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言垂眸看他因醉意而水光潋滟的唇,眼中晦暗不明。 封长念轻轻扳起他的下颚,唇间张张合合:“小师叔……师叔……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他嗓音低哑:“我想吻你,可以吗?” 他缓缓将唇凑近了,只差毫厘又堪堪停驻,说话间,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 “我想吻你,想吻你,我醉了,可我想吻你。小师叔,师叔。” “阿言。”
第41章 风凉 外面还有未散的酒席, 封瑞喝多了吆五喝六的喊声被风送进帐子,又在一片暧昧夜色里被隔绝殆尽。 外面越是闹,帐内就越是寂静, 封长念捧着靖安言的脸颊, 在问出那句话后没了动作, 当真在等他的回应。 他的嗓音低哑,因着醉酒已经连实声都发不出,只有一些令人沉醉沉迷的气音, 从他那被酒精灼过的好嗓子里滚落, 每个字都带着惊人的痴迷和欲.望。 然而他动作又那么克制,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用被醉意蒙蔽的那双眼睛温润而专注地望着靖安言,渴求他能给自己一个令人雀跃的回答。 我想吻你。 我想吻上近在咫尺的这张唇。 我想吻上令我魂牵梦萦许多年的这个人。 小师叔,我可以吻你吗? 靖安言在这种注视下终于缓缓抬起抵在他胸口的那只手。 封长念像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眼神都明亮了一瞬,比外面被点燃的烟火还要绚烂。 他轻轻闭目,偏头渐渐吻下来,每一寸的距离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 然后落在一处温柔的掌心。 靖安言手背抵着自己的唇, 用掌心接住了这一吻。 吻太圣洁了, 靖安言想,饶是他不信灵神,但在南疆人拜谒神明的环境中,他耳濡目染,见过那些人们是如何至真至诚地亲吻那尊雕像下仿若浪花的裙摆。 吻太圣洁了。它可以是信徒送给神明的忠诚,也可以是爱人之间的心神交融。 却唯独不该,不该在他自己尚且动摇的情况下,由封长念给予, 由封长念承担。 这比自己独独留他一人,让他挂念十年,自己还懵然不知还要伤人。 封长念睁开眼,看见的是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醒冷静的靖安言。 那点激动随夜风缓缓消散,封长念眼底的热度也一寸一寸凉下来。 “我还以为,你今天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动心。”封长念从他掌前退开,垂首道,“一点点都好,是我自作多情了。” “长念,你想想,昨天夜里你二叔来找我时说的话,你的怀疑,我的沉默,这一吻你当真要落下去吗?”靖安言冷静地望着他,“有些事情,你每次都能装作无事发生,可是——” “要不然呢?”封长念抬眼,隐隐有了怒火,“我就该直面这件事,如你所愿的离开你,和你远隔千山万水,再也不理你,反正你是勒乌图的人,忠诚、立场都是给他的,我若强行同你在一起,甚至还会被同样打上叛臣的名号——你就想说这些不是吗?” 靖安言抿了抿唇,望着封长念下榻的背影,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我就是叛臣,这是你揭不过去的一道坎。” “去他大爷的坎!”封长念一脚踹翻了角落的水盆,叮咣一阵乱响,“如果你能直言说明当年叛逃的那些事儿,这些就根本不叫作坎,你一而再再而三瞒我,我愿意做糊涂鬼,你却还非要打破我的幻想,靖安言,你不能这么逼迫我。” “我早说过了,当年的叛逃就是那样,没有什么隐情。” “你以为我真的信?!” 封长念恶狠狠道:“宋启迎什么人,他到了后期连脸都不要了,由着自己的喜恶,偏信奸佞,妄求长生,铲除忠臣,构陷手足。大魏险些因为他的自大、狂妄、幻想丢了北境十二城,这样一个后期可堪称昏君的皇帝,却对你的事只字不提,从不说要从南疆把你捞出来先虐后杀,一泄心头之恨,为什么?因为他对你根本就没有恨,当年的事就是有隐情!” “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可我哪次猜错了!” 封长念委屈得快疯了:“小师叔,你为什么就是一直都不能与我说实话呢。” 静默。 封长念的酒这下算是彻底醒了,他胸膛猛烈起伏站在原地,水渍溅到他的靴口,顺着靴筒簌簌滚落,泛起一阵冰寒,浇不熄他的愤懑和怒火。 靖安言坐在榻上,锐利的线条在此刻都因着他低垂着颈而变得那般柔和,一张脸也因为苍白而没了血色,他像是被养在琉璃罩子中的花枝,此刻因为罩子的骤然破碎而格外脆弱。 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花枝,他是靖安言。 于是就在眨眼的转瞬之间,他复又抬起头,唇角缓缓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实话?”靖安言撑着脸,“那我就告诉你实话。实话就是——绥西侯府家训,世代忠良,你如今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就是在与这四个字,渐行渐远。” 封长念一瞬不瞬地盯着靖安言的那抹笑。 半晌,才低声道:“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才是真的在践行这四个字。” “小师叔,你不相信你自己,可我相信你。” 又一次的言尽于此,封长念一撩帐子离开了。 他一走,强撑了半晌的靖安言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都消散了,手指攥紧拳头,深深地砸进略硬的榻中。 