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舍忧酒量吃紧,又胡乱嚷嚷了几句就醉倒在桌边。隋瑛连忙喊了几个下人说是安顿好道长,舍忧一被抬走,林清就看向郦椿,朝他伸出手来。 “做什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过来,脸上还有泥点子。” 郦椿可怜巴巴地走过来,搂住林清的腰,抬头。 林清捏住他的下巴,用手帕揩拭着。这几年郦椿长高了,快赶上林清,脸庞晒得黝黑,眉目间透着英气,却被林清给骄纵得神情还似个小孩。林清给他擦脸时,他就说再也不随便带人回家,这回好死不死带了个疯子回来,早知道就叫他给山里的蚊子抬走咯,免得惹人心烦。 林清笑眯眯的,说,哪里心烦,舍忧道长是他的恩人,椿儿带回了我的恩人。 郦椿不满地撅起嘴靠在林清胸口,林清还在问他饿不饿,是不是还没用膳时,隋瑛就从门口进来。 某人的醋坛子瞬间翻了一地。 隋瑛觉得很有必要吸取前人教训,于是他走过去,清了清嗓子,“椿儿,你一身的汗,你林叔都沐浴过了。” 郦椿怏怏不乐地看向隋瑛,“哦,这样。” “你快去洗一洗,对了,你最近在山里都玩野了,有没有好好读书?我明天考你几个典故,你也不小了,得准备准备乡试。” 郦椿一脸疑惑,隋瑛从来没管过他,这回倒还管起他读书来了? “你隋叔说的对,书还是要读的,哪怕无意做官,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在街上看他们买东西。” “你想经商?” “对啊!你不在的时候我还在集市上买过鱼呢!不过都是我摸来的鱼,产量太低,韩枫哥哥说要卖鱼的话,还是圈一个鱼塘才好。” 林清和隋瑛相识一眼,隋瑛手指点了点桌子,“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先去洗漱,明天我该考的还是要考。” “隋叔!你为难人!”郦椿气得小脸通红。 隋瑛却满不在乎,负手道:“快去。” 郦椿握紧拳头,恨恨得跑了,林清若有所思地看向隋瑛,问:“何必如此严格,这孩子……” “他也不小了。”隋瑛定定看向林清,林清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突然一声惊叫。 “死人!你想到哪里去了!”林清扬起拳头,脸羞得通红,一拳一拳地锤向隋瑛,“你居然如此看我,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隋瑛最喜欢看林清气急败坏的模样,一边躲闪一边笑:“林大官人哪里练的功夫,竟一下都打不着呢!” “隋遇安!”林清气得不行,两人围着桌子你追我赶,闹腾得好似少年,而真正的少年还要挑灯夜读,听着隔壁的动静,心里气个半死,嘴里骂个不停。 “罢了,累死我了。”林清站定,喘着粗气,坐在板凳上,白了一眼隋瑛后抬手用长袖擦汗。 “早知你如此看我,我就不来了!” “什么话,我怎么看了你!” “椿儿的醋你也吃,他你都能想歪,看来你还是不信我!” 隋瑛乐不可支地凑了过来,抓住林清的膀子,说:“是你不知道你自己的魅力。” 林清脸一红,背过脸去,“我这个气短的有什么魅力,走开,你——” 林清推了隋瑛一把。 “气性好大。”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我喜欢。”隋瑛捏了捏林清的脸,说:“你还挺有劲儿。” 林清本身心里忧虑,又因舍忧的话而失落,还被隋瑛误会,许久不耍性子的他烦躁得很,他拍开隋瑛的手,说:“不够有劲儿,一下都没打着!” 隋瑛把头一低,把肩膀凑了过去,“来,哥哥让你使劲儿打!” 林清得逞地笑,高高扬起拳头,却在快要砸在隋瑛背上时减慢了速度,轻轻拍了他一下。 “心疼哥哥了?” 隋瑛笑得两眼弯弯,弯起食指在林清沁汗的鼻梁上刮了一刮。林清抬眼看他,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往前一带。 “不放心我,就跟我回去。”林清在隋瑛的耳边说:“回我们真正的家。” 隋瑛的笑容凝固,眼睫下垂,掩盖住了情绪。 林清难过地问:“为何不肯正视现实?难道你真要在这广西蹉跎一生吗?” “何谓蹉跎?在这里我没有一天不再做实事。” “你我都知道郑辞说得没错,哥哥,就算为了我,你也要回去,好吗?” 隋瑛将目光一点一点挪移到林清的脸上,沉默片刻,他淡淡地说:“就是为了你,所以不能回去。” 林清哑然,“为何,为何如此说?”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也明白,我最不愿意见你为难。这几个月,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怜悯,是你我终将醒过来的梦。” 隋瑛悲切地笑了笑,抬手捋着林清的鬓角,欣慰道:“只是,我不再害怕,也不再忧心,因为尘世间我只确认一件事,那便是你爱我,你心里只有我。今日你嫁我一场,于我而言就已足够 。我不在乎身处在哪个边疆,亦不在乎……你身边究竟是何人,我只愿你好,余生无忧,长命百岁。” 林清怔怔地落下两行热泪,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句话如鲠在喉,他不忍心说出来,可他心里却不住回荡着这道声音。 倘若,倘若我活不久了呢? 倘若我的命数,我的余生,并不会给你我那么多希望呢? 可林清什么都没说,他呕出的那团血为他敲响了警钟,他第一次如此害怕死亡,就是在诏狱里他亦未曾有过如此怯懦时刻。他浑身发着抖,难过地抱住隋瑛的腰,他沉默着,隋瑛以为是应允,可他心里却在盘算,却在计划,亦在下定决心。
