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允斟抿了抿唇,诚实道:“没错,臣心里有他。” “那么为何你……愿意他去见隋瑛呢?”好似自言自语,分明知道答案却要询问,连萧慎都觉得自己可笑。 “因为臣的爱,并非占有,他受了太多苦,如今臣只愿他幸福。” “可是爱就是要占有的。” “可有的爱,等待拥有的那一刻,便也是消失的那一刻。” “倪允斟!”萧慎愤怒地看向倪允斟,怒吼出他的名字,他有心要发怒,却在倪允斟笃定的目光中,悻悻地又熄了气焰。 “可是,可是…… 他去了广西,就会幸福吗?” 倪允斟笑着摇头,“臣不知,但有一点臣很明白,在京中,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一个人肉身和灵魂不能分开太久,他的魂魄早已去了广西,去了那个人的身边。如今他去见他,不如说是去找回自己。” 萧慎苦涩而悲哀地笑了笑,他需要尽很大的努力,才能忍住不让自己在臣子面前落下泪来。 “罢了,罢了。” 他起身,从宝座上走下,经过倪允斟时也不停留,只是踱步出了崇宁殿。 “罢了…… ” —— 当沅儿走进林清的那处别院时,他知道林清已经出了顺天城。 “真好啊。”他抬起头,看向蔚蓝的天空,今天没有下雪,天透明而高亮,日光清澈而温暖,将云层镶了金边,将皇宫也照得明亮、和煦。 那些城墙,似乎也没有那么高了。 他转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倪允斟。 “我要住这里吗?!”他兴奋地问道。 倪允斟还是第一次跟沅儿如此接近,过去他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却从未有过接触。如今这张脸庞近在咫尺,可倪允斟的心却隐隐作痛。 “是。”他对活泼而稚嫩的伪冒品说,“今后小相公要在这里住上些时日。” 沅儿点头,走进院落里转了一圈,停在一处水池边。黑漆漆的水池映照出他的面容,这张面孔,无论何人看到都会想起林清,就连他自己,看到这张脸想的却是另外一人。 “好,那你是来保护我的?”他自顾自地说,却并不看倪允斟。 倪允斟走近了他,说:“我会保护你。” 沅儿抬头,嗔怪地撅嘴,做出一副孩童模样。 “你保护的才不是我,你们保护的从来都不是我,我知道,可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了!”他突然跳上长廊,脱去了鞋,赤脚跑在冰冷的地面上。倪允斟在后捡了他的鞋子,随他一路疾步快走。 “你不冷吗?”他问。 沅儿转身看倪允斟,“我冷,很冷,但我喜欢这样。” 是的,他喜欢这样,但他赤脚踩在地上时,他与这个世界的接触便更加真实,他是真正地存在着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是徐沅,不是沅儿,更不是一个仿冒的林清。 尽管他已经是仿冒的林清,是沅儿。 可那又如何? 他狡黠地冲倪允斟笑了笑,说:“你别跟着我了,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已经习惯了待在一个地方,只是若有可能,请准许皇后娘娘来见一见我。” “陛下也会来看你的。” 倪允斟蹲下身,将沅儿的鞋子放在他面前:“所以你不要着凉。” 一边说,他便托起沅儿的脚,让他穿上了鞋。沅儿看着这名锦衣卫,他觉得他好奇怪,这个人捧着自己的脚,却将眼泪落在自己的脚背上。他叹了一口气,便知晓他不过和皇帝一样。 沅儿老老实实穿上了鞋。 “我不会着凉,我很健康,我的手脚都好,我能跑能跳。” 他故意这样说,想要惹恼倪允斟,可倪允斟却只是笑了笑,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道:“是啊,你很健康,你一切都好……” 可他说这话时却不看沅儿,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西南方。他知道,那个人已经在路上。 这一次,你能找回自己吗? 倪允斟心中如是说,而沅儿,则抬头看向天空。 一抹蔚蓝而透明、无限伤感的苍穹,好似也在一同发问。 他呢?他该怎么找回自己?
