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念安满脸不耐道:“别烦我派米,明日再说。” “一言为定!那就明日!”王耀山脸皮厚过城墙,当下就拍了板。 赵念安不想他,转身继续去派米。 陆道远看了眼兀自搬米的刘青,他沉了沉脸,微微叹了口气。 大米从辰时一直派到戌时,老郎中未时便收了摊,他实在疲惫手抖,把不准脉,沈容与他约定,请他这几日依旧在老地方摆摊,‘赠医不施药’该作‘赠医施药’,药钱他会每日请方德子去结,老郎中这才放心地早早收摊回去。 戌时三刻,大米派了个精光,领米的人群也散了,补丁衣裳的婶娘这才缓缓走了过来,她没带孩子来,只一人前来。 沈容道:“婶子,米派光了。” 婶娘点了点脑袋说:“是小人没有重新来排,附近邻居也都吃上了。” 沈容颔首称是,他注意过队伍,到了后来几乎很少再有眼生的百姓,大多都是已经排过一轮的。 沈容道:“我们还会在此地住几日,若有余力会再派一次米。” 婶娘红了眼眶,却没说什么,她拿出一包茶叶,怯怯道:“高山县只有茶叶不值钱,五年前旱灾时候,各家都艰难,只有茶园老爷硬生生挺了下来,小人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包茶叶请二位公子不要嫌弃。” 赵念安从她手里接过,宝贝似的攥在手里,颔首道:“不嫌弃,我带回去给我父亲尝尝。” 婶娘笑了笑,缓缓离去。 米铺老板准备着收摊,刘青甩了甩胳膊,对赵念安沈容道:“多谢二位公子。” 沈容道:“是我们该谢公子仗义。” “我不是什么公子,我不过也是平头百姓。”刘青抱了抱拳道,“有缘再会。”
第15章 派了一天米,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赵念安从来没想过做善事也这么累,回去路上就像没骨头似的扒拉在沈容身上。 沈容见四下无人,便将他背到了身上,赵念安吓了一跳,倏地瞌睡就醒了。 “怎么能叫你背我,快放我下来。” “不妨事,没几步路。”沈容回头看他一眼,笑道,“环着我的脖子,小心别摔了。” 赵念安讪然道:“这怎么行呢......”话虽如此,手却紧紧环住了沈容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后背上。 沈容背着他走了一段,笑说:“平日里见你吃这么多糕点,却也不沉。” 赵念安抿嘴笑了一下。 方德子捂住眼睛,真是没眼看哟。 等回了房,方德子立刻打水给赵念安沐浴,今日可真是好一通忙,可不得好好泡个澡解解乏。 一通折腾下来,等赵念安与沈容都洗好了澡,已经是亥时三刻。 赵念安躺在床上哭丧着脸说:“我手臂没知觉了,是不是掉下来了。” 沈容倏地一笑,他坐上床,把赵念安扶起来抱到怀里,说:“我给你捏捏肩膀。” “也好。”赵念安享受着他的伺候,带着倦意问道,“你怎么不累?” 沈容张了张嘴,刚想说他练过武,话锋一转却说:“我也累,不如你也给我按按。” 赵念安立刻噤了声,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沈容给他捏完肩膀又给他按胳膊,赵念安一脸享受躺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吁了口气。 赵念安突然想起什么,睁开眼问道:“你为何嘱咐方德子不许主动提及你我姓名?我听说派米前都要歌功颂德好好夸赞自己一番。” “这么大的阵仗,便是不说,全县百姓也都知道我们姓甚名谁,领米自然是高兴的,倘若我们居功自傲,自以为义,百姓嘴上不说,心里只会觉得你伪善,兴许还会觉得你既是王权富贵,便所当然应该庇荫他们。” “自然是所当然,有何不对吗?” “道是如此,可人心却不是,医得好他们的身体,却医不好他们的心,他们心里的苦需要的不是施舍,而是感同身受,你只有将他们的苦高高挂起,他们才能将心里的怨轻轻放下。” 赵念安细细琢磨他说的话,觉得甚有道,半晌失落道:“不愧是金科探花,想的比我深远许多,我确实不如你。” 沈容停下揉按的动作,拥着他的身体笑道:“我有深谋远虑,你有宅心仁厚,你我岂非绝配?” 赵念安脸颊通红,心跳也极速加快,就像点了火一般,被沈容抱住的地方浑身泛起热浪。 沈容见他不出声,抱着他顺势躺下,淡淡道:“夜深了,安置吧。” 今日确实是累坏了,纵使赵念安心里有些小心思,一转眼也抛去了脑后,抱着沈容的胳膊睡得酣甜。 沈容探出一根手指,悄悄撩开他脸颊处的散发,屏气凝神凑上前,小心翼翼含住他的嘴唇,轻轻吮了两下,然后将他抱进怀里缓缓合上眼。 *** *** 沈容来时做过一番了解,加上这几日的暗中查访,几乎已将事情来龙去脉摸清楚。 五年前江南突发旱灾,百姓饥荒泛滥,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饷却没有到达山海州,与此同时偏远的高山县地界却出现了大量米面粮油,彼时王富海不过是当地钱庄老板,小有家资,他自称动用钱庄存银去北方采购了一批米面,入价不菲且运送艰难险阻,故只能以高价出售,朝廷粮饷迟迟不到,包括高山县、四崖县在内的周边县城只能倾举家之力采购王富海的贵价米,许多百年老字号的店铺为了维持生计也为了照顾伙计,以店铺抵押向王富海钱庄借贷银两,又用其银两采购米面,王富海的钱左口袋出右口袋进,加之其九出十三归,利钱甚高,王富海在瞬息之间积累了大量财富,他又以这些钱财,或哄或骗或威胁,迅速买下了东西两条街的店铺,至此高山县所有百姓生计全为他所控。 一年多前陆道远刚上任高山县县令,对王富海所作所为不耻,却也无能为力改变现状,他频频呈奏,望当今圣上派钦差至高山县,严惩王富海之流。 