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言忿忿不平地剜了一眼封钧,终于还是撤了手。 封长念想去碰他的手腕,结果只碰到一缕风。 “我有话要单独跟我们绥西侯讲讲。”靖安言眼角眉梢都是杀意,“劳烦封大人能不能回避一下?” 这是真生气了。 靖安言一生气就阴阳怪气叫“大人”这个习惯一如既往,令封长念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无奈。 “好好好,我回避,但不会走远, 有事你叫一声,我马上就会回来。” 封长念带着人离开了牢房,等到最后一个人的影子消散在墙角,靖安言那些怒火一点一点地消散,最终褪尽了。 “靖安言。”封钧的唇角犹在淌血,“你说谎话的本事真的是随时随地就能使出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论对谁你都能说谎说得面不改色。” 靖安言冷淡地笑了一下:“过奖,但是方才我确实很想揍你。顺手的事儿了。” “你急着让封珩他们走,是因为我真的猜对了,是不是?” 锁链哗啦啦地响,封钧嗓音被揍得低哑,变相促成了这场对话更加隐秘。 他如同一只受伤的困兽,带着锁链也要匍匐着往前,凑到靖安言脚边来,张开血淋淋的口齿。 “从哪里说起呢?从‘姜黎’,从南疆,从南洲?” “或者我该叫你什么呢?靖安言,还是……靖、玄、念?” 靖安言眼睫不动声色地一眨。 “你根本没有叛逃过,也没有被除名过,你一直都是玄门弟子,身上背得任务就是打入南疆内部。南鸟计划也并不是从八年前左清明出兵开始的,而是十年前,第一只鸟以一种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方式飞入南疆。” “所以,从一开始你的任务就是在南疆往上爬,一路爬到勒乌图身边的位置,目的在于南疆的收复大业,这些年你应该给长安递了不少关于南疆的消息吧?就算是这次南疆王假意向大魏借兵,你也早就有所防范,并且提点着大魏,多下一步棋。” “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你来到西域,表面上是南疆王试探你的忠诚,他以为他多聪明,但其实这步对于你来说正中下怀,他落入了你的圈套,让你能够借机挖出西域内的和南疆、沙宛来往密切的枢纽,也就是我,从而上报长安,毙掉南疆与沙宛之间快速且安全的一条联络通道。” “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要保封玦、保封珩、保住整个梁宁大局不乱,在悄无声息中,就将一场铺设了多年的谋划瓦解。这才是真正的‘南鸟计划’。” “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南鸟计划的执行人会选中了你,是因为‘姜黎’。”封钧吐出一口藏着半颗牙齿的浊血,“……你的确不是大魏人,你也的确就是南疆人,但你和勒乌图没有关系,你是古南洲大祭司的血脉。对不对?” 靖安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封钧低低笑了两声:“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并不诧异你为什么会和封珩若即若离,真当我年纪大了,看不出来那小子对你的情意?” 他费力抬起头,阴森道:“靖安言,你算计了一圈人,包括你自己,却唯独把封珩往外推,我不信你对他当真那般冷心冷情。” 说罢,他静静地等着靖安言的回应,本以为对方会惊慌失措,亦或是气急败坏,却没想到靖安言冷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居然攒了个笑容出来。 “故事讲得不错,看不出来,你和封珩关系都差成那样了,杀父之仇都隔了出来,居然还关心他的闲情逸闻。” 封钧微微一怔,然后也随着他笑:“靖安言,你自始至终都不肯讲实话,也不肯承认你还是玄门弟子的身份,说到底,不就是因为知道‘南鸟计划’只要成功,你必死无疑吗?” “古南洲一直有个传说,当年大祭司带领部族于南洲安营扎寨时,初代大祭司曾向灵神祈求并获得一颗神奇的种子,真到部族生死攸关之际,可救部族一命,而这枚种子只有大祭司的血脉才能找到。” 封钧嘶哑的声线如恶魔低语:“曾经的召砾、勒乌图,甚至于魏明帝都想知道那是什么。你,就成了最中心的那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吵着嚷着恨你,要追杀你,却从来没有人敢对你下手的原因。姜黎,你真正的母亲,是大魏与南疆好不容易共同锁定的大祭司血脉,一直追到你这里。” 靖安言的神色终于在再度提到“姜黎”两个字的时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缓缓俯下身,捏住封钧的下巴强迫其抬头望向自己,目光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张鼻青脸肿的面孔上每一个表情。 这张面孔无疑是令人憎恶的、令人厌烦的小人嘴脸,但说这些话的时候,靖安言却不得不也对他心生一些敬佩。 这世间第一个有人能够如此接近真相的,居然是眼前这个所有人眼中的草包。 半晌,他轻声道:“故事讲完了?” 封钧艰难喘息:“还有一点点。我知道你不会承认我说的对与否,但是这个噩耗我一定要告诉你,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说对了一点点,这个噩耗也足够让你辗转反侧。” “洗耳恭听,让我听听你还能编出什么东西来。” “好啊,靖先生不愧天地,舍生忘死。”封钧咧唇一笑,“那就是那枚种子,必定会赔掉你、也就是大祭司后人的一条命。以尔血躯,换得部族一线生机。靖安言,你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封钧诅咒道:“所以,你快让封珩离你远些、再远些吧,否则他从我手中好不容易赚回来的这条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你害死了——唔!” 