这一夜封长念没有再回来过,靖安言辗转反侧半宿,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的热闹渐渐散了,但是风越来越疾,他认了命般揉了揉发,索性戴好假面披衣出去寻人。 马场范围大,其实不大好找,四处都是熄灯的帐子,一座一座,偶尔有轮班的侍卫巡逻,看见靖安言时还以为是什么刺客,等到走近了看清人,才道一句言公子。 整理的人似乎都对他和封长念那样的关系有种诡异的默认,大概是封钧之前交代了些什么,被喝醉酒后封瑞的那个大喇叭宣扬了出来,所以看见他时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抛却这些,靖安言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和封长念不大不小的吵了一架,只道是方才封长念出来散心,迟迟不归,他来找找。 好在巡逻的侍卫还真见过封长念:“就在那边的林子里,我还以为封大人怎么大半夜靠在树下头,原是赏景。” 西域天冷得早,夜风如刀子似的,快抵得上南疆冬天的寒风了,靖安言臂弯里搭了件大氅,闻言赶紧找了过去,果不其然在一棵避风的树下找到了嘴里掉了根草棍儿的封长念。 还行,还没被气傻,还知道找个避风的地方。 封长念抱着墨痕叼着草棍正出神,一件大氅兜头落下,将他护了个严严实实。 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才发现是靖安言,又乖顺地坐了回去。 靖安言一言不发地给他系上丝带,手指缠绕间,瞥见封长念靴口的一圈白。 “这是怎么了?” “伤着了。”封长念沉声道,“下午跑马的时候,和封瑞赛马时,马鞍松脱了,差点儿滚下来,幸亏我马术好,面上没让人瞧出来。” 靖安言手指碰了碰绷带,缠得不厚:“怎么不言语一声?” “小伤,不碍事。”封长念垂着眼睫,“封钧当然想要我的命,马场是个好打算,可惜太笨了,长安城里的刀光血影,他这儿那点手段根本不够看,既然钉不死他,我又何必大吵大叫,让他知道我早有防备呢。” “你啊……”靖安言右手搭在膝盖上,“有时候觉得你顾虑得太周全,有时候又觉得你没顾虑得太放肆。” 封长念掀起眼帘:“那是分人分事,在你的事情上,我宁可没顾虑。” 对于这种坚定不移的情意,靖安言早就已经心知肚明,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内心还是难免有触动。 “你没顾虑,哪天被我害了,自己都不清楚。” “你会害我吗?你不会的。” 靖安言默默了片刻,伸手递给他:“起来吧,夜来风凉,再坐下去小心着凉了。” 封长念看着那只手掌,是那只被自己烙了一吻的那只手:“……小师叔,我只有一个请求,你答应我。” 靖安言没动。 “以后不要再用什么叛臣、叛徒、世代忠良这种话来压我了。”封长念认真道,“这不仅会让我心里很难过,我知道,你自己同样很难过。” 靖安言停在半空的手指尖不为人知地一颤。 半晌,他说:“好。” 封长念这才伸出手借了一把力,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帐子里走去。 靖安言落他半步,目光在他那毫无防备的侧脸上停留,又在被人察觉后,仿若无意般转去看夜色中影影绰绰的树木丛林、飞沙走石。 “杀了封珩。” “不需要你来做什么,你配合接信人完成任务就好了。” 任务。 封长念腿上的那一圈伤痕,表面接信人或许已经开始下手了。 靖安言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冷,怎么搓都搓不热,就算回到了帐子里,火盆拢得那般多,他还是只觉得冷。 他沉沉睡去,和封长念没再有任何交流。 次日清晨,他是被侍卫的叫声嚷醒的。 马场侍卫懂得规矩,在要紧的事也只在门外叫,只是一声比一声急促,让靖安言终于被闹醒了。 他回过神来,觉得四周有些松软的过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枕在封长念臂弯里,整个人都被封长念捞进了怀里。 封长念也醒了,被门外那一叠声的叫嚷闹得心烦,但看见怀里的人有些怔愣的眼神,心情还是必不可免的好起来。 “醒了?” “门外那侍卫那么大声,快赶上鸡叫了,能不醒吗?”靖安言坐起身,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给他揉了揉胳膊,“快问问什么事吧。” 封长念被揉得舒服,说起话来底气都足了:“什么事?” “封大人,言公子,方才侯府传来急讯,令两位速回。”侍卫的声音都在颤抖,“说侯爷要新娶的那位夫人……昨夜被杀了。”
第42章 构陷 要新娶的那位夫人姓尤, 今年才二十岁,于昨晚在房间中暴毙,红事变白事, 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封长念一行人从马场回来后直奔尤家, 女孩尸首已经殓了, 封钧扶着那被黄白花围绕的棺材,痛哭流涕,伤心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死者为大, 封长念和靖安言先对着遗体行了礼, 本想拉住一旁的封玦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只听得尤氏母亲一声悲啸, 令人寸断肝肠。 “女儿啊——女儿——”她被侍女扶着才没有跪下去,“你走得好冤、好冤枉啊——侯爷,侯爷!求您一定要为小女做主啊,否则,九泉之下,她如何瞑目啊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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