第157章 你舍得别人的命,舍不…… 天蒙蒙亮后, 郦椿就着两盘咸萝卜干扒拉了两碗凉稀饭,就在窗前看书了。他一夜没睡眼下飘着两片黑黑的乌云,他根本不知道隋瑛要考什么, 他心想,答不出来还能吃柳条么?他可不怕,他有林清撑腰。 只是他不想让隋瑛失望, 毕竟他早已把隋瑛当作了家人。 黎明初现,山谷间沉有大团大团乳白色雾气,农耕的人们扛着锄头打这雾气中穿行而过,水牛庞大的身躯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郦椿住在吊脚楼左间的偏房里,坐在窗前, 就着黎明的微光,贪婪地吸吮这新鲜而又甜丝丝的冰凉空气。 不过片时,一抹曙光便穿透浓雾而来,远处山峦的轮廓瞬时变得清晰, 却也是毛茸茸的,近处的田垄、水车也在雾气消散后显露真容,路边草被露水压弯了头, 水车吱吱呀呀的,黑棕色的身躯在明晃晃的橙色小溪上不知疲倦地转动。 郦椿打了个哈欠, 嘴来没来得及闭上,就听到长廊下的脚步声。他连忙埋头看书,就见隋瑛已经站在了门口。 “一夜没睡?”隋瑛倒是精神很足, 他依旧是一身蓝染素衣, 负手而立。 郦椿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心想你老人家快问,问完了我好睡觉。 隋瑛温柔地笑了笑, 踱步到了郦椿跟前,郦椿连忙起身,像还在私塾里边读书一般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隋瑛面前。 “知道我要考你什么么?”隋瑛问。 郦椿摇头。 “不知道就看四书五经,一夜看得完么?” 郦椿嘟囔道:“我以前学过。” 隋瑛点了点头,“好,那你把颜回请教孔圣关于‘仁’的道说与我听一听。” 这是非常基础的问题,郦椿思索了片刻,就大差不差地说了一遍。隋瑛听完他的回答,说不上特别满意,但他也无意挑错。 他记得昨晚郦椿说,他想经商。于是他问:“你来广西已有三月,韩枫说你经常会去集市上看人做买卖,你自己也卖过几条鱼,还去山里挖过野参,” “没错,但这都是些试水的小把戏,我是为了融入他们。” “他们?” “就那些生意人呀!”郦椿越说越有兴致,开心地道:“只是说是生意人,其实就是些商贩,形不成规模,都是你卖你的,我卖我的,有时候为了一点价格上的差异吵得不可开交,只能把价格越压越低,到最后谁都赚不到钱!这里太落后了,做生意都没有规矩,可见这里的官员们也并不重视。” “镇安本就是以务农为主。”隋瑛说,“没有经商的传统。” 郦椿惊讶:“可这里满大山里都是药材!要是有渠道,农民们还可以卖点药材赚点银子!可是到这而来路途实在太过惊险,这大山里的宝贝都卖不出去!” 隋瑛来了兴趣,凑近了问:“那你说怎么好?” “首先,要修路,官道都快被野藤蔓给淹没了!另外,官府应该搭桥牵线,引进一些药商,当然咯,你们得看好了,要是有谁做黑心生意,坑蒙拐骗农民,就罚,重重地罚,罚上来的银子还给农民后,剩下的就拿来继续修路……总之,就靠种地,这粮食呀,交的比收的多,做生意还能图个温饱咧!“ 隋瑛听了开怀大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盘算出来的?” “我没做过生意,却见过很多生意人,过去在我爹爹府上,好多做生意的来巴结呢!” 隋瑛眼里流露出赞赏,拍了拍郦椿的肩膀,说:“你是个当官的好苗子,可惜你志不在此。” 郦椿无所谓地说:“当官有几个是真正地为国为民,我要去做生意,赚的可是实打实的钱,这些钱,交完税银后,还能接济好多贫苦老百姓呢!” 隋瑛点头,说:“说得不错,可最终目的可不是接济,是要让大宁朝没有等待接济的百姓。” 郦椿撇嘴,“那得靠你们,我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大的事。” “不,”隋瑛摇头,“如今朝内因为土地兼并的事情而改革吵得不可开交,但都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我大宁朝没有自己的银子。” “没有自己的银子?”郦椿蹙眉。 “是,可我说的是白银。这里面道很复杂,我一时半会跟你讲不清楚,你有机会可以自行深入探究。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若想要打开国门做生意,就得警惕白银大量涌入和撤退的风险,简而言之,我们对白银没有掌控权,也就是说,我们对自己的货币没有掌控权。” “打开国门?你的意思是说,和那些西洋人做生意咯?”郦椿歪着脑袋问。 “没错,譬如江宁织造局产的丝绸,譬如景德镇烧纸的瓷器,这些都是可以拿去和西洋人做生意。过往因为江宁地区有过叛乱,又因海外寇匪横行,所以这个生意一直没有得到发展……多少年了,当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听林知府说,我们大宁朝财政收入来的最快的方式就是跟洋人做生意,尤其是那些波斯人、南洋人,他们能把宁朝的东西卖到更远的地方去,只要我们肯干这件事,就一定不愁销路。然而此方法虽快,却不治本。一是此路径过于依赖于海外,风险极高,二则是,受前朝影响,宁朝流通货币为白银,而我们却不生产白银,这就是说,铸币权受制于人。所以更关键的是治本,也就是改变税收制度和货币制度,拥有我们自己的货币体系。可这两个制度就如藩王制度一般,历来已久,非朝夕可以更改。只可惜,这些年来国本不安,内斗严重,先帝也不愿意变法,如今圣上倒是愿意搞改革,却也被有心之人耽误,怕是只能隔靴搔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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