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盆里面的东西,靖安言不觉得只是水那般简单。 残云出鞘三寸,靖安言伸出左手用力一握,刹那间血流如注。 血腥味刹那间被寒潭上微漾的冷风席卷至整个洞穴,不知是否是靖安言的错觉,血光四溢的那一瞬间,寒潭中的巨蟒仿佛呼吸停滞了一顺,连带着鳞片都泛起了奇异的光泽。 靖安言逡巡一圈,终于在寒潭边看见了一块屹立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繁复的花纹,深深凹陷下去,靖安言将左手贴上,鲜血自那些凹槽倾泻,刹那间开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轰隆——” 仿佛是幻听,但洞里的两个人俱是一怔,唯有叶梵缇无知无觉,靖安言与封长念遥遥对视一眼,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那是那条巨蟒发出了喘息声。 他更加用力地将掌心贴住石碑,奈何淋漓鲜血不多时便已经止住了,他只好再握了一把残云,用重新撕裂的口子去填那古老而神秘的花纹。 如此周而复始,不多时,靖安言的左手已然伤痕累累,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踉跄了一步扶住石碑,就被在一旁缠斗的封长念看在眼里。 “小师叔!” 封长念当即甩开叶梵缇,向靖安言狂奔而去。 “别过来!”靖安言一记眼刀横过去,勒令封长念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他头昏脑涨地站起来,伸手就要去给右手再添一道口子。 “太多血了,小师叔,这样下去不行!”封长念架住叶梵缇,用尽全力将他压在石壁上,抢出来一丝同靖安言交谈的机会,“你看看你前面的石碑才灌了多少,真要把这条蛇唤醒,非得搭上你一条命!” 是……是吗? 靖安言右手颤抖着覆在石碑上,头晕目眩地想,这大概就是……夷靡殊所说的,必死无疑吧。 可能第一任大祭司便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这条巨蟒,以性命为交换,让它护佑自己的部族能够安居乐业,不受外敌侵扰。 这大抵就是……宿命吧。 靖安言咬破了舌尖,双手吃力地按在石碑上,冰凉的温度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已经不知道是这里本身的低温,还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失温了。 “醒过来。”他喃喃道,“醒过来!” “不是做了交易吗,不是说好了要……庇佑这里吗?”靖安言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你倒是……醒过来啊!!!” 封长念一把丢开叶梵缇:“小师叔!!!” 靖安言满是伤痕的一掌狠狠拍下,轰地一声,罡风刹那间冲天而起,晃得整个洞穴都地动山摇起来,旋即,铺天盖地的狂风将这里席卷。 靖安言牢牢握着石碑,心想,我这是……成功了? 可那风并不来自于寒潭之内。 而在洞穴之外。 疾风乍起,掀起洞内三人衣摆,飞沙走石间,一道白影自洞口外闪过,她手持三枚金针,准确无误地刺入叶梵缇的穴道,将意欲撕咬住封长念脖颈的人凌空定住,旋即砰地倒在地上。 下一刻,她一手推开封长念,一把揽过靖安言,自他手中轻松地抽出了那把残云剑。 封长念一把接住靖安言:“……太后娘娘!” 是靖宓。 没人知道她怎么会来到这里,靖安言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而眨眼间,残云便挥舞起一道流光,带着令人胆颤的弧度逼近了她纤弱的脖颈。 “姐——!!!”靖安言手软脚软,却爆发了从未有过的厉声,“你不是大祭司后人,不行,不要——!!!” “谁说我不是?”靖宓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餍足的微笑,“你叫我姐姐,灵神在上,我们就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只有我……只有我——”靖安言疯了似的将封长念推出去,“救她下来,去,去啊封珩——!!” “站住。这是太后懿旨,你再前进一步,哀家现在就自刎于此。”靖宓横眼过去,朗声道,“哀家是大魏太后,为大魏捐躯死得其所,同样,哀家是安言姐姐,为了南疆收复,也死得其所。” “哀家自来到南疆那一刻起,就是为了今天。”靖宓双手持剑,“靖安言,巨蟒需要大祭司后人唤醒,更需要大祭司后人持蛊,哀家祝你解开迷雾,你也要带着它,回到家去。” “南军都督府已经来了。”靖宓微微仰头,“春日不远了,南鸟,该往北飞了。安言,往前看,别回头。” “不要——!!!” 尖锐的喊叫声随着靖宓颈侧的鲜血喷涌而出,大把大把的鲜血落进石碑,刹那间灌满了那朵妖冶的花纹,只听寒潭中咚咚两声,仿佛是什么强有力的心跳。 旋即,蛇身缓缓游动,沉寂百年的巨蟒在靖宓纤弱的身影倒下的同时缓缓耸起,靖安言无心去管,跌跌撞撞地接到了靖宓倒下的身躯。 “安言。”靖宓眼中涣散,已经看不清了,但还是笑道,“你千万、千万记得,要回……家。” 回家。 靖安言揽住她的尸身,刹那间痛哭失声。 冰冷的水珠抹去靖宓颈侧的鲜血,染湿了靖安言凌乱的发,封长念警惕地将哀伤的靖安言藏在身后,那巨蟒在此时缓缓地、沉重地睁开了眼睛。 竖立的蛇瞳一动,蛇信自口中短暂地探了个头,它绕过封长念,巨大的蛇身将三人缠绕其中,最终来到靖安言面前,缓缓地低下了头。 那一刻蛇首与靖宓的额头相触,仿佛刹那间灵魂相通。
