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说话的是方才从惊恐中缓过来的夏季廉。 太后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哀家几句絮叨还未说完,便有大臣急着插话。怎么,听我老婆子啰嗦几句,诸位卿家如此不愿?” “微臣不敢!” 夏季廉今日实在是憋屈得紧,他不过是随意询问几句,怎么又触了太后的霉头。 “哀家的意思是,谢裕虽不再是我朝的并肩王,可仍然是北晋的皇族亲室。这般解释,诸位卿家可听懂了?” “太后!” 大臣惊呼,连萧景睿也微微侧过了身子,皱起眉头:“母后?” “哀家活了这把年纪,如今竟是连这种小事都不能做主了?” “咳咳……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见太后油盐不进,是一副要铁了心立谢裕为亲王的意思,萧景睿只得又转过身来,摆出一副帝王的威仪姿态。 “太后说的话,诸位大臣可听清了吗?!” “这——” 底下的文臣各个都是人精,交头接耳一番,显然不愿如此轻易地放过谢裕,又不便出列上言,尽在等着吴喆与夏季廉表态。 吴喆与夏季廉互看一眼,纷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甘心”之意。 “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第一个朗声接旨的,竟是昨日才与谢裕发生争执的萧行云! 见太子领头接旨,吴喆与夏季廉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也不情不愿得弯下了腰,朗声接旨,百官顺而次之。 见萧行云出头解围,太后的眼中微微流露一丝赞许。 这孩子倒是个聪明的,不像他的父皇一般目光短浅。若不是萧景明自小便身体不好英年早逝,太后也不会转而扶持本是庶子的萧景睿上位。 看到萧行云,太后心里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昨日云舒来报,她的孙儿竟是与谢裕在王府之中,为了一个人发生了争执,况且那人还是一名男子,据说是谢裕府中的一普通门客。 这本是一桩小事,萧行云在变得如这几月一般沉稳前,他在京城闹出的笑话也不算太少。虽然多是些风流韵事,折损了皇家的颜面,可太后念及萧行云少年心性,贪玩也是难免,皆是由着他去。 可是昨日一事,却是让太后不得不在意了起来。因为他们所争执门客的姓氏太过特殊,姓沈……而近日靖逆将军府一案又是被人无端翻了出来。 太后思来想去一晚,还是难以心安,总疑虑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两人被冠以一姓,终于打定了主意。 …… 见众人没再反对,谢裕交出兵权,被降为亲王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退朝之后,宫门以外,还有不服气的书生请命要闹。这一次,却是被得了太后命令的御林军毫不客气地拿下,押解进了大牢之中,闹事的人群纷纷散去。 谢裕来时风光,去时,却颇有些世人弃他为敝履的意味。 只是还有一层亲王的头衔在,拥有其他几州最荒芜的几块封地享受新鲜蔬果。 “摄政王府”的牌匾很快被人摘下,置换成了“亲王府”的样式。虽然依旧风光,可与之前的牌匾相比,难饰寒酸。 亲王无权处政务,谢裕回府后,已经有六部派来的几位官员等在庭院,等待交接谢裕手中仍剩的几门差事,包括各地矿产的分布地图,通商口岸的货物流通清单等等。 自此,谢裕手上有关国政命脉的事务交了个一干二净,算是彻底脱离是“摄政王”的职位。 “殿下呀,我的好殿下。” 谢裕看上去满不在乎,真正发愁的只有梁顺。 虽然这人瑕疵必报、眼里不能容人,不是一个称职的管家,但是对谢裕,倒也难得算得上一片真心。 在府中休沐的这几日,反正亲王只是一个打发闲人的职位,上不上朝都没什么所谓。谢裕索性递了三四封折子,向萧景睿告了接下来一月的假,尽情地去赛马游玩。 “殿下呀,不过是被削去了摄政王一位,咱们根基还在,日后东山再起也不是问题,您可千万别自暴自弃。” 看着谢裕一天天自甘堕落下去,梁顺看在眼中实在是心痛,每天数不清要絮叨多少遍。 谢裕每次安慰人的话都一样,不走心且敷衍。 “知道了,梁伯。” 沈蔺原先住的房间已经成了谢裕最近的卧房。 他端着酒壶与杯盏,斜躺在软榻上,坐姿慵懒,懒洋洋地倒下一杯酒。 “殿下啊!” 梁顺急得恨不得替他去上朝。 “您总说时候未到,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到了时候。” “嘘。”谢裕千杯不醉,今日纵马狂欢一场,却是有意要让自己醉了。 这房间之中的事事物物,似乎还残留着沈蔺居住过的痕迹。 从第一次抱着沈蔺将自己的鼻尖埋入他的脖颈开始,谢裕就发现沈蔺的身上有一股独特的体香。 不算太过浓烈,但胜在清新好闻,拥有一种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谢裕每次凑得近了都能闻见。 许是日日与沈蔺同眠,谢裕只知道他的身上有这一股好闻的气味,却从没有注意过久而久之,沈蔺所使用过的床单被褥,也渐渐染上了这种香味。 这是谢裕搬进这间房间的第一晚,在床上一夜无眠时无意发现的。 酒气上脸,谢裕眼前的视线便有些模糊,偏偏脑中清明一片,思维更加活跃。 无声的思念在疯涨,谢裕一向克制自己的情感流露,今夜,却是突然有点想见那个人…… 初时,只以为这样的日子是平常。 