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从来不是一方施舍一方给予的关系,那是两个少年互相扶持,相互依偎着走过寒冬。 封长诀闷闷笑了几声,轻身跃下,他拍拍沾灰的手掌,打算走了。 “扶川,以后要是混不下去,就来找我。” 待封长诀的身影消失在院门,酒瓶瓶口停在唇边,持酒的人忽然笑了声,意味不明道:“咒我。” 圆月暖黄了周围的黑云,院里的四方天地只截了天空一缕,挂着灯笼的树枝延伸出墙。 庭院中的小桌上堆放着圆形胡饼,饼面雕刻着不同花案,两碗甜米酒和两壶桂花酿作配。 “你去找扶川了?” 裴问礼撑着头问刚坐下的青年,后者吃完饼口干,喝了口甜米酒,才不急不慢地回道:“嗯,和他说了些话。战打完后,他就要去云游四方了。” “哦,好事。”裴问礼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舍不得?” “毕竟多年的兄弟,肯定有不舍,不过,我更为他高兴。”封长诀回答得坦坦荡荡。 “那我过几日要走,你也会不舍吗?”裴问礼带着酒气明知故问,语气中透露着几分不安。 封长诀感到诧异,裴问礼问问题时不像平日的撩拨。他借着月光望去,裴问礼白皙的脸被月光映着,更显惨淡。 像只浮在水面上的残蝶。 这句话太过耳熟,封长诀想起很久以前,裴问礼在他耳边说的话。 ——倘若有一日,我也置身于火海之中,危机四伏,你也会担忧我吗? “会啊。”封长诀先是应声,看裴问礼脸上的凝重缓和,他试探地问道,“裴问礼,怎么了?” “我酒喝多了。”裴问礼眸色沉暗,心绪不宁,他起身要回屋睡觉。 一种不安的情绪蔓延至封长诀的全身,他看着裴问礼回屋的背影,眉头皱起,转身跟过去,扯住裴问礼的衣袖。 “裴问礼,你对这场战到底有几分信心?” 要回答的人怔住,半晌,他微微启唇。 “我不知道。”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最终封长诀败下阵来。 他紧抓裴问礼衣袖的手逐渐松开,前者扯扯嘴角,淡然笑笑:“裴问礼,你别想太多,若是败了,顶多就是个亡臣败将。” “你的意思是说,我死了,你会为我陪葬?” 裴问礼眼眸中染过一瞬疯狂,但只有一瞬,很快他恢复镇定,想确认封长诀口中的真假。 也许是气氛烘托,封长诀竟然忽略了裴问礼话中的漏洞,导致他后来后悔不已。 “我会,要死一块死,你死了我也不会苟活,也没法苟活。” 他们这些主张对抗的人,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浪袭来,淹了,也是一群人一起淹。 “你知道,裕王很看得起你,若时局无法翻转,你就投奔裕王,他还是能活下来……”裴问礼从未如此失态过,语速飞快,满是惶恐不安。 他很少见过裴问礼脆弱不堪的样子,除了五年前见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往日的裴问礼都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谈笑间能将激浪化春水。 哪有今日这样。 “裴问礼……裴堇!”封长诀冷喝一声,想让他镇定,前者凑过去亲吻他,等裴问礼从怔神状态恢复,开始有些回应,封长诀才退开,沉声道,“我不会背叛大辛。跟了裕王我也长久不得,他和先皇很像。” “还没到过年。” 最后一句话打醒了裴问礼,后者点点头,搂住眼前的人,在他脖颈处落下吻。 “我想和你过好多好多的中秋,想年年团圆。” “我想我们俩都好好地活着。” 这个中秋,是他俩今年最后一次见面。 雪落满大地,江陵一些湖的湖面结了一层薄冰,如同当今局势,一碰就碎。武堂打响了名号,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想习得封氏武学。 今年年底,裕王还没发兵,家家户户都弥漫在新春的喜气中。 眼看元日要过去了,裴府上下才有点喜庆。 千百挂上红灯笼,宰鸡洒血祭拜,无一不落。恰好裴问礼处完事务回府,见到红妆浓抹的裴府,有些讶然。 “不是要开战了嘛,封小将军寄过来的信中说,开战前要图个吉利。” 听到封长诀的名字,裴问礼才从恍惚中回神,温柔笑笑,继而谈起正事。 “礼部算过日子,那日天时地利,宜出战。” 千百立刻接过话头,正言道:“陇西郡王的派人送来的文书已送至刑部,说是围堵李家,已拷问出私养精马造反一事。飞骑将军也告祭过,兵部庙算文书也递呈至大人书房。属下去请过镇国将军,他虽年近古稀,仍愿带兵平反。” “江南裴姜二家府兵镇地,京都别院也清扫干净。陇西郡王和江陵郡王兵力统共一万多,算下来,也就是约莫五万。穆小姐从赤胆营挑选的有三万。” “现在总共可用的有八万。” 是命运吗?让他和裕王连兵力都差不多。 千百看出大人心中所想,犹豫片刻,说道:“大人,剩下两个郡王各有一万兵力,世道乱了,保不齐他们也萌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裴问礼只觉得头痛,他真正对抗的,可不止裕王的八万兵。