第74章 意外 “陈将军。”顾长思舌下压着夷月给的避毒药, 看见陈昭那一瞬眉心猛地一蹙,又在瞥见他身边霍长庭时松散,“这位是夷月姑娘, 由她带我们过神寂岭入南疆。” “勒乌图不可能全然无知无觉, ”夷月挽起袖子, 指了指事前让南军都督府准备的巨缸,“我会制作足够数量的避毒药,诸位压在舌下, 可避开神寂岭中毒瘴, 但大批人马已经聚集在神寂岭之后,蛊术还需诸位多加小心。” “放心, 有数得很。”苑长记一勒手中缰绳,“长若姐呢?” 顾长思道:“长若姐有别的任务在身,先行一步了。” 他视线逡巡了一圈,朗声道:“诸位,本王奉命督军,今次一战,事关百年荣辱。南疆之内有人接应, 一应安排均已布置。对于不加反抗者, 不伤其性命。愿诸位力破敌军,马到成功!” “愿天佑大魏,失地收复,铲除贼子,万事太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如浪水涛涛一样的呼号中,夷月抽出短匕,利落地给自己放了道血。 血腥味勾起怀中小白蛇的注意,它绕着她的手腕一路攀到手指, 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然后赫然张口,在自己的身上撕咬下瓣瓣鳞片。 银色的鳞片如雪花般跌落进缸中,混着夷月殷红的鲜血,仿佛血月当空,星子璀璨地撒了一把,夷月猛地从怀中掏出粉末,刷地往其中一撒。 “点火。” 砰——火光在她眼中雀跃地蹦跳,沉重的缸盖遮蔽那诡异的景象,夷月双目紧闭,口中吟诵着古老的南疆蛊调。 鳞片还在被阿银一片一片地扔进缸中,它浑身鲜血淋漓,盘踞在缸顶,血珠连点成线地顺着缝隙跌入缸内,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儿。 诸将士屏气凝神,天近黎明,等到第一缕晨辉播撒大地,便是炼成的那一刻。 炼成的那一刻,便是起兵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的南疆另一边。 巨蟒温和地环绕着靖安言与封长念,没有多少时间留给靖安言哀伤,他紧紧攥着靖宓冰凉的手,抬眸时清晰地在巨蟒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咬了咬牙,解开护腕伸出右手,将血迹斑斑的手腕递到巨蟒嘴边。 最后一道仪式,认主。 巨蟒的蛇信舔过他手腕的伤痕,带着些微凉的气息,然后张开巨口,仿佛要一口吞掉他整个右胳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自洞口骤然射出,封长念眼风一凛,墨痕剑划过一道雪色的光,将利箭一斩而断,又被一只脚踩住。 勒乌图手持长弓,轻佻地一吹口哨:“看起来本王来的正是时候。” 靖安言双目赤红地瞪着他,巨蟒受惊,立刻闭了嘴,獠牙擦过靖安言的皮肤,留下一道红痕,竖瞳在两人之间流连半晌,居然猛地一头扎回了寒潭之内。 水波声阵阵,勒乌图笑声比寒潭还冷:“本王早就知道你心不正,但没办法,本王又无法做到将‘种子’找到,所以还只能留着你。” 他一步步走近,轻描淡写地伸手拔掉了靖宓定住叶梵缇的金针,在他后颈拍了几下,叶梵缇口中便发出惊恐的低呼声。 叶梵缇紧紧抱着头,痛得太过难忍,勒乌图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转而又在他锁骨处轻轻点了三下,叶梵缇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掉头便跑出去了。 “这下清净了。”勒乌图呼了口气,“接着说我们的事吧,刚刚说到哪了?” “勒乌图,你来这儿又有什么用?”封长念指腹一推,墨痕剑出鞘半寸,“你以为你来了就能将‘种子’据为己有吗?” “说不定呢?”勒乌图勾唇一笑,“来试试啊。” 话音未落,他赤瞳微阖,指尖拂过利箭尖端,染了一抹血色,然后他引箭搭弓,对准了封长念的心口。 靖安言厉声道:“小心!他剑上有蛊!!” 封长念已然提起墨痕剑冲了上去。 勒乌图看着他的身影矫若游龙,依旧轻描淡写地勾着唇:“不自量力。” 说话间,数支染血飞箭连珠射出,沿着封长念的足迹噔噔噔插了一排,封长念步履轻盈,足尖稍缓,在箭身上借力一踏,整个人如一只鹰般展翼而起。 刹那间距离已经拉得过近,勒乌图猛地身体后拉,墨痕剑劈面而来,自他面前折断了手中十支利箭,清脆地跌落在地。 “好小子,有点功夫。”勒乌图伸手在唇角一抹,刹那间染了一片妖冶的红,“本王还当这么多年你养在长安,已经把人养废了呢。不过现在看来,靖安言的剑法也不算失传,你这学了个十成十啊。” “南疆王这算是太客气了。”封长念已然跃到面前,墨痕剑架起,他手腕翻转,霎时流光千万,“小师叔,去让巨蟒认主!” 勒乌图眼角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下一刻,他指腹在唇边一抹,血线崩裂,刷地往封长念身上泼去。 封长念一惊,当即横起长剑格挡,墨痕挡住了大半血迹,剩下的血痕泼洒在他衣服上,瞬间将衣料啃出一个洞来。 “你居然……” “以血养蛊啊。”勒乌图笑眯眯地,“古南洲蛊术精妙绝伦,本王先祖多探究而未成,后发现最方便的方法,不就在己身吗?” 封长念从齿缝中挤出两字:“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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