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德子吧唧了一下嘴,皱着眉道:“那种地方我们少爷少夫人岂能去?县衙门口不是有块空地吗?离我们住的客栈也近。” 掌柜大吃一惊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县衙大门,到时候人流乱了,岂不是大祸临头?” “掌柜此言差矣,派米是大好事,县令如何会不同意?况且有衙役在,老百姓更加规行矩步,不会哄抢,大可放心。”方德子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大买卖,我们少爷年轻,一会儿一个念头,兴许转眼就后悔了,不如早早立了契,给了定金,把事情落实下来。” 掌柜连连点头道:“派米是好事,既然如此,小人也舍命陪君子,地方就定那儿。” 两人又商定了一些细节,约定明日辰时在衙门口派米,米铺掌柜负责张罗。 谈妥了派米的事情,赵念安心里松了口气,他与沈容携手走在路上,走至药铺门口,见一位老郎中在药铺门前支了摊,挂了长条麻布写着‘赠医不施药’。 赵念安好奇问道:“为何赠医不施药?” 老郎中胡子花白,眯着眼说:“实在惭愧,赠得起医,施不起药。” 赵念安突然灵光一闪道:“能否请郎中先生明日辰时去衙门口支个摊,你赠医,我施药,你看如何?” “此话当真?” 赵念安颔首道:“我说话自是一诺千金。” 老郎中喜开颜道:“如此甚好啊,甚好甚好。” 都说江湖郎中各有所长,都有一套自己的本事,赵念安思及沈容隐疾,连忙按着他坐下,对老郎中道:“劳您先给我夫人把把脉。” 沈容苦笑连连,叹着气伸出手去。 老郎中捋着胡须把了脉,须臾说道:“这位公子脉象平稳有力,脉络贯通,较普通人更强健,是大好之相,没什么问题。” 赵念安怔怔问道:“他身体没问题?” 老郎中笑道:“公子本就年轻,寻常也不会出什么毛病。” 赵念安狐疑地看着他,这不会是个赤脚郎中吧?他思忖半晌,又道:“老先生你再把一把,瞧瞧他的肾气如何?” 老郎中讷了讷,又笑起来道:“那老夫再把一把。” 沈容一脸无奈由着他们折腾。 老郎中细细把完脉,对沈容道:“你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老郎中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这位公子肾气过盛,火旺上行,略有些燥,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实在不放心,喝两幅凉茶便可。” 沈容站起身抱了抱拳道:“多谢先生,明日辰时衙门口见。”
第14章 回去路上赵念安嘀咕不已,等回了房间,他才抱怨道:“这郎中难不成是个江湖骗子?若是如此,我就不该请他去支摊。” 沈容淡然道:“寻常看些小毛小病应该无妨。” “你肾气亏虚,他却说你肾气过盛,万一断错了症吃错了药,岂非雪上加霜?”赵念安沉着脸道,“不行,我还得回去问问清楚。” 沈容一把拉住他,缓缓说道:“我之前吃了药,兴许是好了也说不定。” “这种病岂是说好就好的?” 沈容犹然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他徐徐说道:“肾气亏损与我的隐疾是两种毛病,前者不严重服药即可,后者是心病,寻常把脉把不出来。” 一张嘴两层皮,翻来覆去都是。 沈容一派坦然,赵念安被他绕了进去。 他拉着沈容在小榻上坐下,关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如此多的毛病?你不是熬夜读书读坏了身体吗?怎么又变成了心病?” 沈容叹气道:“这种事情,少爷就莫要追问了,说来都是苦。” 赵念安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那倒也是,这种事情总是不好受的。” *** ***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赵念安就被沈容从被子里逮出来,连哄带骗拉去了衙门口,米铺掌柜已经支好了桌子,伙计们正在一袋袋大米往空地上摞,李画儿穿着棉麻制的灰色衣裳,撩着袖子,手脚麻利地帮忙。 赵念安坐在一张酸枝木太师椅里,环着手臂连连打哈欠。 快辰时的时候,老郎中带着徒弟姗姗而来,他们将摊支在一边,笔墨纸砚尽数带来,厚厚一沓粗纸落在手边,用纸镇端正压好。 方德子拨空去附近包子铺买了几兜包子,又打了两碗豆浆。 赵念安忍着倦意喝了两口豆浆,哈欠打得眼泪都飞了出来。 方德子心疼道:“真是可怜见的,我们少爷吃苦了。” 赵念安无奈道:“眼下是什么情况,容你这般胡说。” 方德子支支吾吾道:“那如何一样......” 赵念安摆摆手,叫他到边上吃包子去,方德子捧着油纸包给伙计和老郎中各分了几个包子。 沈容就着豆浆吃了两个包子,打趣着和赵念安说了会儿话,想帮他醒醒神。 眼看有许多百姓围观过来,他们昨日听说了此事,便想着赶早过来瞧瞧,当时心里也未当真,想着派米估计也就一两袋米,却不想今日过来一看,数百石大米堆积成山,把县衙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人流逐渐涌了过来,熙熙攘攘挤在桌前,辰时一到,方德子迈着沉沉的步伐,摇摇晃晃站到椅子上去,从怀里拿出沈容写的文章,慷慨激昂念了起来。 