第143章 他吻得好似从未拥有…… 马车中, 林清抱着郦椿,眉眼里都含着春风般的笑。郦椿将手心放在他胸口,问:“林叔, 还有好多天呢,怎的现在心跳得就如此快?” 林清望向窗外掠过的风景,笑道:“这哪里是我能掌控的, 只恨这马车太慢,若是长了一双翅膀,飞过去也不过数日时光。“ 从顺天城出发,一路疾行,去往广西也要花上个一月时间, 况且林清拖着个病体,行路不敢太快,一路上锦衣卫都小心照顾着,沿途碰上了客栈或者驿站, 都谨记指挥使的吩咐让林清好生休整,切莫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从北到南,从东到西, 气温渐渐暖和起来,沿途风景也由萧瑟沧桑变换为繁盛葱茏, 如今已是三月时分,南方已然入春,山道盘旋, 花香四溢, 鸟鸣啾啾,尤其是打益州进入了广西地界后,山岭之险峻, 树林之繁茂,叫林清和郦椿两人都啧啧称奇。 只是苦了那些护送他们的锦衣卫,这些练家子总担忧那密林里藏着什么刺客,若是帝师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还有那随行的崔大夫,许是少有机会来到这样的野地,总觉得处处是宝,每当队伍休整时,不是在这里挖野草,就是在那边熬汤药。 当林清决定去广西时,就去见了崔大夫。崔大夫是岑长青当初介绍过来的,一番纠结后决定跟林清上路。只是在岑长青那边的说辞,就是去广西找草药了。岑长青听闻后特意嘱咐他,一定要去见一见隋瑛是否安好。 “写过一两封信给我。”岑长青说,“信里说什么都好,可谁不知道在山兄那样一个人……” 说罢又是连连叹气,崔大夫便说自己一定过去好生为隋瑛诊问一番,弄些方子,调养身体。 只是林清去见崔大夫,又何尝不是出于这个目的?萧慎派来的太医他都拒绝了,为此皇帝黯然许久。 林清很抱歉,可愧疚此际被欢欣的心绪所掩盖,就像做梦一样,他快见到隋瑛了。 一年多的时间,他们竟分开了这么长的时间。 林清捂着心口,那里跳动着暧昧的情意,当然也有一些惧意,隋瑛在信里写思念自己,可从未说想要见自己,万一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惹他不悦怎么办? 也许该派人先快马加鞭去通报一声,可是林清却不敢。 万一收到不想见的讯息,他还能继续行路吗? 就这样怀着喜悦而忐忑的心情,在颠簸的马车中,林清的心小鹿乱撞,就像出嫁的新妇,又像久违的归人,他期盼着,激荡着,所有的神伤悉数远去。 他分明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却觉得莫名熟悉。这里的一花一木,他好似都在梦里见过,亲手抚摸过。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们穿过森林和藤蔓,在暮色里金色的乡间梯田中行走。远处有炊烟升起,近处有一只硕大的水牛在兢兢业业地劳作,水车永不停息地在河边转动。 近了,近了,近了…… 所有想象中的一切,都近了。 入了桂林府却不能停,因为隋瑛不在桂林,而是率兵在西部剿匪,所以林清还得穿过整个庆元府,来到更为西南边的镇安府,这里流匪猖獗,是剿匪的重中之重。听闻隋瑛在庆元府的巡抚衙门不过待了小半月,就在镇安府落了脚,就此便扎根于这块穷苦之地,再也未曾离开。 车窗外的丛林越发原始,藤蔓纵生,张牙舞爪地攀缘上道路,锦衣卫们一边开路,车夫也要十分谨慎才能不偏离官道。气温逐渐升高,林清的披风也代之以长袍。清晨和黄昏时刻最为可怖,林中瘴气弥漫,晨间紫青暮时浓黄,有时还含有剧毒,叫人头晕眼花,肚腹翻腾,呕吐不止。好在崔医生一路上收获不少,几幅汤药下去,队伍又重回活力。到了夜晚修整时刻,密林中传来不知名的兽类嗥叫,连绵不绝,阴森瘆人。 郦椿这一路上受折腾不少,连锦衣卫都有些吃不消,可林清却像没事人一样,他听山间兽鸣,闻林中瘴雾,便心想这一切都是隋瑛所经历过的路,非但不绝辛苦,反倒生出享受。 终于在三天后,队伍走出山道,来到了镇安府外地界。此处位于山谷之间,云雾笼罩,静谧祥和。当阳光拨开晨雾时,千百道梯田犹如散落明镜,倒映蔚蓝苍穹。林清首先去了镇安府府衙,说是隋瑛往某处山间探望被土匪糟蹋了庄稼的农民去了。林清便又一刻不停,往衙役所指的山间行去。 马车行驶在一道高高田垅上,林清掀开帷幕,清风扑来,他将目光扫过那些躬身在水田里的农民。已经入春了,农民们忙于插秧,可见有些农田的围坝被毁,农民们正在修葺。林清望着这一切,不禁思绪翩飞,可就在定定出神的这一刻,他的目光突然停住! “停车!” 他喊了一声,浑身哆嗦起来。 “林叔,咱们到了吗?”郦椿睁开惺忪的眼。 林清没有回答,拿起拐杖就从车内出去,一名小厮连忙扶住了他。 “大人,慢点。” 林清浑身发抖,已经控制不住,在他视野的不远处,一片倒映天空的梯田中央,隋瑛一袭素衣,正挽着裤脚和袖子,于农民们中央,一边笑,一边躬身插秧。 他瘦了,两颊凹陷,发丝间闪烁银光,就在这个距离,林清也能看见他面容间的沧桑,臂膀上残留的疤痕,不负当日清隽,这一年来他苍老许多。 但他的笑容里依旧含有春风,极尽温柔,未曾有分毫更易。 只是隋瑛将一根秧苗插进水中起身,目光扫过田坎上的身影时,那笑容在瞬间僵硬,继而消失。几丈远的距离,目光相触,好似翻越了崇山峻岭,恍若昨日旧梦。 隋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林清也不敢痴想此际的真实。 清风掠过,山间无声,金色的艳阳倾洒而下,稻田泛起悸动的微澜。 “抚台,抚台……”几名农民打破了这岑寂,来到隋瑛身边,问:“是有官人来了么?让小的自己插吧,没剩多少了。” 隋瑛从震惊中回神,连忙说:“好,好,那我,我便先上去了。” 隋瑛将手中秧苗递还给农民,一步一步向田坎走去,从梯田里出来后,他在一处清水中洗干净了手脚,穿上了鞋,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林清孤身立于马车前方,手里还握着隋瑛亲手打磨的拐杖,眼眸含泪,抿紧了唇,凝视隋瑛走到自己前方几丈远的道路上。 一年多未见,两人一前一后,风吹得衣摆作响,两人却无言语。 隋瑛没有看林清,他只是垂目看着眼前的梯田,也许在确认这一刻的真实性,他感受着风吹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抹冰凉。闭了闭眼睛,他转过身,看向默然注视他的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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