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揖礼。 “林大人。” 林清一愣,喉咙发紧,尴尬得连忙回礼:“隋抚台。” 隋瑛直起身,好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在这一刻他恍惚得早已失去了意识,又或许是昔日的愤懑并未完全消弭,他静默着,以极度淡漠的礼节来应对突然出现让他措手不及的林清。 这何尝不是一种伪装。 他的手在抖,他全身都在发抖。 “舟车劳顿,林大人辛苦了。”陌生的语气,竟从自己口中出来了。 “不辛苦。”林清抿紧了唇,只要隋瑛还愿意看他一眼,他什么都能坚持下去。 “下官,下官带林大人去附近的客栈休整。” 隋瑛说罢,放下袖子和裤脚,转身朝田坎的另一个方向走。林清便杵着拐杖,走在他身后,尽力跟上他的步伐。 隋瑛完全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他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呢?林清来是为了什么呢?自己已经原谅他了吗?难道,这爱,真的就一丝一毫未曾消减吗? 又是一阵风吹过,隋瑛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想到,山间路泥泞难走,他的晚儿,腿脚不便,会摔跤。 他定定地停下脚步,朝后看了一眼。身后人,早已泪流满面。 他又惶惑地回转身,心想,他哭了,为何自己脸上也是一片湿润?难不成,自己也在哭? 隋瑛抬手摸了摸脸,不错,自己的确在流泪。他已经很久不流泪了,当他从重伤中醒来,在梦里告别他所爱的那个林清时,他就对自己说,不要再流泪了。 可现在……现在…… 竟还如此软弱,或者说,如此固执,不肯正视自己么? 隋瑛自嘲般扬了扬嘴角,又倏尔收敛笑容,他再度转身,看向林清。 一股强烈的、难以抑制的惊涛骇浪拍打在他心壁上。 双脚不是自己的,抛却所有想法,所有顾虑,所有悲愤,这具身体只记得自己是隋遇安。他疾步朝林清走了过去。 隋瑛一把将林清拥入怀中,让他撞在自己的肋骨上。 当林清快要哭出声来时,他却捧起了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吻在他的唇上,堵住了他所有的哭声。 可他的眼泪,却和林清的相融。 他却不要松开,他吻得好似从未拥有,他的征战好似从这一刻再度扬起旗帜。 言语何其苍白,诉说不了分毫,舌尖纠缠,是一生注定的羁绊。
第144章 回家 双唇恋恋不舍地分开, 隋瑛的指腹掠过林清湿润的睫毛,鼻梁上的痣,柔软的嘴唇……他深情地将林清映在自己的双眸里, 用指尖去触摸他的轮廓,确认他是真正地站在自己面前。 “哥哥……” 林清难过地哽咽,抬起手去摸隋瑛的鬓角, “都有白发了。” 隋瑛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手势,“嘘,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了林清额间的碎发, 又环住他的腰身,问:“怎的这么瘦了?” 林清痛苦地摇头,若说变化,这才一年多的时光, 隋瑛便沧桑如此之多,他的眼角有了皱纹,青丝也有了白发, 身材虽仍就高大,却是两颊瘦削, 面色泛黄,显示遭受了不少辛苦。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双眼睛,那么有精神气, 闪闪发光, 好似什么都不能将他打倒。 “我对,对不起……”林清忍不住垂泪。 “别说,别说……”隋瑛打断了他, 捧住他的脸,“我只想好好看看你。” 就像端详宝物,隋瑛笑吟吟地看,到最后,他才真正地相信林清就是在自己面前。 “真真的是来了。” 他在林清唇上落了一吻,“傻瓜,这么远,跑来做什么。” “来见你。” “累不累?” “不累。” “傻瓜,这条路哥哥都觉得累。” 隋瑛说完就俯身,抄起林清膝弯,将他横抱在怀,林清勾住他的脖子,目光紧盯他,不肯移动分毫。 “路难走,哥哥抱你。” “回家么?” “对,回家。” 林清在隋瑛怀里噗嗤笑出声来,脸上泛起红晕,“真好,晚儿终于可以回家了。” 广西的春风从西南而来,携带浓郁的水汽,蒸腾在清澈的艳阳下。两人走在喜悦的风中,走下田垅,走进他们的家——一幢临河而建的吊脚楼。此刻,山羊在坎边吃草,水牛在田里劳作,鸭群在河中戏水,黄狗在街上摇尾……两只鸳鸯依偎在树荫遮蔽下的水潭里,一对佳人踏上静谧而古朴的楼梯。 林清被放在一张铺有软垫的躺椅上,在楼下扫地的韩枫瞪大了眼睛,显然震惊到极处。 “韩枫,沏茶。” 韩枫握着扫帚,死死盯着林清,半晌愣着不动。 “傻了?”隋瑛看了一眼他。 少年此时已是青年,他抿紧了唇,目光恨不得在林清身上剜下血肉来,胸腔剧烈起伏,他恨恨扔掉扫把,转身跑走。 林清黯然,隋瑛无奈一笑。 “是我把他宠过头了,想着他跟我来这边,苦头吃了不少。”一边说,隋瑛就从一个瓷壶里倒了一碗清水,“先喝这个,晚些时候再给你泡茶。” “我哪里需要喝茶。”林清拉了隋瑛的手,“你别走,你歇会。” 隋瑛揪起衣襟闻了闻,笑道:“晨间就在田里插秧了,一身的汗味,不去洗漱一下,怕沾染了你。” “不,哥哥,求你。”林清乞怜道,一分一毫他都不想分开。 