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廉双腿一软,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喉结的动作,薄薄的剑刃贴着他的肌肤,锋利异常,很快就划出了一道红痕! 红珠似线,顺着夏基廉的侧颈滑下,缓缓滴落在了剑锋之上,而剑柄的那一端,谢裕右手执剑,神情冷漠,扯着嘴角,挽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夏大人怎么不继续说了?” 夏季廉喉咙一紧,视线下移,看到剑锋上尚未滴落在地的鲜红,脸色瞬间煞白,说不出话来,只能祈求着谢裕的右手稳当些,别让他的性命交代在这里。 “老……老夫……” 夏季廉呢喃两句。 谢裕轻笑一声,收回了剑,漫不经心地敲打着。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出口之前,夏大人可要思量清楚了。” 夏季廉得以保存一条性命,仍然沉浸在恐惧的余威中,此刻脸色几番变幻,他既震惊于谢裕真的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朝堂之上当众出剑重伤命官,又自残形愧于自己方才说出的大话,让他在百官之前丢尽了脸面。 他是被同袍扯着袖子拖下去的。 文官一列气氛沉闷,只有以李韦常为首的几名武官,在心中大喊“大快人心”,又迫于局面不能表现得太过放肆,暗自欢喜。 诚然,谢裕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 天知道他这一天焦头烂额,是怎么过得。 发生了退婚一事之后,与他交好的朝中官员深觉此事利害,顺势留了下来,几人在书房之中絮叨半天,一片唉声叹气,却未商量出结果,最终谢裕说自己有了法子才将他们送了出去。 谢裕好不容易将官员尽数打发了,却被告知沈蔺已经跟着萧行云回到了东宫,不只如此,青衣也跟着去了,萧行云还将他安插在沈蔺身边的暗卫尽数拦了回来。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一事实,刀七又是来报,在京郊别院呆的好好的孙昱突然生了自缢之心,还好下人发现,被人即使拦了下来,性命无虞。 被此事一闹,谢裕就更加无暇追到东宫去。 毕竟现在对他来说,孙昱可能是他最后一张可以栓得住沈蔺的心的筹码。 …… “陛下、太后驾到!” 明黄色的衣摆在金砖铺成的瓷面上摇曳逶迤。龙椅之后,架上一具屏风,珠帘垂落,又被一只保养得体的手轻轻掀开。 端庄华贵的九凤配饰在太后的盘发之上泠泠作响,她一抬手,拢去了鬓角散落的几根银丝,妆容雍容,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 而对比之下,萧景睿正值壮年却气血两亏,双目浮肿,不是一般的憔悴。 拜见之后,是大监陈贵照例询问:“有本启奏——” “陛下!” 萧景睿眉心一跳。 果然是有大臣跳了出来,绘声绘色地列举了摄政王谢裕的七大罪状。 “……目无法度,在朝堂之上当众拔剑重伤官员,此为其七!” “陛下!我北晋向来以礼仪兴邦,摄政王此番作为,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恕臣直言,摄政王德不配位,难当大任,恳请陛下下旨处罚,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 “恳请陛下下旨!” 群臣跪扶扣首。 重压之下,萧景睿坐在龙椅之上,虽患病疾,除了苍白了着,脸色依旧沉稳如水,看不出态度。 纵是萧景睿有心割去谢裕的一应势力,可谢裕毕竟是从先帝萧景明在时就崭露锋芒之人,就怕没有将他连根拔起,反而被谢裕的爪牙抓住机会,反噬一口。 “摄政王,对此七宗罪,你可有话要说?” 萧景睿摆出样子询问。 谢裕站在第二阶台阶上,眼风凌厉,直直抬眸与萧景睿对视。随后他转过身去,视线下移,看向那名被推选出来列举罪状的忠义大臣。 大臣梗着脖子,纵是身处下位,也要不甘示弱地抬头与谢裕对视。 “后面几项,本王认了。” 群臣惊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肃静,肃静!” 大监陈贵维持秩序。 好不容易等人声平静了,谢裕又说:“不过前面的几项罪状,例如中饱私囊,夸搜民脂民膏,屯兵自拥,本王不认。” 谢裕掷地有声。 “启禀陛下,关于这罪状之一中饱私囊克扣军饷,臣有话要说!” 李韦常上前进言,萧景睿应允。 “吴大人怕是在书斋之中呆了太久,还真有以为行兵打仗一事有那么简单,是看看兵书就能学会的。” 太师陈砚告假称病没来上朝,吴喆吴大人,便是刚刚推选出来列举七宗罪的太师门下弟子之一。 李韦常憋屈了太久,此刻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说话,简直是火力全开。 “若是真那么容易,都不用我们这些武将了。吴大人拎着您那孔孟圣贤,上战场之上去感化敌军,实在不行,再带本佛经上阵,念得敌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取胜,岂不美哉?!” 武将立刻哄堂大笑。 吴喆听出他话里的嘲弄,脸色青了又青,面红耳赤地回怼:“你这匹夫,到底想说什么!” “本将是想说,带兵打仗一事,不是你们这些只会死读书的文官想得明白的!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倒是将好大的一顶帽子扣在了王爷头上。” “每年虎啸营的军饷是多少,武器的打造修补的费用又是多少,更不用提赋闲在家者的例银,在战场之上丧命的士兵家属要给多少抚恤金,这么多的条条款款,吴大人没有带兵打过仗,算的清吗?!” “这些具体条目,自有吏部的人去清算。