一枚蛊顺着封钧鲜血淋漓的口中滚进,他眼睛一突,双手死死卡住脖子,难受得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 “你……给我……什么……” “一点南疆的小玩意儿,都说了我是古南洲大祭司血脉了,还指望着我不会用这些东西吗?”靖安言指尖轻碾,“窒息蛊,只可惜吹笛子驭蛊会招来旁人,要不然我还有一万种死法等着你呢。” 封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可是……皇帝……” “皇帝又怎么,你话这么多,真等你到长安胡言乱语吗?”靖安言一脚踹开他,阴森道,“还有,我都不得好死了,还在乎罪名更多一桩吗?” 话毕,他利落起身,扬长而去。 他走的那般潇洒,衣摆长袖回风流雪,封钧重重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瞧着那些鞭笞出来的血沫和蛊毒发作的血污顺着靖安言的脚步蜿蜒而去,直到咽气都未曾让他沾染毫分。 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他不甘又痛恨地想着,临了临了,那些线索串联一线,居然也逼不出来靖安言一句实话。 他从来的视线都那般低,从前看不见也理解不了兄长的雄韬伟略和难言苦楚,如今也看不明白一个比他小上近一半年岁的年轻人的想法。 所以他同样也看不到,走过转角后的靖安言在隐隐约约听见封长念他们说话声响时,再也维持不住的伪装和心悸。 “此次一箭双雕,这就跟我们回长安吗?”这是霍长庭温和的嗓音。 “……我还没想好,可是我……”这是封长念春风得意之外的唯一苦楚。 “行了,又不着急,陛下心里明镜似的,主要是担心你的安全,你要是还去那里,我们两个陪你?”这是顾长思清越的声音。 “别了,总有人要回京把事情交代清楚,后续一应事宜还没有落定,有的忙,我如果不处理完就走已经算是甩手掌柜了,还一跑顺走俩主力,陛下只怕要把我拎起来揍。” “那不能,有我们求情呢,上次回来长记就抓着我念叨你,巴不得让我飞奔过来告诉你些追人诀窍,省得你只知道埋头苦追。” “当年你追长思的时候有诀窍?” “算了吧,你看他像是有诀窍的样子吗?” “……” 靖安言不用过去,都能想象到那三个人闲谈时的表情,霍长庭会又无奈又偏爱地望着顾长思,眼睛里温柔得仿佛能溢出水来,而顾长思嘴上嫌弃,行动上却总是会实诚地向霍长庭靠过去。 至于封长念,他一定是欣慰又有些落寞地看着身边一对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在各种劝慰下岿然不动,遥望着南疆的方向,希望有春风能从那温暖的地方送到长安来。 靖安言重重往墙上一靠,疲惫地闭上眼睛。 无论如何,封钧那王八蛋有一句话说得非常没错。 从来到南疆的第一天开始,自始至终,他就没想过能够有朝一日功成身退,不得好死、尸骨无存……甚至更恶劣更可怕的结果,他都已经意料到了。 他说过那么多句谎话,可只有一句话说得半真半假。 那就是他刚刚与封长念重逢时,他曾经笃定地告诉封长念:“你是个会为大魏战到最后一刻的人,而我是会为南疆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人。” 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当时封长念神情怔忡,自然也不会知道那被他掩藏的言外之意。 我为南疆流尽的最后一滴血,烙印着大魏的夙愿。 离我远些吧,封长念,不论情意,那些在国仇家恨面前显得太过弱小。 我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但在下地狱之前,我想最后托举你一把,送你回到人世间。
第51章 分别 封长念他们意识到时间有些过长的时候, 靖安言早走了。 没人知道他走得那条通路,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所有人,牢狱里只有封钧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无声地告诉众人靖安言到底有多愤怒。 封长念脑中一空, 旋即立刻明白过来什么, 拨开所有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下雨了。 他跑得踉跄,连把伞都来不及打,唯一能够支撑他快跑的是胸口越来越灼热的温度, 烫得他几乎潸然泪下。 “咣”地一声巨响, 靖安言和夷月已经收拾了东西,还十分不客气地从马厩里翻出来了马和马车, 夷月正在假意笨拙地套缰绳,看见封长念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里面。”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然后背过去道,“靖安言,我这儿实在不会,你下来弄,我进去铺垫子。” 她不由分说地把靖安言往外一推, 自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这小丫头…… 靖安言被推得一懵, 转过头来望见院里的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雨水将封长念长发淋得湿透,水珠连城线从额前滴落,蛰得眼睫不停颤抖,但又或许不是因为雨水。 “你怎么来了?”靖安言只平复了一瞬,“怎么,我杀了封钧,要找我麻烦吗?” “他是不是知道了你什么秘密, 他是不是猜对了什么东西?”封长念焦急地望着他,“关于叛逃?关于身世?还是关于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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