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谁来向你求姻缘都能用这招糊弄过去呗,遇见了就是你道行高,没遇见就是擦肩而过!” 那瞎子摇摇头:“老朽从不糊弄人。你若不信——” 他伸手指向正在看热闹的季月槐:“小伙子,老夫瞧你合眼缘,白送你一卦,如何?” “我吗?”季月槐有些讶异。 “你啊。”瞎子点点头。 季月槐忍不住弯弯嘴角,真是有意思,且不说自己戴着面纱呢,这位老先生从头到尾都是闭着眼,何来的“合眼缘”呢。 他爽快伸出左手:“那就多谢大师了。” 瞎子一手看相,一手掐算,沉吟片刻开口道:“小伙子,老朽掐指一算,你六亲缘浅,与尘世纠葛不深,若想觅得好姻缘,明日恰逢朝灯节,你在此湖畔等上......” 众人顿时哄笑开来,有人忍不住揭他老底:“李瞎子年轻时候算的可灵,自从他上次出恭掉进茅房后,就把自己的灵性给跌没了,算什么都不准!” 六亲缘浅,纠葛不深。 季月槐听完心里有点难过,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他面前,自己悄悄走了。 在算命摊子耽搁半天,差点忘了还有正事要做。季月槐加快脚步,一路行至繁华街市。 此处似乎是洺川最热闹的地儿,车马粼粼人声鼎沸,酒肆茶楼,布庄客店应有尽有,尤其一家铺子显得格外阔气。 正是那位沈老爷名下的典当行。 不说别的,门头佛龛堆放的新鲜瓜果,都是寻常人家舍不得买来吃的,其中甚至不乏是西域来的稀罕物。 季月槐没有莽撞到直接过去打听消息,他往对面的茶馆子里一坐,和大爷大娘们唠起嗑来。 该说不说,在任何地方,老人家聚集之处消息都是最灵通的。 这才喝了半盏茶,季月槐连这沈老爷的三房姨太太是哪个村出生的都知道了。 可当他有意无意提起,听说有位未过门的武馆家姑娘时,老人家的反应和他料想中的却有些出入。 只见大娘一脸惋惜道:“哎呦,傻姑娘怎就想不开呢,好死不如赖活,再怎么着也不能拿命去开玩笑啊。” 旁边喝茶的大爷也附和:“本以为是你情我愿的亲事,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谁能想到呢?” 你情我愿?季月槐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大娘边嗑瓜子边压低嗓子道:“讲句不该讲的啊,我听咱家媳妇讲说,这可怜闺女他爹,是个好赌的,欠了钱庄不老少银子,为了还钱才把自己的姑娘.......” 这算哪门子你情我愿。 “哎哎哎,可不敢瞎说啊,到时候人家反过来说咱们嚼舌根……” 季月槐边听,边悄悄留意着典当行里的沈家人。 与常氏夫妇的面容憔悴相反,沈老爷神采奕奕地站在柜台后边,笑容满面地逗着笼里的鸟儿,怎么看也不像受到过邪祟侵扰。 难不成,真是沈老爷吃了闷亏后心里不痛快,找人做法诅咒了平安武馆? 正思索着呢,旁边的大娘话题一转:“小伙子,嬢嬢瞧你生的俊俏,讲话也懂礼数,真是越看越欢喜。可有定亲事没有?家里做什么营生的?” 季月槐招架不住嬢嬢们的热情,连连摆手先行告退。 经过典当行时,他特意放慢些脚步,指尖轻轻触了下槐木铃铛——依旧是没响动。 不过他没就此打道回府,而是一个转身走进沈家典当行。 “这位小哥,有货要典当?”柜台后的朝奉见他进来,连忙放下账本招呼。 季月槐微笑着点头。 “小李,叫小哥可不太恰当,应是少侠才对。” 沈老爷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眯缝眼透着精明的光,居高临下地瞥了季月槐一眼。 倒不是说他的眼神有多傲慢,而是当铺的柜台实在是高,黑漆漆的一堵木屏障,叫人看了心里压得慌。 季月槐已经算个高的,但也需仰着头才能交流。 “平安武馆当家的欠钱还不上,拿了支簪子抵给我,说是他们家传宝贝,也不知是真是假。烦请李朝奉替我掌掌眼。” 季月槐伸长胳膊,递过去一支铜制簪子——当然不是什么传家宝,刚才那通话都是他瞎编的,簪子也是在路边跟货郎买的。 不出他所料,朝奉只是一打眼,就瞧出这不是什么值钱货,面色为难地看了沈老爷一眼:“常家这簪子恐怕......” 沈老爷冷哼一声:“常胜这小人,别的不行,坑人倒是一坑一个准。” 季月槐作出震惊的表情,顺水推舟道:“看来我这是被忽悠了?” 沈老爷似笑非笑地撇了他一眼,边盘着手串边慢悠悠道:“年轻人,不管你是不是诚心来典当的,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没什么可隐瞒的。” 季月槐也不再遮遮掩掩,大方承认:“晚辈确实是为武馆之事而来。” 沈老爷哼了一声:“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常胜欠到无甚可典当,非得把女儿抵给我,最后落得这般田地,他纯属咎由自取。我沈某宅心仁厚,也不打算再跟他计较,烦请你们这些仁人义士也别再来照顾咱家生意!小李,送客!” 季月槐被“请”出了典当行,站在街头若有所思。 这么一来,似乎事情就能说通了。为何常姑娘不去找沈老爷报仇,而是找上自家人。 可事实真是如此么?季月槐的疑虑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加深重。 首先,连街头巷尾邻居都知道的内情,常家夫妇为何要撒这么容易拆穿的谎言? 其次,明明是常胜欠的钱,造成的恶果,为何现在常安祖却是情况最严重的? 入夜,躺在客房里,季月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看了眼呼呼大睡的李巽风,轻手轻脚关上房门,打算去墓地一探究竟。 季月槐借力一跃,轻轻地站上了屋顶。 嗯? 那是……什么。