难道我堂堂北晋,还会苛刻了诸位将军,发不起军饷吗?!”吴喆据力争。 萧行云些许怜悯地看向吴喆,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今的天下总体而言还是太平盛世,不如前朝一般多灾多难战祸频生。 盛世之中,向来是重文轻武,本来武将手握兵权就引得上位者忌惮,底下人见风使舵,萧景睿虽未明文颁布条令,可是吏部那些将钱看成是自己的抠唆人精,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捞钱的机会。 乱世之中说不定还会定量放饷,如今山河无恙,别说是克扣了大半,就是按发放也算不错。 这本身就是吏部与这些武将之间的不成文规定。乱世多发饷,平时饱私囊,如今却被吴喆轻飘飘地挑到了明面上,还被一向连莽撞出名的李韦常拿住了话头…… 果然,李韦常下一句,便是大声质问吴喆:“吏部给虎啸营发放的那些军饷,怕是连维持他们的日常开支都不够,更何况虎啸营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消磨了北蛮的志气,所需要的军饷数目远远大于吴大人的想象。” “王爷便是将陛下赏赐的那些金银都贴进去还恐怕不够,还要自掏腰包补贴大半。私吞军饷?李某人愚钝,吴大人倒是来说说,私吞的是哪里的军饷?!” “你!” “够了。” 萧景睿沉声打断了二人说话。 “陛下,谢裕做事向来敢作敢当。只要是谢裕做过的,不论对错,谢裕自然会承认。” 谢裕冷笑一声:“只是如今某些人看我身陷囹圄之中即将失势,便将什么脏水都扣在了谢裕头上。” “寒的不是谢裕的心,是虎啸营众多曾随我出生入死将士的心。” 众人一时沉默。 从屏风之后传来一道庄严的声音:“众位卿家,今日就事论事,谈论的是谢陈两家与文人请命一事,这些话,不妨留在日后的朝堂争论。” 太后递下一个台阶。 谢裕却是偏偏不按常出牌:“众位大人既是如此担忧本王私吞军饷、屯兵自拥。陛下,从今日起,谢裕请命交出兵权,撤下虎啸营统领一职。” “什么?!” “这这这……” 那些文官做好了对谢裕口诛笔伐的准备,却是未曾想到还未破磨嘴皮,谢裕却是如此干脆利落地自请交出兵权。 “如此,众位大臣可满意了?” 吴喆颇有几分心虚地低下了头。 依附谢裕的几位大臣暗道此计真是妙哉,不仅可以打消陛下的疑心,还能顺道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反正虎啸营跟了谢裕这般时日,早就有了情感。只要谢裕根基未动,偃旗息鼓个三五个月,总能重新拿回兵权。 “摄政王,”连太后都皱了眉头,有些看不下去地开口:“兵权一事毕竟事关重大,有些文官不识战场事,语气难听了些,也是难免,不必介怀。” 却没想到,谢裕的下一句却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除此之外,谢裕自请削去摄政王一职,向陈氏、太师赔罪,以平天下文人之愤。” 谢裕语气轻松地说。 在轻飘飘的两句话之间,兵权、爵位这两张免死金牌就被谢裕这般容易地交了出去。 几位大臣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脑子嗡嗡得响。 把自己的底牌尽数交出,这到底算哪门子好主意?!王爷是急火攻心,一时糊涂了吗?! 第六十三章 他的画卷 今日,萧睿景本是打定主意在朝堂之上为难谢裕,再借天下文人不忿之势,削去谢裕的王爵之位,断他一臂。 可萧景睿和底下那些文臣千算万算,就连自认是最了解谢裕的萧行云都没想到,谢裕竟会反将一军,抢在众人面前主动请辞削爵,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太后有些疲倦地闭了眼睛。 她今日听政,便是因为或多或少猜到了萧景睿的心思,害怕这些大臣急功近利逼急了谢裕,更怕萧景睿为了给太子铺路,手段太过激进,自己也好从旁周旋一二。 可请命一事,本是谢裕有错在先、文人占,谢裕此招一出,本是削去一个爵位便可平息众怒的事件,他偏偏又交出了兵权,如今两袖清风,身上尽是些闲职,倒是隐隐扭转了风评…… 会咬人的狗不叫。 太后神情幽深地目视远方。谢裕这般干脆利落地放权,便是将自己保命的底牌尽数交了出去。 若是下一次,谢裕又犯了什么过错,再是天下人请命,群臣群起攻之,谢裕退无可退,再见之时,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平静地相望于大殿之上,而是谢裕领着三千铁骑,彻底踏破了这北晋皇城? 思至此处,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柔了语气说:“摄政王,私吞军饷一事既然是个误会,陛下明察秋毫,自然会还你清白,又是何苦……” 谢裕不卑不亢地打断了她的话:“多谢太后关怀,只是谢裕已经不是摄政王了,非如此不能安心。” “唉,”太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偏生性格如此执拗,又是何苦——也罢,哀家不再劝你。只是你虽削去了摄政王一职,可并肩王之下仍为皇亲。你虽为异姓封王,可是这些年来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哀家和陛下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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