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知道我哥?” 隋瑛颇为无语,道:“允斟允瞻,择之望之,何以不知?” 倪允瞻心下大惊,又是大喜,果然,自己没有看错人! 他知道镇抚使是我哥还拒绝我,清官,直官,忠官,一身风骨、不为强权的好官啊! 见倪允瞻脸上显出魂不守舍的傻笑,隋瑛耐心道:“尚不是进士罢?” “不,不是…… ” “那便等你考取进士再说。” “考取进士,您就愿意收我为学生了?” “考取进士,你便是天子门生,就算入我门下,也不过是为你引条路而已。” 倪允瞻闻言大惊,几乎喜极而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一定,一定…… ” 话还未说完,隋瑛便领着奚今回府了。奚今还是第一回 见这个傻里傻气的年轻人,她想,就他这样,还想当进士?怕是此生无望了。
第62章 “天下会是我们的。”…… 秋猎在南海的皇家猎场举行。这南海被定河一分为二, 西边是连绵不断的丘陵,东边则是由定河支流所构成的一片沼泽。丘陵层峦叠嶂,在秋日红如火焰, 沼泽则是大雁翩飞,如镜般照映天穹。沿着定河东岸,依山傍水矗立着一座百年行宫。行宫巍峨高大, 金色飞檐犹如凤凰展臂,宫墙深红,迎来浩浩荡荡的仪仗和扈从。 庆元帝领着一众妃嫔进了万岁宫后,太子照例入住太子宫,而两位王爷和诸位大臣就在司礼监的安排下各自有了住所。忠王萧葵见萧慎的寝殿离自己的甚近, 便就拎了两壶好酒去寻他。自从萧慎从江南回来后,他便差人去问过好多回,还派了几位在宫内熟识的太医,隔三差五地就去瞧一瞧。 只是在程菽的提点下, 他本人倒是从未亲自登门。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却心思简单,过往在太子手下吃过不少亏。也是在受了几回“敲打”后, 他可怜巴巴地找到程菽,恳求当时那正在官场上一路驰骋的户部侍郎能多提点提点自己。 程菽见他是个心善的, 无意去争夺什么,不忍见他总是被人下套,于是秉持良知, 不畏被人扣上当党争之名, 对其施以援手,多次为其解围。 一来二去,萧葵对程菽很是感恩, 大事小事都听从于他,还助其发扬心学,广纳学子。只是他本人无上进之心,喜好文曲杂艺,程菽劝说几回无果后则想,人各有志,忠王如此,也并没有什么不妥,这不争不抢的性子许是护得他一世周全。 眼见日薄西山,夕色染红了天地,环廊下的木地板被照得泛金,萧葵便一身赭色常服,踱着步就去了萧慎寝殿。萧慎站定于屋内,正在金瓜的帮衬下试穿明日的曳撒。 这曳撒是锦织瓷白底暗金线绣五彩过肩蟒纹样式,腰间配黑底嵌金束带,很是修饰萧慎精壮高挑身形。正穿戴好了俯身检察皂靴呢,就听萧葵的笑声从茫茫金色传来。 二哥背着光,却笑得明朗。 这是许多年后萧慎心底涌出的第一个画面。 “慎儿,二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这曳撒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人能穿得如此好看了!”萧葵摇了摇手中酒壶,“要不要来一盅?” 萧慎红了脸,也许是因为夕阳,“只能喝一点点,晚些时候两位老师还要来。” “哦?林大人和隋大人么?今早他俩还在马车里朝我笑呢!”萧葵踱步进来,金瓜行了礼,连忙去准备下酒菜了。 不过片时,令人便坐在殿外的花园中,借着傍晚秋风喝起酒来。 萧葵嘴里总是能讲出许多有意思的新鲜事物,他是个有见识的人。譬如说,他在府上邀请了一位佛朗机人,那人是一名传教士,依照萧葵的说法,他们的心中有个上帝,便游走于全世界叫人知晓这位上帝。他们身边时刻带着一本书,会说好多语言,有很多他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我在学一种名叫拉丁语的语言。”萧葵眨眼。 “学……学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我心想,以后等我学会,就用拉丁语去佛朗机人的地方,传播程大人的心学。” 萧慎挑了挑眉,他看不出这又什么意义。 “还有啊——”萧葵拍了拍萧慎的肩膀,“你瞧瞧这轮夕日,不是它围着我们转哩,是我们在围着它转哩!” “怎么会!”萧慎大惊。 “一个勃列儿人说的。” “这,这……我不相信。”萧慎心里直犯嘀咕,萧葵说的这些话他是闻所未闻,他料定二哥肯定是跟那些长毛怪打太多交道撞了邪。 萧葵干了一口酒,潇洒道:“甭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事实。” 接着萧葵又说了好些稀奇话,唬得萧慎一愣一愣的。终于铺垫足够,萧葵于最后打开了心扉,攀着萧慎的肩叫萧慎原谅自己,没有在他重伤时刻去府上探望他,也没有为他去朝上抢白两句。原是他也曾遭大哥构陷,险些丢了王爷的名头,这叫他多年来心中恐惧,不敢与之对抗。 “二哥,何必如此说呢,你差人来探望我,慎儿已经很感谢了。” 萧葵双目发红,凝视萧慎,最终叹息一声,“只是,君子不念旧恶,你也别怪……别怪大哥,一个太子,做了快三十年的太子,谁能不疯呢?” 萧慎不语,他无法同萧葵一般体谅要取自己性命之人。 “趋名逐利,乃人性使然。只是世间大道,从不蕴于名利当中。