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中倒无不妥,只是妾见一位穿蓝衣的将军领了师爷、主簿、账房先生们,正往内堂去。”夫人拉着他双手,“夫君,你想想主意,我怎么救你!” 李寒当真要审账。 他甚至不提审自己,便将自己妻儿遣返,一定给自己落了罪名。但怎么可能?账本存放只他一人清楚。 难道是薄老四? 吴汉川眉头锁紧。但账本在哪里,他并没有告知过第二人。莫不是薄老四早生了异心,想拿此要挟他,早早窥探到。如今祸到临头,转脸把他卖了? 念及此,吴汉川忙紧紧握住夫人双手,“夫人,为夫的身家性命,全交托在你身上了!” 他夫妇耳语时,一片屋瓦轻轻放下。有人一掠而过,像只不曾留栖的蓝鸟。 *** 刺史夫人探望结束后回到府中,只身走进家祠。 祠堂里供奉吴氏先祖牌位,祖宗注目中,夫人先燃了一炷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口中道:“妾身万死,多有冒犯。但事关夫君性命……请列祖列宗恕罪!” 她立起身,将先考牌位捧起,竟打开下面案面,取了厚厚一本蓝皮账簿出来! 夫人一颗心突突直跳。 她听闻李寒已命人审查账目,但她按夫君嘱托查看,账本竟还在府中!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尚未回神,已听有人大步跨进祠堂。右卫如同马踏的跑步声里,梅蓝衣手扶刀柄,扬声道:“多谢夫人带路!” *** 正堂内明烛高烧,算珠声噼啪作响。 梅道然听得头疼,正解酒囊喝几口,便听李寒道:“这个数不对,再校。” 对方山羊胡一翘一翘,赔笑道:“大都督少年英才,不光治国理政,算术竟也一把好手。我等十分佩服。” 梅道然乐得接茬:“陛下尚未登基前,大到粮草军需,小到吃穿用度,但凡是银两支出,无一不经这位的手。区区一本账簿,安能难得倒他?” 众人一齐笑了。此时李寒笔下一顿,问道:“京中交易,也是走的明面?” 师爷道:“烟火司起于怀帝年,对外称作皇家特供,因而吸引了不少高门大户。究竟是何作业,别人应当也不清楚,只买了所需烟火便罢。是以走的明面。” 梅道然伸头去看,李寒便账本递给他。梅道然略微一翻,皱眉道:“这么些人,在朝的基本沾了个遍。” 李寒道:“吴汉川很聪明,法不责众。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少不了官官相护。” “温国公府所购烟火不少啊,怎么全做婚嫁所用?他家的郎君要娶妻?” “嫁女,”李寒重新将账簿拿来,“明年正月,郑涪之迎娶温国杨氏长女公子。这些应当算作陪嫁。”又对旁嘱咐:“杨府置银三百两,购烟花四十式,耗费火药三十斤。记下。” 梅道然问:“你还去吗?” “请就去。” “贺礼呢?”梅道然故意笑道,“要不这些烟花算你送的,别给他留底。新婚嘛。” “即是杨氏陪嫁,和他就没什么关系,更无留底一说。”李寒想了想,“公私不相妨,况且他早和我恩断义绝,井水河水分清道明。” 梅道然哦了一声,再道:“井水河水,哪怕雨水海水,还都是水。” 李寒看他一眼,将持笔的手一摊,无奈了一瞬,继续心算着誊账目了。 梅道然大笑,把笛子从腰间抽出,稍作摩挲便吹起来。 待他将白日吹下西山,满天橘红光辉里,账目才打理完毕。梅道然再入堂时,众人已经退下,独李寒蜷腿坐在榻上奋笔疾书,灯芯都快烧进油里。 还不待他问,李寒已经道:“账目有两处不合理的地方。吴汉川采用两种记账方式:一种记名姓,能追查到人;一种记运输途径,其中水路次数最多,但货物重量寥寥。” 梅道然略作思索,“火药易受潮,说不定是这层顾虑?” “但船只租赁费用高于火药买卖收入,这叫入不敷出。”李寒道,“人做事皆有目的,吴汉川谋利,这不对。” 梅道然静了一会,又问:“另一处呢?” “总数有问题。”李寒道,“账目加减没有错漏,但按他向民间征收的月炭来看,所作火药数量应远远高于账本记录。” 账本上,各种作料和火药总数都要少很多。 梅道然说:“说不定一应寄存在烟火司里,所以炸得这么厉害。” 李寒又开始撕嘴皮,这几天他揪得嘴上没一块好地,“火药不易存储,一般不会有大量存货。我又查了安州运输的簿子,的确没有多余的火药运出。目前唯一的解释,还真的是和烟火司一起夷为平地了。” 他叹口气:“希望薄老四能给我们一些新的灵感。” 梅道然摸着下巴道:“你打定能从薄老四这里找出端倪?” “我于焰火节发作时,吴汉川整夜都在告饶,只有面对薄老四,才露出主动的杀意。”李寒道,“这个人嘴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他披衣站起,问道:“蓝衣,依你之见,吴汉川是何等人耳?” “穷凶极恶,胆小如鼠。没有什么智慧,甚至称得上愚蠢。” 李寒问:“何以见得?” “做出这种事,实在非禽兽难为。但今晚一见,他只知告饶,连分辩开脱都无,可见是个怂货。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竟不加掩饰,哪里是有智慧?钦差将至,还为贪一时之乐大办节庆,难道不是愚蠢?” “你有没有发觉什么矛盾之处?”李寒沉吟片刻,“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很少会如此胆小。