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两派你请我驳,唇枪舌剑,没有一丝退让。 百般困难下,天子不得不向孙珩行开口,为陶嵩取得一线机会。 那晚星辰璀璨,月色皎洁,是个难得好天气。 微凉的风轻拂衣袍,雾腾腾的水汽,看不清彼此的神色。李幼紧张地等着孙珩行的回话。若应,巨石可落地;若不应,他还得另寻方法。 一只手穿过氤氲的水雾,将烹好的茶递到他面前。 “陛下请用茶。” 接过茶杯那刻,他注意到孙珩行的手背及虎口上都有些许疤痕。手背上的他不清楚,虎口处的牙印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此时他仍有要事,视线停留了一瞬就挪开了。 “这事,你可同意?” 孙珩行摆弄着桌上的茶具,“朝廷若同意,臣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可你底下的人拦着,他如何能回来?” “朝廷是陛下的,大臣亦属于陛下的,不是臣的。陛下不尝一下这茶的味道么?” 一口都没动的李幼垂着眼睛,望着杯内淡色的茶水,犹豫了许久才道:“若朕继续听话喝药,你能放过他吗?” 煮开的茶水咕噜噜响着。 孙珩行的脸上闪过一丝怔意,眉头轻皱,很快又舒展开来,“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李幼望着他,毅然决然地道:“这是我与你的交易。” 孙珩行虽然料到了李幼会来求他,但没想到他竟然为陶嵩做到如此地步。 交易? 好一笔交易。 孙珩行暗忖嘲笑,更多的是说不出的烦躁。 他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柱倾泻,掩盖住异样的语气。 “这茶需热饮,凉了味道就散了,陛下趁热喝吧。”语气一顿,他道:“喝完了,陛下就不必担心他的事了。” 这事松口了。 李幼表情舒缓,心中的巨石落了地。他喝完那杯口感浓郁的茶水,赞道:“好茶。” 经此一求,孙氏最高的掌权人点头,门下党羽没了声。写下的圣旨,盖了玺印就快马加鞭地送出了洛京。 **** 陶嵩奉旨回洛京时,秋猎的日子将近。 秋猎年年都有,本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可天子登基后,一次都没有出席,全由孙氏主持。 朝廷本来没有什么异议,如今却不同。天子一朝得权,还能亲政,无论骑术还是箭术如何可放在一边不谈,主要的是他能出来。 官员们心思活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试探孙氏能给他多少权力。 早朝的时候班飞赫以彰显天子圣威,庇佑晟朝兴盛提出举行秋猎。在殿的官员跪了大半,也跟着附议。 李幼几乎下意识看向孙珩行,想问他答不答应。 孙珩行距离李幼最近,什么表情都能看得清楚。 那张俊美的脸看了他一眼,继而转身,以一种淡淡的口吻,听不出喜怒,意思却明确。 秋猎来不及筹备,改为冬狩。 言辞恭敬,但语气强势,容不得他说否。 作揖的人稍稍看向他,平静的眼眸下似有千百根丝线穿透他的血肉,操控他的动作和神情。 李幼在众人面前缓缓点了头。 夏去秋来,日子似乎重归宁静。 上朝,下朝,见孙珩行,然后处理政事,这成为了李幼生活的一部分。 很快,叶子黄了,庄稼也熟了。李幼从书案望向窗外的落叶时才惊觉秋日已过半。 撂下狼毫笔,李幼动身去了登仙楼。 这一座阁楼,装饰极其奢华。①珠窗网户,雕栾绮节,玉烛金油,乃晟朝一绝的建筑。 僖帝未崩时,就极爱住在登仙楼。登仙楼不仅风水上佳,视野也是上佳的。 凭栏远眺,可一览洛京的景色。 苍天连着山河,山河接着土地。地上的房屋鳞次栉比,街上人影幢幢,在高楼上偶尔听到一两声卖力的吆喝,瞧着十分热闹。 凉风习习,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指尖的温度被带走,李幼觉得有点冷。他看向山边的落日,计算着陶嵩启程的时间。 快了,再过一旬故人就归来了。 想到陶嵩,李幼的嘴角稍稍扬起,积压在心里的郁闷顿时少了点。 孙珩行来登仙楼找李幼时,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眉眼挂着淡淡的笑意,他可以察觉得到李幼此刻很放松。 没有怯懦,没有躲闪,也没有小心翼翼地讨好。 这是他少年时见过的他——那时李幼坐姿板正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双手搭在大腿,神色柔和。满心满眼地听着自己讲话,时不时点头应和。 少年的李幼和眼前的李幼重合在一块。忽然,他的心狠狠一跳,封闭在角落的悸动悄悄冒头,生出一丝渴望。 孙珩行拿过斗篷,屏退跟随的太监,走到李幼身后。抖开斗篷,盖在天子肩上。 “高处吹风容易着凉。” 突然的动作和声音,吓得李幼一个激灵。 那点易见的轻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孙珩……你怎么突然来这?” “去未央宫不见陛下,故而来找。” “哦,是这样啊——你来找朕是有什么要事吗?” 李幼小心翼翼地问,这口气恰好是孙珩行不愿听的。 不见了,他想要见到的李幼不是这副模样的。 孙珩行按住欲转身的李幼,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忽然道:“你每次见到我,都要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①:借用古文。 