当年圣上确实指派钦差前往,钦差只对王富海放印子钱与苛待奴仆略施惩戒,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当日力挺陆道远呈折的山海州知府周挺大人在不久后突发急症而亡,而陆道远也一改往日秉性,选择息事宁人,任王富海在高山县为所欲为,直到三月前,山海州新任知府夏九州上任,陆道远再呈请安折子,又一次出现在圣上的视野中。 沈容暗自琢磨,夏九州与陆道远要以如此曲折的方式引起圣上注意,换言之,连夏九州的折子也呈不上去,夏九州从四品,按常他的奏折可直接呈至尚书院,他如今刚上任,看来也正陷进退维谷之境。 王富海不过是当地一霸,处起来易如反掌,他背后那只大老虎才是圣上真正的目标。 此刻圣上南巡,朝中重臣与江南一带巡抚都侍其左右,沈容两次分错奏折,圣上选在此刻发难,怕也是看准了时机。 而那只大老虎又会是谁......胆敢扣押赈灾皇粮,又能密控山海州从四品知府,这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办到。当日负责押送粮饷的将领必然在列,江南巡抚也逃不开干系,除此之外,还有谁? 沈容在尚书院分类奏折之时,曾翻阅过历年呈奏记录,如今乃太平盛世,朝堂之上未有绝对的党派之分,朝臣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盘根错节复杂无比,仔细分析诸家之言,同一人在不同时期所言,同一时期不同之人所言,一字一句皆有精妙,又好比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看似纵横交错,细细分析却又有迹可循。 当朝权臣多是言官,如他舅舅北远侯一般,纵使年轻时候征战沙场战功显赫,到了太平盛世也不过蒙皇恩浩荡,方有一席之地。 沈容低低叹了口气,这人生当真是疲惫至极。 他正叹着气,怀里人悠悠醒来,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笑,软软说道:“你今日怎么不叫我起床?” 沈容淡淡道:“左右无事,你想睡便睡。” 赵念安笑了一下,又问:“你方才叹什么气?” 沈容故作为难道:“胳膊本来就疼,被你压了一晚上更是酸痛不已。” 赵念安可怜巴巴说:“你又来了,一点小事就要装腔作势的,不过就是枕了一会儿,我替你捏捏就是了。” 他将沈容的手臂抱在怀里,做样子捏了两下,说道:“差不多了吧。” 沈容忍俊不禁,颔首道:“生龙活虎。” “那就起床吧,我肚子饿了,我们还去街口那间酒楼,我想吃上次的油焖虾。” “好。” 两人带着方德子一起出门,刚走到客栈门口,两位中年夫妻突然冲了过来,膝盖一弯朝赵念安跪了下去。 “求求贵人好心,救救小人女儿吧,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两人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男的瘸了一条腿,女的白发苍苍,跪在地上抱着赵念安的脚腕哭,嘴里絮絮不断说着哀求的话。 方德子连忙将两人拖起来,急急说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赵念安亦被吓了一跳,略略往后退了两步,站稳了才说:“起来说话。” 这时有两名衙役冲了过来,大喝一声道:“乞丐不许来这条街,你们忘记县中规矩了吗?” 赵念安厉声道:“放肆!他们是否是乞丐还两说,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匪夷所思的规定,腿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不由你们说了算!” 衙役咧嘴笑道:“公子此言差矣,难不成公子见过乞丐进皇宫吗?” 赵念安大怒:“你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将东西街比作皇宫!” 衙役掏掏耳朵,显然对赵念安的话语不屑一顾,另一人拽起夫妻二人就要强行将其拖走。 沈容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也是有的。” 衙役问:“什么有的?” 沈容淡淡道:“先皇初登高位,某日于正殿议事,恰说起北方有贪官草菅人命,先皇大发雷霆,大殿之上跪成一片无人敢发一语,那日恰吹北风,静默之时,突然起风,风声中隐约传来凄厉哭声,先皇携百官行至午门前,原是一名乞儿想一窥皇宫之貌,守卫嫌其恶臭将其一顿乱棍,先皇行至此处,纡尊降贵亲手将乞儿扶起,不仅请他入皇宫,还与他共进午膳。” 赵念安纳闷地看着沈容,却是不知有这件事情,但料想沈容也不敢拿他皇祖父编故事。 衙役不屑一顾道:“净会胡说,你怎么不去说书?” 沈容缓缓又道:“先皇念其年少孤苦,将其送至大钟寺交托主持抚养,乞儿感念先皇恩德,刻苦读书奋进向上,终于弱冠之年考取功名,以状元之身入仕,而立之年官拜宰相,一当就是四十年,这名乞儿便是已故的老相爷沈朝恩。” 衙役抿了抿嘴,扔下两夫妻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胡编瞎诌,总之不要在这条街上闹事,再看见我抓你们一起去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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