文章里只字不提少爷少夫人心善,只诉百姓之苦,从五年前旱灾开始,江南米业大受重创,许多州县颗粒无收,以种茶为生的高山县更是食不果腹,一度陷入饥荒,朝廷赈灾粮饷迟迟发不下来,百姓被迫要吃高价米,好不容易熬过灾情,又因物价紊乱再陷饥苦。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只在结尾处说今日派米,见者有份。 在场百姓无不感怀身受,悲痛垂泪。 米铺掌柜带着伙计维持秩序,请百姓们排成两列,各自带上盛米的工具,方德子与阮策负责一列,沈容与赵念安负责一列,李画儿帮着老郎中打下手。 百姓将麻布袋子凑过来,赵念安亲手舀了米倒进去,舀了三四下约有五升他才停手,换下一位上前。 百姓无一不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他们有些人衣衫褴褛,头发油腻,身上更散发着异味,几乎与乞丐无异,若不是派米把他们引来,赵念安根本不知道高山县穷困百姓如此之多。 他心里难受,越发的卖力派米。 沈容站在一旁痴痴地盯着他看,这便是他藏在心里半辈子的人,纵使刁蛮骄横,却也心地善良,见到肮脏潦倒的疾苦百姓未有半点嫌弃,只有一腔悲悯。 赵念安派着米,不着痕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 沈容笑道:“夫君歇歇喝口水,让我来派一会儿吧。” 赵念安讪讪道:“也好,我一会儿就来替你。” 沈容含笑不语,从他手里接过米斗。 一位衣裳打满补丁的婶娘牵着孩子走来,她模样歉疚道:“贵人们,我带了孩子来,能否领两份米?” 沈容看了眼正在吃手指头的小姑娘,笑道:“自然可以。” 他往婶娘的布袋里舀了一斗米,那婶娘模样讪然,轻轻又说:“孩子阿爹瘫痪在床来不了,我能否再要一份?” 沈容看着她笑,那婶娘模样羞愧至极,仿佛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正以为自讨了没趣,却见沈容从椅子上拿起一个油纸包,将里面两个没吃完的包子递给小姑娘,笑说:“自是可以的,今日所有米我们都会发下去,只是婶子也瞧见了,队伍大排长龙,我们不能只让一部分人吃饱,今日每位百姓家里都得有米开锅,婶子若是愿意,不如先把米拿回家去,再来排一次队,那时我一定再派米与你。” 如今高山县便是如此,部分人大富大贵,其余人敝衣枵腹。 婶娘擦去眼泪道:“贵人的话小人听明白了,小人晚些再来。” 他们在此处派了一个时辰的米,时不时有官差路过,他们面面相觑,却也没管,只跑进衙门里面通报。 快巳时的时候,方有衙役来管事,他们手里握着刀,径直走到赵念安几人身后,声嘶力竭道:“谁让你们在这里派米的?赶紧腾地方,别搁这碍眼!” 赵念安皱起眉,冷冷说道:“谁不让我们在这里派米?” 衙役‘嗤’的一笑:“我问你,你倒是问起我来了?我们县令发话了,叫你们腾地方去!” 赵念安冷声道:“这是王家米铺的米,你让我们腾地方,就是断王家财路,你想好了再说话!” 衙役倏地噤声,他方才见赵念安模样年轻稚气,以为是个好惹的,哪知冷下脸来竟还有些渗人,且他说的没错,高山县谁人不知,王富海王老爷才是高山县真正的主子,他们县令也不过是王老爷的马前卒。 正当他举棋不定时,一名穿青色束腰长袍的青年从里面跑出来,他撩起袖子道:“派米本就是善举,你若是不帮忙,就别再这里碍眼。” 衙役苦着脸道:“夫人您怎么来了?县令老爷吩咐过不让您四处乱跑。” 青年向赵念安抱了抱拳:“在下刘青,若是公子不嫌弃,我可帮忙搬米。” 他的左边颧骨有一道一指宽的疤痕,手臂上也有细细长长的伤,像是被人鞭打留下的痕迹。 赵念安道:“自然不嫌弃,我叫赵念,这位是我夫人沈氏。” 刘青淡淡点头示意,转身便去搬米。 赵念安与沈容也回到长桌前继续派米。 衙役转身回去禀报,不多时,穿着官服的陆道远缓行出来,他此时不过三十多岁,面容坚毅俊朗,只眼神有些阴翳,给人感觉不甚开朗。 他缓缓走到刘青旁,扶住他的胳膊,温温道:“回去吧。” 刘青只冷冷看他一眼,推开他继续搬米。 陆道远默默看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对衙役说:“维持好秩序,别闹出动静来。” 沈容未曾回头看他,只用余光悄悄打量他。 陆道远望向路的尽头,那里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与当日全县百姓挤在他衙门口的光景竟如出一辙。 他转过身,正欲回去,却不知道王耀山从哪里得知消息,赶早来了衙门口。 陆道远沉了沉脸,对王耀山道:“王少爷怎么来了?” 王耀山一眼不看他,速速跑向沈容,谄媚道:“没想到做我们大生意的竟是赵公子与沈公子,我们昨日才见过,今日又见面,真是有缘有分。” 赵念安一把将沈容拉到身后,板着脸说:“混账!谁与你有缘!离我夫人远一些。” 王耀山也不生气,他瞧赵念安虽不是花容月貌,却也清净可爱,尤其这发脾气的时候,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沈容道:“今日派米要紧,王公子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王耀山连连笑道:“沈公子说的是,二位为高山县百姓做了大好事,也照顾了米铺生意,不如由我做东,请二位喝杯水酒,请我们高山县的父母官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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