第13章 恩宝之死1 孙珩行按住欲转身的李幼,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忽然道:“你每次见到我,都要这样吗?” 突如其来的质问令眼前的人沉默了。 孙珩行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冲动了。 明明说好的,只要能保住李幼,只要能完成孙家的使命。即使他们决裂,即使李幼恨他,要杀了他。他都心甘情愿的。 可是当刻意地疏远和冷漠开始生效后,他却有些后悔。 在李幼面前,他总会变回最初的样子。 他按着李幼硌手的肩膀,轻飘飘地问:“陛下,你很怕臣吗?” 或许是风太大了,或许是天子没听清。误把它听成了“你恨怕臣吗”。 所以李幼回答:“恨。” 继而改口道:“怕。” 即使李幼前一句话说得快且含糊。可它还是随着风灌入听觉,异常的刺耳。 嘴角扯起一丝弧度。孙珩行发出一声嘲讽。 他该知道的,他明明就知道的。 按在肩膀的手指挫败地松开。李幼没有转身,他的视线落在皇宫外面的人群,却凝不成景象。 他的心情因他的出现而变坏,又因他的话陷入迷茫、混乱。 你想我说什么呢?这不是你要的答案吗? 如果想重归旧好,那之前的种种又算什么? 李幼搞不明白,也不太愿意明白。 挂在高处的檐铃“叮铃铃”地响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彼此缄默着。 残阳西落,光线暗淡。 沉下去的太阳似乎要将孙珩行的感情一点一点拖到地底下。 天色快暗下来。冲动的劲头似浪汹涌,似火焚烧,在沉默的压抑中攀到顶峰。 孙珩行动了。 他向前搂住李幼,草药与凉风的气息涌入鼻腔。 他的举动像是最后的挣扎,抛开错综复杂的原因的顾虑,想短暂地放纵自己一回。 而怀里的人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 可他不介意。 搂抱的动作更像是虚虚地环住,身体隔着层虚无的屏障。 沉稳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孙珩行低下头,贴近李幼的耳朵,低低地说:“我有句话想跟你说很久了。” “长之。”他缓缓吐出每个字:“生辰快乐。” 语气说不尽的缱绻和眷恋。听得天子袖里的手猛然攥成拳头。 “我欠你一个生辰礼物,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收下。 “现在不要没关系,若日后你想要,我随时可以兑现——” 交代完的瞬间,他眷恋不舍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陛下,臣告退了。” 沸腾的爱意被粗暴地止住,留下一地冰冷。 等登仙楼恢复之前的安静后,李幼终于有了反应。 他倏然抓住面前的阑干,弯下腰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没能从刚才的话里缓过来,气息乱得要命。 只有他明白那句生辰快乐的含义。 晟朝只知他假的生辰,并不知他真的。 在先帝看来,他的生辰是灾难,是晦气。 除却死去的陈映月和僖帝,他真实的出生时辰便只剩孙珩行知晓。 若不是孙珩行提起,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真正的生辰了。 可为什么,偏偏要现在提起?李幼攥紧衣领,痛苦地想。 冰凉的雨滴随风飘进屋檐。 此刻的场景像极当初自己哭着对少年的孙珩行说或许自己不该生下来,为他人招致祸患。 而他却神色认真地对自己说人人都有出生的权利,他的生辰从不是灾祸。 哈…… 字字锥心,句句痛楚。 “滴答,滴答……” 水珠砸在黑色地板。一小摊的水映出天子的脸庞。 **** 药还是照常送来,但人不是杨恩宝。自政清殿那次,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新来的送药女子名叫陈语,是个沉默寡言,行动利落的人。每次看着他服完药后立刻就离开,从不多说一言。唯一多说几句话的时候还是首次见面。 她说杨恩宝病了,送药的事就由她负责。 他不知恩宝病得有多严重,只好派人送了许多的药到孙府上,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 可过去两个月了,杨恩宝身子骨没见好,反倒越发严重。 在李幼的不懈的追问下,陈语招架不住,说杨恩宝不慎患上了金疮痉。 而金疮痉一旦染上,神仙也无力回天。 李幼闻此噩耗,怎么也不相信。一心要出宫,亲眼看杨恩宝的身体状况。 宫门的守卫拦不住他。马车带着他奔到孙府。 他一路赶到杨恩宝的住处,快要进房门时却被拦在了外头。 一干人都言病气会传染,进去不得。 可恩宝帮了他良多,他早已把她当半个亲人看待。此时她病重,他怎能不担心着急? 李幼身份贵重,底下的人不敢真拦着。若他铁了心地要进,总能进来的。 就在气氛紧张之时,孙珩行来了。 他穿着一身鹤色的衣袍,神色冷淡。说出的话更是没有一点情绪。 不似失控的那夜,他又变回了冷血无情的掌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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