隋瑛坐到他身边,伸手捋他的发,温情道:“哪里需要用求这个字眼呢?” “你受了太多苦。”林清握住隋瑛的手。 隋瑛笑着摇头,说:“初时不大适应,现在我很喜欢这里,有时候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真正做些实事。倒是你,这一年多…… ” “我很好!”林清抢着说,”我很好,好得很,什么都很好。” 隋瑛温和地笑了,这时,楼下有下人再喊今日寨子里要烧菜了,听闻抚台来了位客人,是否要杀只鸡煲个鸡汤? 隋瑛走到吊脚楼边,冲下边喊道:“好,再烧些热水,一会儿要沐浴。” “得嘞。” “这里的人都随意惯了,没什么文化,也不讲什么礼数,有的官员不习惯,我却是很喜欢。这是一种独属于农民的朴素情感,是根植于这贫瘠的土地和原始的大山而生出的质朴性情。他们很爱笑,尽管这里常年遭到土匪侵扰,饥荒遍地,但他们始终怀揣希望。所谓看天吃饭,在农民们的心中,老天爷总是会大发善心的。” 是的,老天爷大发善心,所以你来到了这里,你来到了这里,他们的笑容便更加灿烂。林清在心中说,他凝视隋瑛的背影,瘦削却坚固,好似能扛下一整片的天。 隋瑛回转身刚要说什么,就见他脸色瞬间一变,伸手就朝林清挥去,林清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见隋瑛握住了拳头,再次摊开时,掌心里躺着一只蚊虫。 这只蚊虫通体亮黑,胸腹有白色斑点,口器长而尖锐,在隋瑛手心里扬了扬翅膀,便再无声息。 “有毒。”隋瑛说罢,在水瓮里洗净了手。 “哥哥。”林清从躺椅上起身,拉着他的臂膀,骑上点点瘢痕,他问:“这些都是……?” 隋瑛拉下衣袖,摇了摇头,“来时未曾注意,这边的蚊虫可不是好玩的。” 他走到檐廊下,对忙碌的下人说:“晚些时候弄些药草来熏一熏屋子,这天儿热了,蚊虫又出来了。” “好嘞抚台。” “为何不回衙门里住着?”林清问。 隋瑛含笑,手指向窗外的一座山头,道:“有些别的原因,但主要是前些天土匪在这里作乱,烧,毁坏了庄稼,我带人赶来,恶战数天,最终将他们赶进了那个山头。我要是走了,怕他们卷土重来。” 林清颔首,“总不能一直在这里。” 他心疼隋瑛,这里的条件过于艰苦。 “的确不能,赶走他们也只是一时的胜利,我要做的是收服,这些土匪本质上也是农民,日子过不下去了,只能造反害人。再加上很多时候被派遣过来的官员大多心有怒气,对他们都是赶尽杀绝,对当地土官也是瞧不起的态度,是以问题根本无从解决,愈演愈烈。” 隋瑛活动活动了手腕子,继续说:“但凡日子好过,没人愿意铤而走险。” “倒是你——要不回衙门去歇着,待我……” “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林清斩钉截铁地拒绝。 隋瑛莞尔,“你也知道,这边深山老林的,也没有什么舒适的住处,你…… ” “你睡哪里我就睡哪里!” 说完林清脸色一红,低下了头,自己这话,不就是说晚上要和人家一起睡么? 可也不知道眼前人是什么意思,说不准他还不愿意和自己共枕一席呢。 林清讪讪垂首,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更是无地自容。 却只见隋瑛轻挑眉梢,说:“乐意至极。”
第145章 我坠入你的每一次…… 对于很多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夜色降临于山谷当中时,夜鸮开始幽鸣,猿猴四处啼叫, 水瓮倒映明月,药草熏香便萦绕在整座吊脚楼里。才三四月份,池塘里就开始蛙鸣一片, 为了预防蚊虫,隋瑛提前检查了蚊帐有没有破洞。他自己倒是已经习惯如常,可他也记得初来时得的那场疟疾。 他们这些外乡人对此毒虫没有防范,就是隋瑛也在那场病例搓磨掉了半条命,换了林清还真不好说。于是他十分仔细, 举着烛火,仔细查看,而一边的浴房里,林清坐在浴桶中, 心里直打鼓。 即使两人对此并不提及,林清也心知,隋瑛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和皇帝的那层关系, 即使非他所愿,不忠也是事实。 更何况, 对于过去的欺瞒,隋瑛绝口不提。这是逃避的表现,他的心依旧在隐隐作痛, 只不过是爱与思念占了上风。 “晚儿。”见林清半晌未从浴桶里出来, 隋瑛在屏风后问:“要帮忙吗?” 过去那么自在的一件事,如今却生疏了这么多,林清连忙回道:“不, 不需要。” 他撑起身子,从浴桶里站起身,擦干身体后披上一件隋瑛的素色轻衫。不知为何,静谧的夜里突然有了尴尬气氛,林清的笑容有些勉强。 他不知道在这个重逢的夜里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隋瑛看似平静,林清却知道有一只名为欺骗的黄蜂在他心间萦绕,时不时用尾针刺一刺他柔软的心。他不拒绝痛苦,他在默默承受。 林清不忍心怀揣欺骗与他重归于好,一路上他就想了很多,他立誓不要再对他说谎。 于是当他从屏风后走出,湿漉漉地站在隋瑛面前时,他躲进了屏风投下的阴影里,掀开自己的衣衫,他赤裸地站在隋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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