” 侍卫们这才不甘不愿地离开了,而殿中只余他们二人。 朔月纵跃而起,那手中的寒芒直逼白青岫的喉口,白青岫的身躯微微后仰,抬手制住了朔月的手腕夺过对方的匕首。 朔月立时陷入了绝望又似是释然,她心知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也不能替督主报仇了,可若真的成功或许督主还会恨她,她眼眶泛着红,声音喑哑:“你杀了我吧,又何必拿这样可笑的借口搪塞我? 公子征战北羌,怎么可能以身殉国。” 她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匕首,情之一字,伤人至深,可眼前这人心如铁石,督主的真心错付也甘之如饴,何以情深至此呢? 朔月的言语不再咄咄逼人,略带苦涩道:“公子武学冠绝古今,谋略堪比孔明,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世上能让他赴死的只有你,一定是你害了他。 可公子说过,如果有一日他死了,叫我们也不必向你寻仇,可我又怎么忍得住?怎么忍得了?” “你喜欢他?”白青岫的这句话是肯定句,眼前这人太过伤心哀恸,早就超出了从属或朋友的范畴。 白青岫不由得有些羡慕对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她想做的,可身为帝王的自己却还有责任和义务,他不能陪贺卿去死他也不信贺卿死了,他也不能做一些太过出格的事情,他只能坐在皇位上,维持着整个国家的秩序。 “是,我是喜欢他。 难道因为他是太监便不能被人喜欢了吗? 可他比你们这些自诩为端着个身份的架子自诩为清风明月的伪君子要好得太多。 你们看人都是俯视的,又怎么愿意去正视他的真心呢? 你瞧不起他的身份地位,可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爱你了,他事事替你考虑,将他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 你可知道他为你做了些什么?他既然被称作九千岁,前朝后宫都是他的眼线,他又怎么不会知道你在做什么?因为你想要,他便帮你。 甚至于连最后刺向公子的那柄刀,都是公子亲手递给你的。 可那一片情意也抵不过你这冰冷的皇位。 你当真以为,那年秋猎你遭遇刺杀救你的只是江湖侠客? 你当真以为,若没有公子的助力,你的登天之路会这般容易? 你还记得公子送你的那枚香囊么? 公子送给心上人的又岂会是用几十文钱从街市上的铺子里随手买来的东西? 那香囊中装了一枚平安福是公子去求来的,而这针线是公子一针一线让我教他缝制出来的。 可那时候,已经是你登上帝位的前夕了,他心知自己的结果却还是要为你去求这平安符、去绣这香囊。”朔月的言语愈发激动,她瞪视着白青岫最后评价了句,“你这样的,又怎么配得上公子。” 白青岫听及对方的言语,心下一片酸涩,对方说的有自己清楚的事也有自己不清楚的,他的言语中有几分自嘲:“是啊,我配不上他,可他喜欢我。”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我,那如今应该还是那呼风唤雨的“九千岁”罢? 贺卿腹部是有一道剑伤的,那年身为皇子的白青岫随父皇秋猎,他纵马深入林中却被忽然出现的刺客围杀,江引辰月也因此身受重伤,一位白衣侠客忽然出现在白青岫面前将那些刺客处置了,腹部也中了一剑,他出现的蹊跷且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白青岫虽有疑虑却并未深想,那时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皇子遭遇刺杀父皇震怒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只因为其中牵扯颇多不便追究,这就是所谓的天家亲情。 而贺卿做那事的时候向来衣冠整齐,白青岫瞧不见,后来新伤变成了旧伤,他也就未曾将这件事往对方身上想过。 他清楚贺卿为自己做过许多事,可贺卿做的比他以为的还要多上不知道多少,白青岫松开了掣肘住朔月的手:“你走吧,朕不会杀你。” 朔月置若罔闻,犹是同白青岫对峙着,她嗤笑道:“这世间受贺卿恩惠者众多,想杀你的可不止我一人,你不会都要放过吧?” 白青岫有些哭笑不得,他疲倦地解释道:“我们在战场上并未寻见到贺卿的尸首。 还有就是,我喜欢他,从未想过害他。” 白青岫言语微顿,他又补充了句:“朔月姑娘,我很想他。” 殿中陷入了长久的静默,白青岫那脸上的悲怆不似作伪,朔月窥探了对方半晌终于打破了这片寂静:“那就让我留在宫中吧,左右这里是天底下消息最灵通的去处。 若是督主当真还活着,那他一定会回来。” 白青岫不由得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 朔月言语笃定:“我认识的贺卿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他喜欢你便是死也不会更改,与其找一个地方索然无味的了此残生不如死在你身边。” 白青岫并未接话,他传唤内侍过来让对方领着朔月在宫中找个地方住下。 · 而在千里之外的一处村庄, 溪流与山峦相映成趣,山脚下是一片片的农田与房舍,若无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困扰,也算得上是枕山栖谷的日子。 “隔壁院子里的那个后生怎么了,我叫他他也不说话,是不是聋了? 每天就看他坐在院子里发呆。” 除却农作外,老百姓们便喜欢凑在一块聊些家长里短, “可惜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俊俏的人,可能是这里有些问题。”一位看上去算是丰腴的农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道。 “说的哪里话?听说他是刚打完仗回来,和隔壁村老李的儿子一样得了病。” “啧啧,那打仗的场面我想都不敢想,更何况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能活着回来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是啊,打仗死了多少人哦,连尸体都回不了家,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只是他的家里人呢?都没人照顾他的吗。” “据说他不是本地人,那房子也是买的老赵那个鳏夫的,哪里会有家里人?” “这么个俊俏后生,娶个媳妇照顾他也好啊。” “谁说不是呢,只是人家现在的情况,哪怕有人靠近他那院子就要拿刀出来砍人。 谁敢去照顾他哦?” “哎。” 众人摇头皆叹一声可惜,又调转了个话题扯到隔壁村的那个寡妇身上去了。 ---- 那几年在战场上,贺卿是真的心理生病了,他不是死遁,他真的是心理有问题(前三章应该有变化的体现),他没精力回长安和那些糟心的玩意儿算计来算计去。 他也累死了,毕竟十几年来殚精竭虑,他过的最好的日子大概真的只有被殿下囚禁在宫中当金丝雀的那段日子。 欢迎来到接下来的戏份:追夫火葬场情节(划掉。)
第三十八章,若是他不愿回来,陛下又当如何?
“这枚玉雕是公子的珍贵之物,似乎是他家人留给他最后的物件了。 我知道的也仅限于此,公子给了你,竟碎成了这样。 当初既然摔了它,如今又何必再想着修补,装出这幅情深的模样感动自己么?” 白青岫问这岫玉麒麟的来历,朔月却咄咄逼人地说了这样多,她当真是不怕死,这般顶撞当今天子。 只可惜白青岫奈何不了她,谁叫贺卿在意她,又谁叫她戳到了自己的痛处?白青岫无从反驳也只有受下了对方的指责。 他一时间也想不到这样多,他最先想到的是:贺卿的家人呢? 这样一枚精致的岫玉麒麟,他又岂会出身寻常人家,最少也是富绅公子,只是白青岫对贺卿的家中的了解也仅此而已了。 后来家中遭逢变故,亲人早已不在,在入宫为宦前想必遭受了许多波折,若非如此,凭借对方的能力有许多的方式可以往上爬,又何必做那太监? 思及此处,白青岫心中是难以言喻的心疼,他何尝不明白贺卿的真心,此一时彼一时,彼时的他看重权势,受了太多的屈辱总想着爬到最高处将那屈辱报复回来。 他出身高贵,可活得低微,因为没有人在意他这个皇子,便只能自己在心中反复强调自己的身份,这样才不至于连自己也认命。 人是分高低贵贱的,至少这个世道如此,他接收到的教养如此,不只是他,几乎所有的王公贵族都会看不起阉人、贬低阉人。 十余年来的思维难以改变,从一开始白青岫就自以为不需要一个太监的情意,可人非草木,他极力否认也否认不了的,不知何时早已情根深种。 最后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他绸缪数千个日夜想要坐到的位置上,夙愿得偿他却并没有那般快意,反而被责任压得难以喘息。 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成了孤家寡人,恍然间他意识到,从始至终都是他需要贺卿、离不开贺卿,而不是贺卿需要他。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性地依赖对方了,所以才会在遇到难题的时候去征询对方的意见。 阿姊不在了,后来他也不在了,或许还能通林询说上两句话,可到底是碍于君臣之别只有三分真心。 这长生殿是那样的空旷,贺卿的怀抱已经是经年之前的事情了,时至今日再回想最初的投怀送抱与同贺卿那几年的虚与委蛇,不知从何时起那心中的郁结早已烟消云散,回忆起来并不觉得屈辱反而觉得自身卑劣,竟利用对方的情意来达成自身的目的。 自觉卑劣的缘由还是因为自己彻底喜欢上了贺卿,在这前朝后宫,又哪有什么利用不利用、卑劣不卑劣的?不过是因为喜欢,所以想以真心报真心了,只是这是否太迟了些? 夜色苍凉如水,白青岫坐在他母妃的寝殿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这枚碎了的麒麟,其实在母妃过世后,这间屋子便有了新主人,她留下的旧物不多,现在这个时辰他也只能坐在这里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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