慎儿,高处不胜寒啊。” “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慎儿不才,在两位老师的教导之下,不为权与利,只为争一口气,造福万千生民。若是高处不胜寒,那也等到了高处再说!” 萧葵瞪大眼睛,随机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是有种的,只是二哥说这话并非阻拦你去争,只是慎儿,大哥不会轻易放手的,你我的命可只有一条啊。就算一切得当,如你所愿了,这终点究竟通向哪里,也未尝得知呢……” “只是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无回头可能,我并不畏惧。”萧慎面沉如水,星眸灼烈,显露出萧葵从未见过的成熟。 “好,好,你就当二哥多言了。定是要照顾好自己,明日能躲远些,就躲远些,明白吗?” “谢谢二哥提醒。” 再聊了会,萧葵就说他也得去准备明日的狩猎事宜了。实则他把萧慎的话记在了心底,知晓一会儿有两位老师来寻他的。他前脚刚走,林清和隋瑛便后脚来到,只是一闻见萧慎身上的酒味,林清就蹙了眉头。 “殿下,明日就要上狩猎场,今日怎可贪杯了?” 见林清训斥,萧慎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他是很喜欢林清训斥他的,可当着隋瑛的面儿训斥他,他又是难以接受的。 “好了见善,怎么这么严厉?殿下已经成了人,你可是要学会放手。”隋瑛笑着拿起萧慎明日将使用的弯弓,走到环廊下,仔细检视弓臂,随即持弓拉弦对着山水庭院空射。 蹦的一声,弓弦震动,响声清澈。 “不错!是一柄好弓。”隋瑛转身,对屋内的师生道。 此时两人脸上表情可谓是精彩,一人脸现骄傲,心道不愧是我男人,小试角弓,身姿便如此之飒爽;另一人则暗自忖度,这姿势又如何,我能把弓弦拉得更有气势。 “我去检察箭簇。”萧慎找了个借口。 “不必,”隋瑛抬手,“臣去帮殿下检查,林大人有话要对殿下说。” 说罢,隋瑛就走向金瓜,“有劳金瓜公公了。” “哪里,隋大人这边请。”说着两人就饶过屏风,进了后屋。这下殿内只剩下林清萧慎师生二人。 林清端详萧慎这一身曳撒,点头道:“是极衬殿下的,就是这颜色太明亮,怕是过于显眼。” “尚衣局里送出来的。”萧慎摆弄了一下料子,绸缎中还绣纹银丝,熠熠生光。 “看来他们自有安排,若明日太子一身是深色,则是为彰显东宫之威,做的一些手脚罢了。” “就算让那些畜生瞧见了又如何,跑得还能比我的利箭快?”萧慎借着方才的一点酒劲,挥舞起角弓,做出了个拉弓姿势。 他心想,老师快夸夸自己。 “我倒是愿意那些畜生瞧见你跑得远远的。”谁知林清伸了手,摁在他的臂膀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萧慎悻悻落下手,不解地瞧着林清。林清也是奇怪,殿下脸上因酒意一片绯红不说,怎的眼底还隐透委屈和不甘,他又没说什么。 “你不愿意见我赢。”萧慎定定道。 “我愿你笑到最后。”林清从萧慎手底下接过长弓,凝视他道:“明日只有你隋师在场上护你,可林深野旷,不可能时时都在一处,我担忧你冒进,也担忧你遇到危险。” “我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我手上不知沾染多少北狄蛮子的鲜血,还会怕……还会怕京城里的这些蝇营狗苟之辈?” “正因如此才叫我放心不下。近日以来我总是心绪不宁,思量这秋猎是你成人后首次登场与两位皇兄竞技,与你而言是一道机会,可不知为何,我倒希望你不要上场。” 萧慎舒心般地笑了,“您是因为江南一事,心有余悸了。” “或许罢。”林清踱步至长廊地下,夜色低垂,星光闪耀远方山峦之上,“我再也禁不住你有任何闪失。” “林师……” 林清笑了笑,转过身:“让殿下见笑了,瞧我这个做老师的,倒是不如学生坚定了。” “我喜欢听您这样说。”萧慎弯起眼眸,指了指林清手中的弓,问:“您会射箭吗?” “不会。”林清将弓箭递还给萧慎。 “一点都不会?” “不会。” 这可是罕见,当朝文官都是以君子六艺为本,熟读圣贤之余,也不忘练体修身。许是幼时身体孱弱的缘故,萧慎心道,若他日大业已成,他想手把手教林清箭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林清柔韧身体与凛冽双眸,是与这弯弓极为相配的。 他甚至幻想在校场上,自己自后贴住他,握住他手拉开弓弦的一刹那。风会带起两人发丝,他们的命运会随利箭飞出,共同奔赴于一点,牢牢定在最中央、最核心的位置。 “林师。” “嗯?”林清从沉默中仰首。 “天下会是我们的。” 萧慎一字一句,就像立下永不违背的承诺。只是此际重点却不在于“天下”,而在于“我们”二字。 可林清只听到了天下。 于是他扬起嘴角,好似对这承诺的回应。 —— 当夜从岐王那里回去后,隋瑛见林清心事重重,便提议要和他同住,却被林清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须得休息好。” “在你身边一样可以休息好。”隋瑛笑着凑近。 林清伸出指尖摁在那即将亲吻他的唇上,“打住,我知道你是晚上不会让我安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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