第5章 正逢夜深人静,周围一片漆黑,季月槐却见不远处,明亮且微弱的火焰在夜风中颤巍巍地摇晃,格外引人注目。 再定睛一看,是个衣着单薄的小女孩,正蹲在墙根处烧纸钱。 她小心地用手臂护着那堆纸钱,生怕夜风将其吹熄了。 季月槐望着那堆将熄不熄的纸钱,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做件善事。他从屋顶一跃而下,蹲在风来的方向,帮小女孩挡住了风。 小女孩明显被吓到了,她浑身哆嗦了下。季月槐见状,赶忙扬起和气的笑容,手里抓了把糖莲子想塞给她。 但小女孩却很快镇定下来,她盯着季月槐的脸,眨眨了眼睛,小声道:“仙师大人好。” 季月槐愣了下,才觉小女孩的脸眼熟。 这时他才猛然想起,原来这个小女孩他白天见过的,没记错的话,是武馆里院仆的孩子。 “你好呀。”季月槐笑眯眯地回她,“放心烧吧,不要紧的,我给你挡着风。” 小女孩点点头,继续默默拿着根小树枝挑着纸钱,二人一时间无话。 季月槐看着那些纸钱,发现里边有折元宝,有黄白钱,还有几个四方锭。 看来是她辛苦搜集起来,聚在一起烧的。季月槐不由得心里叹息,柔声问她:“是给常姐姐烧去的吗?” 小女孩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下,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紧紧攥着小树枝,低头继续烧纸。 季月槐见状,没有再追问。他从旁边地上拾起根小树枝,也帮着一起。火焰烧得有些旺,纸灰碎片旋飞着,止不住地往小女孩那边扑。 她不躲也不闪,只是一张张的往里塞纸钱。 季月槐轻声道:“听说,给逝者烧纸时,若是火总往你那里扑,就是她太思念你了,忍不住离你近些。” “真的嘛?” “真的。” 小女孩闻言,甜甜的笑了下,露出小酒窝。 “不是,不是给常小姐烧去的......” 良久,小女孩忽然开口。 不是为常姑娘?那是为谁? 她的声音很小,季月槐险些没听清:“仙师大人,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讲的……” 小女孩的声音中隐隐透着恐惧,她垂着脑袋,手上的纸钱被捏得皱皱巴巴。 “别怕,我不会同别人讲的。”季月槐语气很认真,他伸出小拇指,正色道:“我们拉钩,好不好?” 小女孩犹豫片刻,举起了手。季月槐近了看才发现,她的手冻得通红满是冻疮,颤巍巍地缩在葛麻缝制的破旧袖口。 季月槐于心不忍,他脱下斗篷,披在了小女孩身上。 “谢谢仙师大人。” 小女孩下定了决心,她向火堆里扔进了最后一只折元宝,开口道:“我是为柳姐姐烧的纸钱。” 柳姐姐?季月槐有些意外,这听起来不是常家人,那为何常家人要百般隐瞒,难道说整件事另有隐情? “柳姐姐她是厨娘的女儿,平时总会来武馆帮忙干活,每次见我一个人待着,她都会陪我玩,当天若是烧什么好吃的,她也会偷偷塞一点给我,让我躲着吃,别被他人瞧见。” 小女孩盯着火堆看,双眸被映得亮亮的。 “后来,她就很少来武馆了。我问姐姐为什么,她只是笑着捏捏我的脸,不说话。我偷偷听嬢嬢们聊天才知道,她和常二少爷好了,常夫人很生气,便不准许她再来。” “虽然常夫人不准她来,可姐姐还是会偷偷来看我。但是,直到那场大火过后,我就再也再也见不到柳姐姐了。” 明明面前是暖洋洋的火堆,但季月槐听到这里,却不禁遍体生寒,浑身汗毛倒竖。 “我不敢问别人她去哪儿了,武馆上下都忙着悼念常小姐,似乎也没人记得她。李厨娘在这不久后也离开了,许是常夫人心善,还给了她不少银子养老。” “仙师大人,你是不是也觉得——” 小女孩的话戛然而止,她瞳孔紧缩,恐惧瞬间席卷全身,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呆呆看着背后。 季月槐猛地回头。 院墙上,一张微笑着的人脸正平静地俯视着他们。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亮堂,惨戚戚地洒在院墙上,将青砖照得发亮。 那人背对着月亮,脸庞隐匿于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发青的眼白和微笑漏出的森森白牙却格外显眼。 季月槐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叫,利落抽出发带,迅速转身,将小女孩护在身后。 没有动静。 那人依旧微笑着望向他俩。 季月槐被这吊诡的一幕吓到嗓子眼发紧,他强迫自己走近看了这张脸一眼—— 不是别人,是常胜。 他终于也变成这副模样,和他的宝贝儿子一模一样。 三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僵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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