沈蔺不过是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一个人,却说自己无处可去,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那时的他还不像现在这样百依百顺,更或者,谢裕察觉,或许沈蔺从来没有对他真正的百依百顺过,哪怕是真正倾羡的那几年,他后来的温顺恭敬,不过就是自保的一种伪装手段。 谢裕不信人心,对于沈蔺没有由来的示好自然不屑。 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爱恋,仅仅是因为一个人救了一个人这么简单。 就算有,又能持续多久,还能偏偏落在谢裕的头上? 谢裕向来不信自己拥有这样的运气。如果真的有,上天也不会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娘在父亲的尸首旁自刎,再是城破国灭,无数的哭喊声和喷涌而出的血迹,一度是他曾经的梦魇。 后来,他的心肠越来越冷,活下去的目的却是越来越纯粹——复仇,他要为自己死去的父母,为自己的百姓和国都复仇。 两国交战,百姓何其无辜。 这是他心里冒出来的念头,也是他看到沈蔺奄奄一息的在躺在火海之中,脑中第一个出现的念头。 他动了恻隐之心,便是这么一点点恻隐之心,日后却让他无尽后悔。 刚从温室出来的小少爷,总是娇气的。沈蔺虽然不说,底下的兵士难得见谢裕救人,却不可能不说。 那几年,是他被编入沈唤之的麾下,最为艰苦的几年,也是沈蔺最拥有少年心性的几年。 他突然忘记了后来的沈蔺,是个什么模样。只记得逐渐长开,沈蔺的容貌更加出众,是个温顺,偶尔又会抵触的性子。 他记起自己好像给沈蔺画过一副画卷,也是在这样一个幽深的夜晚,接近天亮,他兴致大发,突然起了念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等沈蔺回屋就开始落笔。 “画卷,画卷?” 谢裕突然从榻上弹起。 梁顺没听清他嘴中嘟囔,凑过去问:“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梁伯,”谢裕捂着脑袋,有些偏头疼。 他压下火气,忍着脾气问:“我的画卷呢?” 第六十四章 这是谋逆大罪 谢裕这势头来得又疯又急,态度转变之快,简直让人心惊。 梁顺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画卷,见谢裕强忍怒色的躁郁模样,不敢耽误,在房中环顾了一圈后,从瓷缸中抱出几卷卷轴,小心翼翼捧到了谢裕面前。 “殿下,您要找的画卷,可是这些?” “啪嗒”一声,谢裕手中的酒壶杯盏落在了地上。 梁顺将那些画卷摊在了桌上,谢裕眯起眼睛,距离不算太近,只能摇摇晃晃地起身,步伐很是凌乱。 梁顺看得心悸,伸手就要去扶,却被谢裕用力挥袖,一把将他甩开。 到了圆桌旁边,谢裕的动作大刀阔斧的动作却是逐渐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他甚至无意识地摩挲起指腹,微微抿起嘴唇,呼吸变得沉重。 谢裕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在那一张圆桌上看见什么。 看见以往沈蔺的温顺面庞,看见沈蔺微微红着眼眶,看见他的笔触,他在这屋里写下的每一个字?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动作僵硬,有一种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爱惜与希冀。 然后,是一大片的空白和几笔堪称是鬼画符一样的字符闯进了谢裕的视线。 谢裕心中一沉。满桌的画卷之中,根本没有什么他画的沈蔺,更没有什么沈蔺亲手留下的笔墨! 滔天的怒火冲垮了谢裕为数不多的智,在烈酒与愤怒的双重加持下,谢裕眼前的事物都在细微的颤动。 君子不器? 在那几笔如狗爬一般的字符微微蠕动起来时,谢裕从高处落眼,竟是从其中隐隐看出了这四字。 好像一瓢冷水突然泼在了谢裕头上。 谢裕眉心一跳,才从角落里,艰难地辨认出了“青衣”二字。 青衣是落魄孤儿,被卖进府时年纪尚小,又是个低贱的下人身份。梁顺自然不可能劳神费力供他们读书识字。 沈蔺既教青衣识字,青衣大字不识,笔画都不一定分得清,只能照猫画虎一般去描,这才写的这般抽象,不可能没有摹本。 他将那些冗杂的画轴拨到一旁,任由掉在地上被酒水打湿,终于在被压在最下端的画轴之上,看见了那四个既是熟悉又显陌生的清秀大字——君子不器。 君子不应拘泥于手段而不思考其背后的目的。 原来从沈蔺搭上萧行云开始到他被接进东宫逃离王府,这一切早有预警。 谢裕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好像瞬间被人抽干力气,只能将那副大字抱在怀中,脱力在软榻之上,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为了找到那副记忆中的画卷,王府中大半的人口被梁顺半夜强制征集了来,谢裕下令,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幅画卷。 直到王府中的其他场地被一一排查干净,只剩下沈蔺的这一方小院还没有被人仔细搜查。 谢裕终究是松了口,摆手让其中三个无明显气味的下人进了院子,开始查找。 这本来也算一件容易事,毕竟画卷实物在那,除非被人带走,又不可能凭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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