试问,胆小之人,谁敢草菅人命、虐杀百姓?谁敢僭越开矿,私收税目?” 梅道然说:“所以我说他愚蠢。” 李寒倒了碗茶,摇头道:“我对付过这种人。但凡有一丝生机,绝不肯轻易认罪。遇罪喊冤是人之常情,观龙楼当夜我数罪并举,他并不申辩,只一味求饶。这不符合人的本能反应。” “而且,薄老四貌似对他十分恐惧。”李寒又开始撕嘴皮,“薄老四敢如此横行,必受吴汉川纵容,那这就是亲信。既为亲信,自然知晓不少内情。我故意激吴汉川甩罪给薄老四,就是为了使他二人生隙。如此,薄老四便没有再保吴汉川的理由。仅确凿罪名,吴汉川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已经算个死人。既是死人,薄老四又为何怕他?说回来,吴汉川若是胆小如鼠——谁会惧怕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呢?” 李寒摸着嘴踱步,自言自语道:“或许吴汉川捏着他的把柄?又或许,薄老四在怕别的什么……他怕什么呢?” 梅道然心道:陛下在就好了。 萧恒与李寒不只君臣更是知己,想法经常不谋而合。倘若萧恒在此,二人三言两语,说不定就能将事捋个大差不差。他在跟前,最大的帮助就是少说话,让李寒自己思考。 “而且我还是不想明白,”李寒仍喃喃道,“我任安州大都督的诏令已然颁发,正是风口浪尖,吴汉川因何铤而走险、再作烟火?再蠢也没有这个道理啊。” 李寒临榻坐下,陷入久久沉默。过了一会,梅道然说:“先合会眼吧,陛下要是在跟前,又要骂你了。” 李寒倒挺明白,“陛下只会和我一块通宵,骂我们的是大君。” 油灯将熄,天色已暗,李寒放下笔,拗了拗脖子道:“兵贵神速,迟则生变。今夜将账目备份呈递京中。明日出郊,咱们看看那座神龙楼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油灯又续,烧到丑时。李寒好容易整理清楚,刚沾枕没多久,门外便有人叩门道:“八百里加急,西塞急报呈送大都督!” 为了李寒安全,梅道然和他一屋睡。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李寒猛地坐起来,赤脚往外走。 门口灯笼昏黄,将李寒侧脸照得像鬼面。他将信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回房并没有立刻说话,反而坐在榻上,光脚踩着地砖,摸着嘴思考了一会。 梅道然不敢打扰他,所幸李寒思索时间并不长,不一会便抬眼看他,冷静道:“蓝衣,你留下,我有事托付。明日一早……不,现在。” 李寒的嘴唇流着血说:“现在,我率右卫启程,快马赶往西塞。移军摺子路上再补。” 梅道然皱眉问:“怎么回事?” “西夔乱了,”李寒深吸一口气,“赵荔城不听许仲纪调令,想要再夺帅印。”
第42章 三十八贤妻 一入冬,西塞风要割人骨。 帅帐外,身穿同色甲胄的士兵列成两队,剑拔弩张。 一个小兵叫道:“你们许大将军夺了帅印不够,还想押俺们将军进大牢!西夔的地盘上,他娘的掂量清楚,别那么张狂!” 对面怒道:“你们赵将军通敌叛国、连杀大将,我们大将军夺印挂帅,是陛下的圣旨!怎么,他赵荔城在西塞,放个屁比圣旨都管用?一个叛徒一窝叛徒,今天能兵围帅帐,明天是不是就能挥师东进,把长安城闯一闯了?!” “放你娘的狗屁!” 带头的两个揪打在一起,两队人也推搡起来。双方都挂了彩,竟有人斗红了眼,拔剑出来当胸要刺! 嗖的一声。 天外射来一箭,正中此人后心。 倒地的扑通声里,有人高声喝道:“大相至,凡私斗者,格杀勿论!” 李渡白! 众人还未回神,已被右卫骑兵包抄。此时上望,一轮血日,黄沙滚滚,如雷的马蹄声中,军队旗阵遮天而来。 白龙玄旗当中举出一面大旆,上题一个斗大的“李”字。旌旗阴影里,少年人着大红官袍,喝令右卫:“全部拿下!” 西夔营是李寒亲手带出来,潮州营上下亦是无人不识。路上萧恒已追下摺子,暂予其料理西塞之权。众人见了他,当即丢下兵器,全无方才气焰,跪地抱拳道:“参见大相!” 李寒只道:“赵荔城、许仲纪现在何处?” 他话音刚落,帅帐便被打起,匆匆走出两个人来。 赵荔城并不惧此阵仗,满脸胡茬青着,似是许久不曾修剪。一见李寒当即跪在地上,高声道:“请军师为末将做主!” 他叫的是旧时称呼。 另一名亦着甲胄,望之不到三十,看上去文里文气,有点书生面相。也跪在一旁,抱拳道:“末将许仲纪,恭迎大相。” “二位将军请起,”李寒口吻并不温和,“请问众位,军中私斗,该当何罪?”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答。 一片静默里,李寒声音淡漠:“我在问你们话。” 许仲纪道:“大相所拟军令:凡聚众赌博、斗殴、醉酒者,为首者斩,余者杖八十。” 李寒坐于马上,冷声道:“依律行事。” “军师!”为首者亦有赵荔城亲卫,他如何舍得,“末将备受许大将军欺压,弟兄们看不过,这才替末将出气。军师要砍,只砍末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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