他还要时时刻刻注意元武将军的一举一动,还有乔家、匈奴、世家大族…… 局前兵力是这么多,等开打后,随着各方阵营的招兵,兵力又会有很大变化。 倘若计划一切顺利,他的确最后能反蚀。 “镇国将军忠国,没想到竟把他卷进局中。我对不住他。”裴问礼长舒口气,心里被愧疚填满了。 千百忽的说道:“大人,差点忘了,镇国将军说‘如果你能胜,老夫做什么都行,拼上命也不为过’。” “是吗……”裴问礼有所动容,他有些厌恶自已的冷血了,他温声道,“那就拜托镇国将军堵住那条裕王北上的路吧。” 那条看似毫无设防的路是一个陷阱,也是棋局中的眼劫。 忽然一阵春风吹来,春寒料峭,碧绿竹叶脱落,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转而落入他的两指间。 “东风也借来了。”
第121章 水淹空城 大辛初元二十二年春,借李家精马一案,圣上下了一道急诏,召裕王回京。 裕王抗旨,自巴郡造反发兵,北上攻京。不出半个月,沿路州县府兵不堪一击,裕王行军欲出汉中,被镇国将军带队两万拦下。 行军主力有六万,余下土兵东行进攻江南粮仓,在江陵地区和封家三千领兵对战。 令众人诧异的是,在这等危急关头,赤胆营精兵三万经秦州过陈仓,竟是绕过镇国将军所驻守的关中,从后方去往江陵地区。 同年夏初,匈奴大举进犯中原,余下赤胆营土兵和守城土兵们誓死抵抗。 战初,谣言四起,而其中谈论最热的就是“封小将军和镇国将军有仇”一说。但是随着镇国将军与裕王军队交锋频频传来恶报,谣言也演变成了“封小将军要称王”。 谣言火热也是有有据,毕竟武堂里跟随的百姓们就算参战也是私家军队,没有上头符文,自发抵挡裕王东进军队。 其实连封长诀本人也奇怪,派人去京都找裴问礼要符文,后者却迟迟未给,太反常了。 不过他无心符文,襄阳城是守住从渝州过来敌军的重要关口。 封家军已经和敌军对峙了六天六夜,兵力悬殊太大,硬要打打不得,但敌军硬要攻也攻不上。 襄阳是兵家必争之地,有丰富的粮食和资源。裕王一方应该是明白这点,若襄阳沦陷,裕王便能在此侧翼威胁到京都,所以就算攻不上,也要在此地耗着。 “赤胆营那些弟兄还有多久能到?”封长诀身着甲衣,目光巡视战防图的每一处地方,他严肃地问着一个斥候。 那个斥候沉声道:“少则八日,多则十日。” “等到援兵,即刻反扑。”封长诀面无表情地说道。 传令兵立刻行军礼,退出营帐。 闻言,坐在一旁扶川不禁皱眉,但很快就被新鲜感掩盖过去。他似乎从未见过封长诀这副模样,大敌当前从容应对,讲话也极具威慑力,从内而外透露出来的成熟稳重。 等营帐里的兵出去完,扶川起身走到封长诀身旁,故弄玄虚道:“八日后,你怕是等不得。” 仿佛在说着什么家常便饭。 “为何?” “你不观察风云吗?”扶川下意识反问,看封长诀虚心求问的样子,翘起嘴角解释道,“近日我常看见塘鱼浮水、蚂蚁倾巢,看来要下暴雨。我就推算了一下,不出五日,江陵必下暴雨。” 下暴雨…… 封长诀思虑良久,问道:“下多久?” “多久嘛,江陵本就是夏秋时节雨水多,这次的雨,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扶川耸耸肩,颇为无奈道,“穆小姐带的队连江都难渡,而且我看哪,但凡这暴雨下三五天没停歇,汉江必涨。可能会发洪水,那江堤太低了。前些日子我就看见官府已经派人去加固加高了,但这片地势低洼,应该防不住。” “既然防不住,就不要防。”封长诀眼眸陡然亮了亮,闪过一抹喜色,在扶川眼里,这人怕是疯了。 扶川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已冷静下来,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来人!”封长诀仿佛是偶然间想到什么妙计,急迫地招来传令兵,“你即刻去官府寻城主,传我的话。” “我需要在水灾来时,襄阳变成一座空城。还有,麻烦问城主借用襄阳及周边城镇多余的船舶。” “是。” 吩咐好一切,封长诀勾起得意的笑。扶川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直视封长诀的眼眸。 “你想用水淹?”扶川手撑在桌上,不敢相信地问他,“若是暴雨持续时间短,构不成洪灾,怎么办?” “堵塞河道,引水灌击。” 简简单单八个字让扶川愣住,封长诀继续说道:“但我们掌控不了暴雨的时长,趁这些日子涨水,所以我要先从军中抽调土兵去准备好。” 军营烛火亮了一个晚上,封长诀和军中一些能说的上话、有主见、勉强称为“军师”的将土完善了计策。 另挖的河道不一定要长,但要深,正好那边有简陋的石砌闸门拦水引流,省了不少工夫。 堵塞挖道的位置在郊外,但距离城门较近,能确保洪水最快速度殃及城门。 河道旁放置小船,方便开闸土兵逃逸。 “现在要做的,就是引蛇出洞。”封长诀一掌拍在方桌上,营帐里的军师们面面相觑。 “怎么引蛇出洞?” “对呀,敌方攻城,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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